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红妆
洛阳城,少尹府。
后院里挂满红绸,喜气洋洋。侍从往来皆脚步匆匆,脸上无不挂着喜色。
“聂姑娘,巳时了。”
“我知道。”
前院宾朋满座,人声鼎沸,喜乐和锣鼓的声音远远传到了后院里。
后院房中,成对的龙凤喜烛已经燃起,带着淡淡香气的烟火中,喜娘坐在妆台边,看着铜镜中的新妇。
新妇红妆,正红色的唇脂,浓浓的细眉,眼角红线嫣红如晚霞凝成的胭脂。嫁衣似火,肤白胜雪,淡淡的腮红画出了动人的羞怯。纤长黑发,墨似堆鸦,作为嫁为人妇的象征,今日后便要高高盘起。
喜娘看着镜中人的模样,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笑笑说:“聂姑娘真好看,天上的仙女似的。老婆子这么多年送了无数新妇出门了,这样好看的真的是第一个,哪个官家小姐也比不上的。”
“是么。”聂荣儿面色平淡,她看着镜中自己的眉心,那点象征着她朱弦坊弟子身份的嫣红花钿早已被人擦去。
她身前的妆台上放着两样东西,一个小小木盒,里面装着精致的银簪。一张泛黄还沾着血迹的纸片,平平整整,上面还写着些什么。她的剑和铜古铃丢在了武清言那里,这是她剩下唯二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聂荣儿忍不住去看那封信,信上的每字每句她都无比熟悉,如今读来却又红了眼眶。
红烛红妆,我要嫁的人却不是你。
“要嫁人了,新妇该开心点。”
聂荣儿从铜镜里看了自己身后长相喜气的老妇人一眼,对方脸上的笑容顿时少了许多。
“阿婆,我如果今日死了,会葬在哪?”
喜娘面露惊慌:“快别说了,别说了。大喜的日子,说不得这些。”
“阿婆,我在身边并无亲眷,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告诉我好不好?求你。”
看到聂荣儿眼中和她喜庆的装束格格不入的悲戚,喜娘也忍不住心软:“按习俗,只要拜了堂,姑娘就是夫家的人了,自是要葬进夫家的坟里。”
“这样,我知道了。谢谢你。”聂荣儿惨然笑笑。她伸手将木盒里的银簪拿起,仔细端详了一下银簪的尖角。
罢了,葬在何处又有何分别。那个太监说了,只要我老实地拜过堂,成了王家的儿媳,他立刻就会放了师姐,并且也不会因此伤害任何人。
“聂姑娘,不愿嫁?”
“是。”
“为何,少尹年轻有为,人又俊朗,心里又有你,至今一个妾室都没要。如今皇后指婚,这么好的亲事,天下多少姑娘求也求不来的,聂姑娘怎么这般抗拒。”
“非我心上人,宁死不嫁。”
听出她话语中的决绝,喜娘也忍不住皱了眉头。
“聂姑娘可千万不要寻短见。既然心里有人,自是要等对方寻来,若是有缘,总是能在一起的。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等?我能等来她么?怕是不能。她若来了我能原谅她么,怕是也不能。
“阿婆,我的意中人不会娶我。但我,也不想嫁给他人……若我今日死了,能否劳您将我随身遗物送予我在长安的母亲。”
“聂姑娘,你这是何苦呢。”这位喜娘在小有名气,本就是出了名的忠厚长者,她听完这话又惊又怕,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
“新妇,喜娘,接亲的人快到了。”房门被敲了敲,传来门口下人的声音。
“阿婆。劳您为我梳发。”
“……好,好。”喜娘颤颤巍巍地拿起木梳。她见过许多新妇,有恨嫁的,等不及许多仪式,恨不得早早就搬去新郎官家里住下;有哭嫁的,舍不得父母长辈,把妆哭花了一次又一次;也有被逼着嫁人的,打死不从,大闹喜堂,但大多数闹腾个两年也就顺从了。
唯有眼前这个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满是红绸的房里,眼里只有一张小小的纸片。她不闹腾,叫人劝都没法劝,却视死如归。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喜娘是代替新妇家人送亲的,这些本是新妇的长辈送亲时的嘱托,她早已烂熟于心。
“不要念,阿婆,不要念。”
聂荣儿从镜子里看着她,轻轻摇头。
“好,好。聂姑娘,等下迎亲的人来了,你一定好好的,莫做傻事。王少尹真的不错,你再好好想想。”
“不必说了,阿婆。盖头呢,我该走了。”
“好,我给你盖上。”
趁着喜娘去转身去拿盖头的功夫,聂荣儿将桌上的木盒盖上小心收进了衣襟,又把银簪牢牢地攥在了手心里。
喜乐声越来越近,透过薄纱的盖头望着外面,到处是一片鲜红,什么都瞧不真切。
