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北城的冬天干冷，一刮风呼呼能把头吹掉，宁放和宋亦都还好，小伙子火力壮，岳佳佳则不成，出门前必把自己裹成一只熊，仔仔细细把小帽子小手套小围巾全戴上。
俩哥哥百无聊赖站在门口等她上学，她费劲地出来，一手牵着二哥一手揪着宁放书包带子。
胡同两边堆着小山包似的雪堆，太阳出来后渐渐化开，湿泞不堪，宋亦怕她摔倒，一路都提着心，宁放则很放心，揉揉脑袋瓜：她底盘稳着呢！
又变相说她胖。
岳佳佳的小手套小帽子小围巾是成套的，唐老师手艺不精也没时间，拜托陈奶奶用大红毛线织的，多少年了，盼着有个小闺女能可劲打扮，唐老师心里骄傲，可着整个胡同，谁比我家佳佳俊？！
跟年画娃娃似的！
宋亦也觉着妹妹好看，不胖，夏天里玩秋千晒黑了点，一到冬天立马捂白，小脸粉嘟嘟，他就爱牵着她满胡同溜达，跟前边二狗家挂鼻涕的小妹妹比一比，特有面。
二狗也可馋了，跟宋亦说要不咱换换吧？
宋亦：“做梦吧你！”
二狗不忿：“我妈说这是放哥媳妇儿，你说不算！”
宁放不轻不重朝二狗屁股蛋上踢一脚：“管好你嘴。”
二狗萎了，牵着自己妹妹回家，嫌弃了一路：“把你鼻涕擦擦！”
岳佳佳下意识摸摸鼻子，宋亦笑：“咱们干净着呢！”
她看向宁放，等着他表扬，眼睛亮晶晶，宁小爷嗤了声，哪壶不开提哪壶：“期末打算考夺少？”
指指自己，再指指宋亦：“我俩一年级都是双百。”
可把小丫头愁坏了，皱起淡淡的眉毛，不理哥哥了，哒哒哒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又乖乖拽着他书包带。
这么走到学校也不冷了，圆球似的小闺女呼呼冒白烟，一进教室就摘手套摘帽子，然后把课本摆摆好，等着老师上课。宁放和宋亦偷偷来看过一回，虽然头发长长了些，但那颗小脑袋依旧透着认真。
宋亦说宁放：“考不好就考不好吧，瞧把她吓的。”
宁放浑不吝：“我也没说什么啊……”
哥俩掩嘴笑，再也没提考双百的事。
期末考完那天，两人把岳佳佳抽屉里的杂七杂八全收拾了，小娃娃一路不说话，到家就捧着脸仰天四十五度忧伤，宁放过去呼噜毛儿，问：“陈奶奶家小猫儿下崽，想去看吗？”
她心事重重跟着去了，看了睁不开眼的小猫崽也没快乐多少。
等成绩单出来，偷偷红了眼。
唐老师把孩子们的考卷全摊在桌上，宋亦是不需要操心的，交了考卷出去跑圈。
一年多了，宁放难得没在卷子上动手脚，实打实考的成绩，语文扣了五分，其他和宋亦没差别。
最后轮到很多红叉的岳佳佳。
唐老师一多么严厉的老师呐！可瞧着那张语文卷子，愣是下不去嘴批评，这茬风轻云淡揭过：“失败是成功之母，咱们下回努力，这几天把错的都弄明白，就跟着你哥哥们去玩吧。”
小孩儿心大，被宁放牵着又去看过几次小猫崽，还学会举着奶瓶喂奶后就把自己那张很多红叉的考卷忘了。
唐老师和宋老师学校放假的第一天，领着仨孩子上街置办新衣裳。
唐老师喜欢给岳佳佳穿红，给俩男孩选的都是深色。
没别的，耐脏。
宁放说自己不用买，宋亦立马放下手里心仪的耐克新款，跟宋老师说：“我也不要了。”
宁放：“……”
宋老师搂着宁放，亲亲热热的：“还是买一套，打扮精神了，回头让你妈也瞧瞧，她在那头能安心。”
宁放听了，扭头默默瞧了眼跟在唐老师身边乖乖试穿红色灯芯绒斗篷的岳佳佳。
那斗篷像把伞，脖子上还有一圈白色兔毛，严严实实遮住了小姑娘的西瓜肚皮，当她张开胳膊朝他过来，宁放又觉得她像长出了翅膀，像天主教堂里会飞的胖肚子娃娃。
宁放对宋老师道声谢，没再说不买新衣服这样的话。
因为他觉得，岳爷爷瞧见这丫头这么好看的样子，也会安心。
岳佳佳听唐老师的话，给哥哥们转个圈，然后蛮不好意思地揪着小手，等着大家夸她。
宋亦暗戳戳计划着过年要带着妹妹胡同里溜达几趟，让大家都羡慕他！
宁放则掐了一下小孩毛茸茸的后颈，淡淡带着笑：“还成。”
宋老师呼啦把她捧起来：“叔叔带佳佳去吃麦当劳吧！”
在此之前，岳佳佳并不知道麦当劳是什么。
等她被带到王府井，仰头看向屋顶上那个穿黄色背带裤，长得有点吓人的假人叔叔时，她不太想进去。
可和她一般大的小朋友全都拼了命的要跟这个叔叔合照，看起来一点不害怕。
