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腊月二十八，寅时，大地昏黑一片。

        山峦间穿插而来的官道上空无一物。

        寒风吹过，两侧的高山上，兀秃的树枝相互碰撞，发出簌簌的声响。

        李归意披着灰绿色的长布，猫在树丛之间。

        她看了眼与她相隔几米，也同样趴在地上的燕云漠，忍不住低声笑道，“八成。”

        他似是听到了她的低语，侧过头来看着她，用嘴型问道，“还有多久？”他呼出的白雾铺在寒冷的大地上，结了霜。

        李归意耸了耸肩，搓了搓快要冻僵的双手。她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会不会来。

        燕云漠的身旁还趴着一个女人。

        水玲没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等得时间久了，有些无聊的开始四处乱看。

        她一早出门时就注意到了燕云漠的这身衣服，此刻，那穿掉了色的棉服正藏在他们身披的灰绿色长布下面。她只得顺着燕云漠撑着身子的双臂看去。

        那袖口像是爬了两条崎岖的蜈蚣，她实在忍不住笑道，“燕大哥，这缝补衣服的事情，还是不兴你们男的自己动手。这回你们帮了我家大忙，往后你和李兄弟的衣服我来帮你们拾掇！”

        水玲本是个胆小怯懦的女子，但这几日常去时三娘家中，与他们几人商量今日的行程，逐渐熟络了许多，心里话也就随口说了出来。

        燕云漠听罢，“噗”地笑了出来，“好说、好说。这衣服也不知怎的，本放在行李当中，忽然就被人缝成这个模样，挂在门上。想来，我也是得罪了许多人，兴许哪个看我不顺眼的想要寒碜我罢了！”

        他当然是说给李归意听的，前一晚临睡前，他找了半天这棉服，又见这上面的蜿蜒痕迹，立马便猜到是那李归意觉得误会了自己，以作补偿。

        一个大男人，怎么想到以这种方式补偿的？请他喝顿酒岂不更好？

        他不禁打了个机灵。

        但第二天一早，他还是在心中借以之前那件衣服蹭到了白灰的理由，承了好意，披上了这件旧棉服。

        李归意在听到他们探讨这件衣服缝补得如何之前，本是满心欢喜的。

        燕云漠最珍惜这件棉服，他换了这身衣服来，就代表他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但水玲这话她可就不爱听了，她特意将那袖口缝出波浪的曲线，像这远方连绵不断的山脉，怎么就不兴她自己动手了？难道不好看吗？

        她还没来得及说些反驳的话语，便见地面忽然有了些许颤动，她连忙探出头去，那两山之间的缝隙里，蜿蜒地走出来一只绵长的队伍。

        那队伍红黑黄相间，李归意兴奋道，“来了！”

        九成！

        水玲听到了她的话，忽然伸手卷起了一层树皮，放在唇边，吹出悠扬的曲调，回荡在山峦之间。

        这条道不在姚家的直接管辖当中，他们主要控制的是东西向的商道，而南北向少有人烟的官道，仍在县令的控制之中。

        县令的管辖与姚家相比，宽松许多，除了进念川之前，要在他的驿站对来往的货物和人员进行搜查外，整条官道上，他们都没有设卡。

        这些是她从时家大少奶奶那里打听来的。

        大少奶奶是否值得信任，是她整个计划当中最难以确认的一环。

        时三娘与大少奶奶接触不多，并且几乎都是十年前的交情。如今她离开时家那么多载，早已物是人非。她并未向她提出找大少奶奶来做内应。

        是李归意自己提议的，她需要一个能和姚家说得上话的人。

        时家大少奶奶虽然出身贫寒，却骨子里有一股傲气。当初是大少爷低三下四求着将她娶进家门的，她有经商之才，却没有本钱。

        本以为嫁入了时家大门，就能有所施展，却不想时家之所以能接受她当正妻，就是想让他们家的情圣大少爷早点生儿子。

        这十年来，她没能成功生出男孩，在时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时家以棉布生意为主业，她却只能管着些二叔家不要的边角料。她心里自然不服气，但却碍于长久以来的压制无处施展。

        时三娘又忽然回来了，她更觉得自己一个外人生存的空间更加狭小，起初对她难免表现出敌意。

        但她又不真的讨厌时三娘。

        十几年前她嫁入时府时，对她最好的人就是三娘，哪怕物是人非，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在某些想法上，有着出奇的共鸣。

        她只是嫉妒，她没能有她的好命，一出生就在大户人家。

        李归意从时三娘口中听来了她的故事，觉得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比她更适合拉拢。

        所以她才搞了那出“亏本甩卖”的大戏，除了让姚家转移重心，更是要将大少奶奶引来，她想跟她聊一聊。

        李归意都有本事在一夜之间说服宁容妃，放她这个旧帝离开京城，更别说拉拢一个早就心不在焉的时家媳妇。

        她记得，在粮库的时候，她是这样跟她说的。

        “如今时家败落，大不如前，姚家不断挤压，提高商道镖费，时老爷固步自封、刚愎自用，再这样下去，你加入时家，浪费十几年青春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见证他们的没落了？”

        大少奶奶皱着眉头，双手攒在胸前握着扇子，心中转了几道弯，终是警惕道，“你这是在针对姚家？”

        李归意像是终于讲明白了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如释重负的“诶”了一声，“你可算明白了。”

        大少奶奶露出看傻子的表情，“你不知道他们家背后有谁？”

        “他们家背后没人，我查过他们发家的背景。若是有人，不会十多年才起步。”

        大少奶奶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们背靠县令，县令上面有人！”

        李归意嗤笑道，“不就是个小小的地方县令？”

        “小小的县令？！”大少奶奶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双目瞪得浑圆，“我算是相信你是京城来的了。念川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这里不是京城，最大的官就是那‘小小的县令’。”

        她越说越激动，拿扇子挡着嘴小声道，“天高皇帝远，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上个月还是昭帝发号施令，如今却改年号为启元，皇上都换了，你看着镇子上有几个人在乎？他们只在乎县令姓甚名谁，只管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我说的话，你听没听懂？”

        李归意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是，念川这种穷乡僻壤，京城的有钱人懒得管，也自然就有人替他们管。

        那县令是想当念川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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