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安
见涂全面露惊讶,叶书白面色不变,只将那图转回,细细看着,淡然道:
“你们在鹊山经营日久,四象司人纵然潜入也不过月余,如何能彻底摸全?涂全,据本王所知,你们定下在八月十四寅时二刻炸山,一则与放火时间隔着太久,二则既然决定毁灭证据,直接动手就是,何须定下个时辰?”
一旁的傅瑶君听着他说,便明白了。
涂全的脸色,越发难看。
叶书白继续道:“因为你们要确保本王到场,确保本王入局,才能了结本王性命,对吗?”
被说破心思的涂全盯着叶书白,许久才道:“王爷,确实聪明。”
叶书白倒笑了:“并非本王聪明,实在是你们的计划太过矫揉造作,稍微多想些,就该能想出。”
他的话极是讽刺,偏语气十分正直,噎人得很。
背身站着的傅瑶君无言一笑。
“涂全,本王不在意生死,也不在意你们湮灭证据,雁过留声,六部衙门、大理寺、四象司,懂勘察痕迹的人多不胜数,就算你们把鹊山炸成齑粉,他们也能查出端倪。只是……”
叶书白说到这儿,微顿后,语气多了份恳切:
“那山上如今有千人,更有许多无辜骗掳去的乞儿,本王不想填送那样多的人命。涂全,你既有慈父心肠,更该明白人人皆有亲眷,幼吾幼及人之幼的道理,本王既然看破,你又何必再枉送他人性命?”
他说着,再次将图纸转向他:“所以,山上究竟还有什么,是四象司未能查到的?”
他这一番话说完,傅瑶君和涂全都沉默了。
傅瑶君不想叶书白今夜是为此,才要亲审涂全,歪着头用余光看他,心下五味杂陈。
昏黄灯火中的男子,站如青松翠柏,微微低下头看着想要害他之人的眼睛,神色没有厌弃,只有诚意。
傅瑶君信他说“本王不在意生死”,也信他说“不想填送那样多的人命”。
因为前世她就听说,叶书白战败之时,说过“以我一身,换众军性命。”
可就因为傅瑶君信他说的每一个字,才会难过到心疼。
这样一个正直但不迂腐,善良但不虚伪的人,前世怎么会输给了顾斯年?
因为顾斯年身旁那个执棋人吗?
顾斯年曾说那是天道于他。
可天道为什么不眷顾叶书白这样的人,而要眷顾顾斯年那样的弑杀之徒?
涂全盯着叶书白的面孔,神色更是复杂。
许久,他闭上了眼睛,问:“王爷,当真能放了我的妻儿?”
叶书白立刻高声道:“孟十三!”
一旁的铁门打开,孟十三按刀走了进来,拱手道:“王爷。”
“涂全弃暗投明,因此待鹊山事定之后,不必追究他妻儿的过错,放他们自回原籍生活便是,”叶书白说着,看向孟十三,“这点薄面,本王还能从四象司处讨到吧?”
孟十三脸色沉沉的,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略作沉默后拱手道:“陛下有言,鹊山之事全凭王爷处置,末将领命就是。”
叶书白这才又看向涂全:“现在,你可信本王了?”
涂全缓缓睁开了眼睛,艰涩道:“图已经很全了,只是山洞中……”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叶书白没再耽搁,将图纸卷起,立刻就要往鹊山去。
傅瑶君送他们到地洞口,没再藏着,只往仓库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火该是被扑灭了,城中因火戒严,看着该没有累计其他。
救火的事情都是傅瑶君安排好的,也备下了银钱,明日清点真的连累到别人的仓库,她自会赔偿。
孟十三一声唿哨,不多时就有四名铁甲卫,在巡城衙役的恭敬赔笑之下,牵马而来。
事已至此,自然不必再藏着了。
叶书白上马之前,回头看了眼站在院门边的傅瑶君:“傅姑娘,这些日子多谢了。你也放心,无论贼首是谁,有孟将军在,必不会牵连姑娘姐弟。”
“是,多谢王爷。”傅瑶君道。
叶书白一笑,翻身上马。
不知怎的,就在这一瞬间,傅瑶君眼中叶书白的背影,与前世城墙之上那个血淋淋的人,彻底重叠了。
她的心忽生不安,紧着追了两步,高声道:“王爷。”
叶书白勒马回头看她。
傅瑶君冒然叫住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之间对上了他的目光。
如桃花明艳。
不知是何等思量入心,傅瑶君脱口而出:“明日就是中秋节了,我家田里有极好的螃蟹,王爷千万平安回来。”
唐突又暧昧。
孟十三的脸再次纠起来了。
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傅姑娘看起来也不像不识轻重的人啊?