宋老师举着相机，让小闺女也去拍张合照。
岳佳佳挪不动脚，扭头找哥哥。
宁放是从来不掺和的，宋亦早就想来麦当劳了，他已经去过前门的肯德基，听说麦当劳也很好吃。
他牵着岳佳佳，在长椅上与麦当劳叔叔拍了一张合照。
小孩跟完成任务似的，一拍完，撒丫子朝宁放狂奔而来，眼眶都红了。
宁放笑得弯腰，揉乱她半长不短的头发，唐老师哎了声，他再好心情地给拨出个三七分，用发夹夹好，其他的碎发挽耳后。
宋老师领着三个孩子去点餐，嚯，里头可大了，里里外外全是小桌小椅，不光小孩吃，很多大人也尝新鲜。
宋老师站在那儿认认真真看菜单，最后给每人点了个套餐，点套餐就有送玩具，他们得了五个玩具，最后全归老幺。
小闺女觉着眼睛不够用，怎么都看不完，她也有点怯，紧紧跟着哥哥们，坐也坐两人中间，笨手笨脚扒开汉堡包的包装纸，盯着那玩意半天没下口。
宋老师偷偷观察周围的人，学会了教她，她再等等哥哥们，等宋亦和宁放都狼吞虎咽了，她才秀秀气气抿了点面包，笑了，因为尝见了番茄酱的味道。
之后就吃的很像样了，宋亦一般在这时候不怎么管岳佳佳，给他爸妈腾地方，两位老师你给小闺女擦擦嘴，我给小闺女喂喂可乐，瞧着他们像一家三口。
岳佳佳边吃边盯着一排五个小玩具，她最近有些适应了这样的情况——
小公园的秋千，麦当劳的玩具，只要她喜欢，就是她的。
她很乖，小心收好。
不知怎么献殷勤才好，短短肉肉的脖子扬起来，一会儿喊：“哥！”
宁放应付了声。
一会儿又喊：“二哥！”
宋亦：“哎，妹妹！”
小娃娃提提踏踏走两步，又开始：“哥！二哥！”
宁放听得耳朵起茧，不理她了。
宋亦玩笑般推他一下，两个少年你追我赶跑远。
留下妹妹美不滋儿地摇晃小脑袋，跟着嘿嘿笑。
宋老师和唐老师把手放开，她哒哒哒去追哥哥们。
跟太阳公公面对面露出笑脸，小小的鼻孔圆圆两个洞。
对于宋家来说，今年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好的坏的……唐老师在厨房的雾气蒸腾中，看着朝她跑来的小闺女，觉着是个吉祥年。
而对于宁家来说，就更是个喜年。
两家的女主人互不搭理，与隔壁院儿从几天前就合伙一块包饺子的场面形成鲜明对比。刘珊卯着劲要在吃食上压唐老师一头，挺着大肚子操持了好几天。唐老师不奉陪，拿钱、使唤宋老师，街上什么买不着啊？得意什么？
年三十，宋老师从便宜坊抢回最后一只烤鸭，车头挂着熟人给他留的最后两斤手切羊羔肉，手里还提着一直忘记拿回来、学校发的粮油。
还没进门就遇上陈奶奶，陈奶奶哟了声：“学校今年还发肉啊？”
宋老师给老人家问安，笑着：“买的，家里小子多，能吃着呢。”
陈奶奶前几天得了唐老师一盒润手霜，声儿中气十足：“哦，小放跟你们过啊？”
宋老师十分谦逊，摆摆手，没多言，喜气洋洋提着大包小包进屋，瞧见唐老师把熬好的浆糊端给岳佳佳。
小闺女小心翼翼捧着碗，哒哒哒出去了。
唐老师笑着告诉宋老师：“一早上都在问你去哪了。”
宋老师朝窗外瞧了眼，小声说：“孩子心里有伤，就怕自己身边的人突然哪天跟岳老爷子似的没了。”
唐老师也跟着瞧窗外。
宋老师趁屋里没人，给唐老师挽了一下鬓角碎发，说：“咱俩好好的，三个孩子离不开咱们。”
殊不知窗台上长出三颗脑袋瓜，中间那个眼睛最圆，无知又惊奇的哇了声。
下一秒，被宋亦捂住嘴。
两位老师蓦地脸红，宁放懂事地把窗阖上。
屋外，瓦片下，三个孩子继续干活，唐老师昨儿写好的春联，让他们用浆糊糊上。
宁放站高处，宋亦后退几步看看有没有歪，岳佳佳生怕她哥摔下来，一边捧着碗一边还非得扒拉着宁放裤腿，巴巴望着他，特别安静。
她这么着他更不好干活，觉着裤头随时要掉下来。可到底没搡开，低头瞅瞅那圆白小脸和一早晨玩疯了的头发。
小孩门牙有点松，偷偷用舌头舔。宁放不自觉跟着用舌头顶了顶，他最近也有颗牙晃。
宋亦在那头喊：“往上点儿，左边左边，哎不对，右边再来点。”
宁小爷平时没那么好耐心，可这会儿却很好脾气让人摆弄，把横联贴上去后锁着”家和万事兴“这几个字又瞧了瞧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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