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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来信


段宁昭死死揪着衣服的袖口,面色变化莫测,一时之间也忘了同她们寒暄,维持住自己平日里的模样,一声不吭地便离了岸边,匆匆而去。

        这十多年来,自己身份不高,同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差距甚远,平日里的交谈总是带着或多或少的谄媚。可自从太子殿下对自己另眼相看以来,再没有这种情况,尚书将军家的小姐、丞相太尉家的公子,总是跟在自己身后,赞自己一句出水芙蓉的。

        可今日太子殿下当众责骂自己,她们的态度就如此急转而下。

        段宁昭走在路上,心下一阵狠厉。

        只有太子殿下能带给自己荣华富贵,能让自己万人之上,接受所有人仰望的目光。

        她要做太子妃!

        段知然斜靠在马车窗棂上,玉做的双响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悦耳的“铛”一声,马车车辙响个不停,周遭吵闹声逐渐远去,最终重归寂静,马车停在了侯府的正门口,穗穗扶着她的手踩着轿凳而下。

        她未去前院请安,寻了条回院子最近的路,自顾自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段知然心思灵巧,几乎是种什么活什么,自从搬到这处偏远的院子,瞧见这处空荡,便四处搜罗花草的种子一一种下,不到十年的光景,这院子挤挤挨挨地满是鲜活的草木花卉,蜂蝶围绕,好一副世外桃源的样子。

        院子门口种了两棵柳树,还不甚高大,只枝干一点一点变粗,眼瞧快到夏天,柳叶早就绿得如同墨色一般。

        再往里有的花种在花盆里,兰花杜鹃海棠,还有她刚寻来的几枝杏花,参差错落地放在院中的架子上,浅色蜜色凑在一起,有些大开有些还含苞待放。

        地上种着一大片的鸢尾,中间还有几株快开败了的迎春花,许是哪一年被她遗落在其中的,上面种着玉兰树还有垂丝海棠,招来一群一群的蜜蜂,有时把穗穗吓得够呛。

        冷宫太冷,没有丝毫人气儿,她去世以前连最喜欢的那盆虎皮兰花都没能挺过冬天,她坐于殿中,看着它一点一点干枯,就像自己的命数,一点一点消耗殆尽。

        段知然推开珠帘,随手从书架上拿起团扇,轻轻地扇着风,又坐在桌前矮凳上,脸皱成一团,怕是热得急了,“穗穗,我想吃八仙果。”

        穗穗从屋外水缸中盛来一瓢水,在屋里扁圆花盆中补了些水,荷花还未开,只一株绿色凌于其上。

        “那我去小厨房看看!”穗穗放下水瓢往外走。

        芭蕉叶晃了两晃,她刚出门,前院就来人递了消息。

        是个面熟的丫鬟,梳着双螺髻,看起来怯生生的,站在爬山虎缠着的栅栏门外头轻声喊着:“穗穗姐!”

        “前院有什么事吗?”

        小丫鬟福了福身子,递给穗穗一封信,“是西北送来的信,侯爷差我送过来。”

        听见她们两人的聊天,段知然推开书桌前的窗户,用卡锁搭住,探出张好奇的面貌来,“西北的信吗?快给我瞧瞧。”

        她的外祖是两朝的将军,膝下有一儿一女,舅舅随着外祖父征战四方,母亲便留在京城嫁入侯府。

        这些年来,因着母亲不在的缘故,侯府同外祖家交流嫌少,只自己偶尔同西北那边互通信件。

        前世外祖家没有归京,舅舅战死西北,舅母殉情,外祖重新挂帅,年俞古稀的老将军挡住了西北的敌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独自度过漫长的岁月。

        不知他听说自己疼爱的外孙女死在宫中时会是如何。

        段知然眼眶顿时红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从窗口把信拿了进来,穗穗也静静地退下,去厨房催促八仙果。

        她展开信件,字迹穹劲有力,战场的厮杀气息透过纸背传出来,是舅母的字。

        舅母原也是先皇时武状元的女儿,自小与刀枪棍棒打交道,大气直爽,因着只有一个儿子,是以对自己很是疼爱,小时还总拐着自己去舅舅家住。

        “茵茵亲启……”

        段知然握着信的手几近颤抖,许久没听过人唤她的小字了。

        她的小字是茵茵,母亲希望她眠好食遂,平淡又快乐地活一辈子,可这愿望终究是没达成。

        穗穗捧了一盒子小食回来,看见自家小姐边哭边笑,忙递过帕子去,笑问着:“舅老爷说什么了,小姐哭成这样?”

        段知然用帕子沾了沾泪水,“是舅母的信,外祖父和舅舅舅母马上就要回京了,约摸能留到大暑,表哥也会回来。”

        “呀,那真是好消息!”穗穗把食盒打开,也跟着高兴,眼角眉梢地都含着笑。

        段知然妥帖地把信收好,放到梳妆盒的底部,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穗穗疑惑着:“小姐不回信吗?”