武威更是想起了之前傅瑶君鹊山上的话,脸色发绿。
月色之下,唯有叶书白怔住,旋即绽开了笑容,点头道:“好。”
傅瑶君呆呆地看着众人奔马而去的背影,心中更加不安。
叶书白在隐瞒着什么。
她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一旁的佩玉安慰道:“小姐别担心,定会万全的。”
傅瑶君看着众人转过街口。
万全?天下,没有事情是能万全的。
可是她前后想了许多,也觉得事已至此,当万全了。
傅瑶君压着情绪,轻声道:“没事,我只是在想待我们去京城了备州的这一摊子,该如何安排处置。而没了傅皋,我们该如何在京城立足。”
佩玉意外:“去京城?”
她忽得想起了傅瑶君之前救下怀王时说的话,疑惑道:“小姐真的要嫁怀王?”
傅瑶君被她逗得,终于有了些笑意:“那时不过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权宜之计。我若想报父母之仇,就不能留在备州一地。”
“老爷太太的事情,不是今夜就应该……”佩玉不解。
傅瑶君冷笑道:“那些人,包括傅皋,没有做出这等大事的资格。”
她拉着佩玉的手,柔和但坚定道:“所以佩玉姐姐,我要把家中生意做到京城,要在京城立足,如此,方能与那些玩弄他人之辈较量。”
佩玉心只好武,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只她向来信任傅瑶君,此刻也被她的情绪感染,握住她的手道:“是,小姐要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傅瑶君笑了笑,同她重回地洞。
刚下去,就看见史小石从关押涂全家眷的铁屋中走出。
傅瑶君放缓脚步,问:“小檀儿怎么样了?”
史小石垂着肩膀,道:“有些好转。”
他的语气多了份懒气之外的伤感,问傅瑶君:“大小姐不去看看他们吗?”
傅瑶君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她曾与涂全的女儿是手帕交,曾与涂太太和小檀儿关系极好的。
但都是曾经了。
在涂全做出这些事情后,无论他的妻儿是否知情,傅瑶君都不想再看见他们了。
看不见,她还能自我安慰一句稚子无辜;看见了,她只会想起父母之仇。
她再次进到关着涂全的房间,看着在柱子上耷拉着脑袋的涂全,问道:“涂叔叔,我爹娘从西域带回的东西,现在真的都在鹊山之中吗?”
涂全看了她一眼,点头:“在。大约是三个月前送到的。”
“藏在何处?”
“东南角的石室之中。”
已经放弃抵抗的涂全,如是道。
这样啊,傅瑶君呼出一口气,虽知道了最想知道的,心中依旧因为叶书白而沉沉的。
“还有,我知道船队有夹带,但为什么每艘粮船的东西与实际载重,仍有五百石重量的差?船上往南面运的,究竟是什么?”傅瑶君问。
这次,知无不言的涂全愣住了,古怪道:“往南面去的船运的自然是粮食。每船的东西大约是一千五百石,一千石的粮食,其他的都是火药铁矿之类的东西。东西进山,粮食就运往南境。姑娘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是真的不知道。傅瑶君心想,那就是船行自己的事情了。
呵,无妨,反正今夜之后,那些人也被控制住了。
傅瑶君不再说什么,转身要走,但犹豫了一下,又从门口转回,道:“你放心吧,小檀儿或许死不了。”
“什么?”涂全的声音都变了。
“之前,史叔叔就是因患疟疾才没的,”傅瑶君淡淡地说,“那之后父亲四处打听过,知道了大洋的另一边有种树木,可做治疗疟疾的药,便托人去寻。那药是四天前到了石水县的,如今给小檀儿用上了,看着似有好转,但究竟能不能活,看他的造化了。”
涂全不可思议地问:“大小姐,你,你没诓骗我?”
这话一说完,他就觉得不会是骗他的,不然之前审问的时候,就该拿出来说了。
“我虽恨你,但稚子无辜。况且未必真能救活,尽人事而已。”傅瑶君感到一阵疲劳,叹气道,“毕竟那是我爹娘救回来的性命。”
说罢,她实在不想再看见涂全的脸,免得后悔自己的心软,推开门便要走。
涂全看着傅瑶君的身影,忽然大声道:“大小姐,四象司潜入鹊山中的人——”
傅瑶君顿步看他。
“是……是主家的人。”涂全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艰难道。
傅瑶君顿觉身上的血,都凝住了。
她终于明白不安何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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