“王少尹来了!快去拦轿,有彩钱拿!”门外的丫鬟们格外激动,仿佛要嫁人的不是聂荣儿而是她们,聂荣儿叹了口气。
敲门声响起,闺房外,鲜衣怒马少年郎,王正居得春风得意,满面红光。
聂荣儿隔着盖头看他,只是冷漠。
“请新妇上轿!”执礼之人立于一旁,喊得抑扬顿挫。队列中的人再次敲锣打鼓,奏起喜乐。
如此嘈杂,如此惹人厌烦。
“荣儿,我来娶你了。”王正居伸出手去牵聂荣儿,聂荣儿没动,攥紧了手里锋锐的簪子。
“王少尹,你若是还记得我们昔日有些缘分,放我离去,还来得及。”
王正居脸色不变。
“荣儿,我不会放你走的。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得到你付出了什么。”
“是么。”聂荣儿无视了他伸出的手,独自坐上了披着彩色绸缎的八抬大轿。“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嫁给你。”
轿子自正门出去,慢悠悠在府外转了一圈,在街头巷尾的耍够了威风才又回了少尹府的正门。聂荣儿这次到洛阳来就没离开过这少尹府。
聂荣儿下轿,看见府门前挤满了宾客,街上全是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无一不挂着笑,兴高采烈。胡公公立在门前,手里拿着玉轴的金色书帛。
他看见聂荣儿下了轿,打开手中懿旨,高声唱念:“皇后懿旨。三色为矞,鸿禧云集。洛阳府少尹王正居,节操素励,才德起于翰林,清约闻达朝野,经明行修,忠正廉隅,近而立之年无有妻室。聂氏长女,金陵世家之后,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执钗亦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今及芳年待字金闺。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圣意。钦此。”
王正居刚准备跪下接旨,胡公公一把扶住了他。
“皇后娘娘说了,没有让新郎官下跪接旨的道理。”
王正居十分激动,恭敬地躬身施礼:“谢皇后娘娘,谢公公!”
聂荣儿冷冷看着,待鼓乐再次响起,她跟着牵袖的小童走进少尹府的大门时,在胡公公身边停了一瞬。
“公公可要记得答应我的事。”
胡公公扫了她一眼,没有答她。他注意到聂荣儿手里捏着些什么,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确是个刚烈的女子。”
喜堂上高高坐着王正居的母亲,老人家五十好几了,腿脚也不灵便,安稳坐着乐呵呵地瞧着嫁衣如火的新妇和自家儿子齐步走进堂中。
儿子步步高升,官越做越大,只是几年了都没有娶妻生子,老人家都急坏了。如今王正居终于娶得了心心念念的姑娘,她也终于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了家室,两人都是心愿得偿。
堂内两个蒲团,两把高椅,四处挂着红绸,正中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喜字。
看热闹的人闹哄哄簇拥着新妇和新郎官走到堂中,路过的人皆说着祝福的话,时有长者爽朗的笑声自宾客中传来,不知谁家的孩童在屋外奔走笑闹。
秋高气爽,满堂彩盖不过聂荣儿的心如死灰。
执礼之人站到堂中,方才起就没停过的嘈杂乐声骤然停下。
“请观礼者入座——”
闹哄哄的人群这才逐渐散开,有的退到了门口,有的进了堂前的酒席,也逐渐安静下来。
“吉时至,奏乐,行礼——”
乐声再次响起,还是锣鼓喧天,聂荣儿被震得发懵。
王正居向聂荣儿走了两步,笑着牵她的衣袖让她离自己近了些,然后转身面向堂外。聂荣儿也缓缓转身,看看着堂前众人的笑颜,乐声喜气洋洋,无人不开怀,无人不庆贺,只有她自己在红纱下,满目凄然,内心里也只有冰冷寒意。
“一拜天地——”
王正居闻声鞠躬,聂荣儿没有反应。
“新娘子,拜天地啦。”喜堂前的人毫不知情,只以为新妇是紧张,窃笑着喊她。
聂荣儿反应过来,刚微微躬身,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清冷的声音。
“不许拜。”
她愕然抬头,看见自己前面站着一个一身黑衣,手持出鞘长剑的格格不入的女子。
她眼里含悲,气势却惊人,将手中的剑猛然插在了砖石的地上,脑后马尾在空中飘飞。
“今日这婚,不许成!”
武清言,你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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