        “不用了,舅母说过个两三天就到京城了,信件恐怕才送出去舅舅一家就已经入京了。”她笑着打团扇,给穗穗也扇着风。

        她们主仆俩向来不分你我,穗穗也不觉有什么不妥,把八仙果放在她面前,还有一碟嘉应子蜜杏凑的蜜饯拼盘,再加上一碗冰凉的酸梅汤解腻。

        段知然招呼穗穗搬了矮凳过来一起坐着吃,此时已然是傍晚,热气消散下去,配上这么一些小食,再翻阅几本游记,着实是人间美事。

        “猛听的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段知然一手拿着八仙果,一手翻着江南游记,口中吱吱呀呀地唱着京剧,好不快活。

        夕阳斜斜地透过窗户照在她的侧脸,让人不住地被吸引,克制不住地想了解她的故事与经历。

        这样闲暇的时间不多,前院却又派了人来。

        瞧见段知然满脸的不悦,穗穗自个儿都快站成了一束芭蕉叶。

        “我去回了他?”她斟酌着开口。

        段知然猛地把书合上,捞过一旁的团绒抱枕,“怎的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当我这里是客栈酒馆吗?这般盯着我……”

        穗穗也知趣,不继续烦她,追出门去打听那小丫鬟所为何事。

        这次是个面生的小丫鬟,盛气凌人的样子,眼神飘来飘去,最终落在穗穗身上,“太子爷前来拜访,大小姐应前去请安问候才是。”

        穗穗闻听是太子殿下,心中冷哼一声,说:“你先回去吧,我去回了我们小姐。”

        穗穗刚回到院子,就听刚落下的窗户被小姐猛地又推开,好好的美人面满脸愠怒,从窗户中费力地探出头,“怎么又是他?真是晦气!”

        穗穗忙跑着进屋,把窗户给这位祖宗落下,“这话可不能说啊小姐……”

        毕竟那位身上还穿着黄带子呢。

        段知然双手交叠,看起来很是烦躁。

        穗穗又斟酌起来,“那小姐还去吗?”

        “去,我当然得去。”段知然站起身来,连身衣服都不愿换,整理整理没有什么失格的,便拉着穗穗离开自己温馨的小院,“我只是觉得侯府不堪,倒还不至于看着它覆灭。”

        这一路上段知然都生着闷气,穗穗身为一个合格的贴心侍女也很是尽责,陪着她一同生闷气。

        两人瞧见太子殿下坐在堂下,皆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上午才拒了他,怎的如此没脸没皮还追到侯府中来了,段宁昭没揽住他的心吗?”段知然偷偷和穗穗咬耳朵,狠狠地咬着牙。

        她哪知道段宁昭在周朔那讨了个没趣,还当他们俩是天作之合、人间鸳鸯呢。

        穗穗低着头,扶着她的手,呆呆道:“许是太子殿下今日转了性子?”

        “我倒希望他和段宁昭凑上一对,免得祸害别人。”眼瞧着快进了正厅内,段知然一张嘴不饶人地和穗穗骂着,面上却换了张柔和的笑脸来。

        外人只道宣平侯府大小姐人懦弱温顺,不善言辞,从前她也当周朔喜欢这样的,于是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只有穗穗知道,她是个多么活泼讨趣的人。

        周朔本正把玩着手中的香囊,那还是几月以前段知然送给她的。

        今日这一出再加上那似真似假的梦,他觉得或许段知然心中有气,毕竟自己同她妹妹走得太近。

        女人嘛,好哄得很。

        送个簪子给个唇脂,再不济去城南那家排队都排不到的糕点铺亲自排上个云桂糕,她也就回心转意了。

        外人还得赞他一句太子殿下深情。

        他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以前也一直是这样的,她段知然还不被自己紧紧拢住,再回到自己身边吗?

        段知然翩翩走进来,依礼弯了弯身子,“父亲,殿下。”

        宣平侯笑得开怀,褶子都快挤在了一起,朝段知然挥手,“阿然快来,殿下有东西要赏你呢。”

        这句阿然喊得她脸酸。

        段知然面上平淡,转而望向周朔,“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周朔也招招手,后头的小厮很有眼力见地把礼送上来,这盒子是紫檀木的,本就价格不菲,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了。

        他亲自把盖子掀开,露出里面金碧辉煌的一套梳篦步摇和钗子来,许是黄金做的,上面还嵌着小颗的珍珠,样式很新约摸是城中首饰坊的新物件。

        段知然只浅浅一瞥,觉得伤眼。

        满目的金黄色,俗不可耐。

        果然他能同段宁昭看对眼是有道理的。

        偏生周朔还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勾起嘴角笑着,“喜欢吗阿然,白玉堂的新品,只此一套,我特意给你留的。”

        段知然面上挂着不尴不尬的笑,“殿下喜欢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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