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火起
说自己是好人的话,叶书白自幼听多了,却不知怎的,今日再被傅瑶君如此评价,他却不自觉地在想自己是否当得起她的一个“好”字。
自知己身,他有不足为人道的私心,因此算不得很好,但他又不肯真的恣意由心而行,因此也算不得坏罢了。
他垂眸道:“不敢当,只求无愧罢了。”
傅瑶君听不到他的心声,看他如今的易容扮相,思量了起来。
今夜收网拿人,破的是惊天大案,叶书白又说要亲审涂全,想必审完之后便要赶去鹊山的。
可看他此刻模样……难道要备州百姓以为,天下口耳相传的怀王,只是这等模样吗?
再者若今日有幸,当场拿了傅皋,难道怀王要这等模样,去见那害死自己父母的阶下囚?
傅瑶君忽得不高兴起来,也没多想,只道:“王爷同我来。”
叶书白看出她似乎在生气,但又不像在气自己,虽然糊涂,但还是跟着她进了东厢。
就见傅瑶君打开箱笼,翻出两身衣服,一身石青色织锦八宝纹样的直裰,一身是殷红织锦暗绣的盘领衣。
那两身衣服都颇长,傅瑶君个子本就不高,托着这两身衣服显得更娇小了。
叶书白更糊涂了。
傅瑶君也不说话,只一会儿看看衣服,一会儿看看叶书白,最终还是拿着那件殷红色的,在他身上比量了一番。
“料子是很好的,做工也精细,算合王爷的身份,这是我爹去年新做的……”
言犹未尽,傅瑶君猛地顿住了。
她是怎么了?
忽然就有了情绪,忽然就操心起了他人私事。
她看向叶书白,抱着衣服歉然道:“我是想着,王爷总不能穿成这样见人……衣服虽然是新的,但到底该忌讳些。”
未想她会说这些的叶书白,听见如此说才醒过神来,摇头道:“不会,姑娘有心了。本王也想今夜要如何更衣。”
一句话安抚了傅瑶君。
她本天生豁达,此时便抛却杂念,又翻出新的中衣、腰带、袜子等挂在龙门架上,再看了眼叶书白的脚,心中估量出了大小,再指了指与东厢贯通的厨房。
“厨房灶上应该还有热水,水桶水盆,这几条巾帕都是干净的。王爷脸上的东西,需要特别的药粉吧?我这儿也有,但不知合不合王爷用。”
叶书白的耳朵已经开始发红,但依旧回答她:“我带着药粉。”
“那就好。”傅瑶君退到门边,“王爷换洗了,不会梳头也不怕,我在家时给爹爹梳过头,王爷要是不嫌弃,我给王爷梳。”
说罢,她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叶书白看着关上的门,脸已经莫名红了。
她关心的事情,明明很寻常。
叶书白身为王爷,在府中身边妈妈丫鬟小厮,都会关心他的衣食;在宫中陛下、皇后也会关心他的衣食。
但当关心的人变成傅瑶君,他就觉得事情不寻常了。
与仆从的关心、与帝后的关心,完全不同的不寻常。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小时候,母妃和父王说话时的样子。
待叶书白收拾干净,刚推开东厢房门,就见一双做工精细的新靴子摆在门口。
很舒适,大小也正好。
他定了定心,顺着回廊,来到了门半掩着的正堂。
此时傅瑶君坐在门旁的圈椅上,身前有一张小几,上面摆着四种点心、四种干果以及茶水。
吃食没怎么动,傅瑶君只靠在桌边,闭着眼睛,用指尖拨弄着她随身带的小算盘。
天色已暗,正堂没有灯火,唯借如水月光,流入房间中的几分明亮。
叶书白伫足,没有进门,往门侧让了让,免得挡了月光。
屋内的少女十分专注,拨弄算盘的手指也极快。
叶书白很难不被她的手吸引,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打算盘这事儿,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市侩,反而像是一道风景。
不多时,傅瑶君停下,睁眼看看算盘,记下数字后转头,扭头见叶书白站在门边,放下算盘起身,打量了一番。
头发以木簪束起,只是怀王应该不大会梳头,所以发髻略歪。
殷红色盘领衫,配上黑色嵌玉的腰带,也的确衬得他更沉稳了。
可傅瑶君不大满意。
傅家产业本就涉及布行、裁衣、首饰等,因此虽然傅瑶君自己不大挑穿戴,但每每给别人打扮,总是很挑剔。
叶书白长得极好,纵然在夜里看,俊美端方,芝兰玉树,尤其是那双眼睛,背着月色依旧能看出艳色动人。
因为模样太突出,所以商户人家有逾制嫌疑,但又没完全逾制的衣裳,就不配了。
她不无遗憾道:“比不上官服郑重。”
叶书白被她逗笑了,迈步进门道:“不如让人将本王的九章衮冕送来,更能唬人?”
岂料傅瑶君摇头,认真道:“那他们也不配。”
叶书白笑意更浓了。
傅瑶君给叶书白倒了杯茶,让坐道:“今年的明前茶,现在不好点灯,王爷将就着月色吃些东西吧。点心干果都是水云楼的,这绿豆糕最好吃。待那边人拿下,自有能亮灯的去处,到时我再给王爷梳头。”
叶书白本已坐到她的对面,听见她梳头的事情,偏又勾起了方才那不寻常的心思,耳朵又开始发热,忙转了话题,问:“这处产业已经如此隐蔽,姑娘还这样谨慎?”
“我爹说商贾人家,没人能得千年富贵,所以做事谨慎些,要留后手。宅子是在史爷爷名下,乌桐这边没人知道他,留意不到这里,不然我也不敢在这儿落脚。”傅瑶君解释道。
叶书白感慨:“令尊通达,傅姑娘胆大心细。”
傅瑶君笑了:“备州是我从小呆熟了的地方,能用的人和地方自然多。倒是王爷明知道他们要杀你,也敢混上船去,才是真的胆大。”
“我惯与三教九流交道,胆子自然大些。”叶书白如是道,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城墙,算算时间还早,又问,“只是姑娘为何那样在意南去的船只?”
傅瑶君叹了口气,有了些愁容。
“王爷有所不知,我家的粮船载重约在两千石,每只船队有船十五至二十艘不等。这几日我在渡口看着,船的吃水该是满载,但上下船的东西,每艘船最多不过一千五百石。”
叶书白毕竟并非船工更不是商家,再细心也留心不到这等细节,听闻后也是诧异。
“我在船上看到,他们夹带运送的是火药、铁矿之类。其他都是粮食,确实没有其他,数目我也算过,与账目相合……不该有这么大的差,又何必有这么大的差?”
傅瑶君赞同地点头:“是啊,就好打牌,彼此底牌都亮明了,只是看谁更快罢了,王爷要抓贼拿脏,他们要消灭证据,重点自然该是鹊山,不该再横生枝节。可我到了折柳渡亲自看见,才发觉事情怕还有蹊跷。若我能早些过来就好了。”
叶书白听她有自责之意,忙道:“姑娘想差了,你不过是寻常商户百姓,家中又遭逢大变,就算什么都不做又有何错?真有失察之处,也是着落在本王身上。”
他宽慰完傅瑶君,又低下头思索着,指尖一下下点着桌面。
傅瑶君没再说话,只看着窗外自家仓库的方向,
叶书白入船队是为查证私贩的火药、铁矿的来处,至于船离开乌桐后的去处,他以为不过是做戏做全,掩人耳目。
但如今看,船最终去哪儿,也很重要。
奈何这次鹊山之行时间紧,他能用的人不多,四象司只奉命配合他铲除鹊山匪窝,所以无法面面俱到地详查。
最终,他只得叹气:“待今夜打下鹊山,许就能知道了。”
话音未落,忽得就见窗外火光冲天。
叶书白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火,怎么还是烧起来了?
傅瑶君反而松了口气,扭头看他的神色,道:“王爷别急,不会伤人的。对了,王爷上次说的火石,又是什么。”
两日前,涂掌柜在回家的路上,与一货郎擦身而过。
“八月十三日戌时一刻,火起既走。”
声音阴沉可怖。
涂掌柜知道要他放火烧仓,是为转移视线,以牵住怀王与四象司,给鹊山上争取时间。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听到这条命令的同时,跟在后面的史小石,也听到了。
所以现在,史小石就趴在不远处的树上,耷拉着眼皮看着涂掌柜等人的行动。
快到戌时一刻的时候,涂掌柜看着眼前淋了火油的干草上,点燃了火折子。
偏偏就在事定之际,有影子从他后面窜出,冲着涂掌柜那边略去,显然是想要阻止放火的。
史小石脸色一沉,身影晃动间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地,刚好拦住那人去路。
那人惊骇之余,佩刀出鞘,冲着史小石面门就砍。
一招,史小石便知此人路数是行伍的底子。
他立刻想起了傅瑶君说的怀王。
只二人一拦一停间,再无人能阻止涂掌柜。
火折子落在干草上,巨大的火舌瞬间卷没了最大的那座粮仓。
火起的瞬间,涂掌柜与史小石各怀心肠。
竟然无人阻止?涂掌柜很意外,难道是上面想多了?
可以回去交差了。
史小石闪身避开刀锋,也不恋战,飞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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