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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救一人还是救天下人


  那日午后,原本沉睡如泥的陈抟老祖忽然从床上坐起,吓得本也昏昏欲睡的宁良一个激灵。“老神仙,怎么了。”

  “哈哈哈!”陈抟大笑一声,“我等的人,到了。”

  “人呢?人在哪呢?”弄得宁良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且藏在屏风后,不要出来。那人骑马,很快就到了。”

  “哦。”宁良有些不情愿地挪着步子往屏风后藏,房间的敲门声也适时地响起,“咣——咣咣——”

  陈抟老祖应了一声“来了”,翻身下床,不慌不忙地去给那人开门。

  躲在屏风后的宁良偷偷探头看了一眼进来那人的脸,惊得他差点叫出声来,连忙缩回头去,再也不敢探头,小心翼翼地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

  那人宁良算不上熟悉,但也见过无数次了,正是收养了纪王熙谨的潘美。

  潘美,早年做过世宗皇帝的侍卫,后效命军中,颇有战功。显德六年任陕州监军,后任陕州引进使。后世小说、戏曲《杨家将》改其名为“潘仁美”,极尽丑化。

  潘美恭敬地拱手行礼,“潘某见过居士,让居士久候这些时日,望居士恕罪。”

  “哈哈哈,潘将军客气了。”陈抟拱手回过礼,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潘美入座。

  两人在茶座前坐定。

  “昔日华山一别,已经年余。居士当年谶语,如今也一一应验。我此来,正是替主公,不,替陛下拜谢居士。”

  “将军言重了,老道并不曾做过什么。当年华山一言,也只是观天下气象,推波助澜而已。而今见赵主行事,我心颇慰矣。”

  “居士切莫自谦。”说着潘美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托与陈抟,“这是陛下钦赐金册,兑现华山之承诺,允居士及弟子,世代居华山,以此为凭。”

  “哈哈哈,当初华山之约只是玩笑话,赵主竟然当真了。也罢,我便收下了。代我谢过赵主。”

  “一定,一定。陛下还说,想要拜居士为国师,居士弟子,可世袭罔替。”

  “此事万万不可。我若为入仕,当年周主世宗皇帝在世时,我岂不早已入朝为官?何须等至今日再入朝廷?”

  “居士高义。”潘美朝陈抟行了一礼,“陛下说了,想来居士定然是会拒绝的。如居士拒绝,就让我代问居士,是否有治国之良策指教,潘某传达,陛下一定从善如流。”

  “潘将军收养了世宗皇帝的遗孤,六子熙谨?”陈抟并没有回答潘美的问题,反而问了潘美一个似乎“无关痛痒”的问题。

  “正是。不知居士……有何指教?”

  “不知熙谨可有改名?”

  “还未曾来及改名。”

  “不若就改名‘惟吉’吧!”

  “惟吉,惟吉。惟愿其一生吉祥。好名字,好名字!多谢居士赐名!”

  “将军客气了。将军可将此名告知与赵主,这便是我所献治国之策。”

  “居士的意思是?让陛下善待前朝遗孤?还是惟愿天下吉祥,天下太平?”

  陈抟笑而不语。

  躲在屏风后面的宁良已经听的一身冷汗。莫非这“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竟然是陈抟老祖这位老神仙在幕后指引,甚至操纵?他竟然是赵匡胤一党?那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

  还有潘美,之前曾经做过父亲郭荣的侍卫,听这话竟然也早在一年前就与赵匡胤勾结一处,如今更是参与了叛乱?可是陈抟为何又救了自己?潘美又为何收养了自己的弟弟熙谨?这一切都让宁良又恐慌又好奇。

  宁良摇摇头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先不去多想,继续听两人的谈话。

  “居士,我此去陕州安抚主将袁彦,可有指教?”

  “你在陕州任引进使一年有余,你观那袁彦为人如何?真如外界所言,任人唯亲?贪财好杀?逢乱必反?”

  “怎么说呢?”潘美眉头微皱,“我倒是觉得袁彦其人,豪爽,重义气。任人唯亲……当今乱世,哪个领兵之人没有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亲信,否则怎么在军中立足?他是爱财,在陕州当地没少从豪绅身上刮油水,但对普通百姓却从不横征暴敛。而且所得财物也都用来充作军费,或安顿阵亡将士的家人了。他确实好杀,但所杀之人,皆是违反军法之人,从未滥杀无辜,反倒是使得陕州军纪更加严明。”

  “而传言他逢乱必反,便更是无稽之谈了。我与他共事年余,并未发现他有什么野心,反倒是对世宗皇帝忠心耿耿。不过……不过如今寰宇巨变,我怕……我怕他……”

  “哈哈哈哈!”陈抟大笑道,“既然将军心中已有答案,何须问询与我?”

  “我心里虽然笃定,但陛下似乎对他怀有戒心,命我率军前去‘处置’于他,我……”

  “将军可敢一人前往,不带一兵一卒?”

  “为何不敢,死则死矣!”

  陈抟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我这里有一封书信,将军可以递与袁彦。相信他看过之后,一不会伤及将军性命,二必会克守臣职,随将军入朝觐见赵主。将军,可信得过我?”

  “居士神仙人物,既这么说来,自然是胸有成竹。也罢,我便豁出性命,依居士所言行事了。某在此,拜谢居士了!”

  说着,潘美也不扭捏,接过书信,行礼告别。

  “出来吧?”陈抟显然是在喊屏风后的宁良,“怎么,你就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陈抟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是你鼓动赵匡胤造反的?”声音中三分颤抖,两分不确定,还有五分,是警惕。

  陈抟轻抚着结拜的长须,良久。

  “怎么说呢?也是,也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呗?我没说要揭露你?!批判你?!再说我也没地方揭露你啊!?”宁良的话有些不客气,全无之前称呼“老神仙”的恭敬之意。虽然灵魂来自后世,但世宗皇帝毕竟是自己这一世的亲爹,面对眼前这个撺掇别人造自己老爹反的人,自己这个反应因该算客气的。

  “你就这么和师父说话吗?”

  “我可以不拜你为师啊!我现在就走,马上就走。”说着宁良作势就要出门,甚至都走到房门口了,“你就不拦着我点?”

  “哈哈哈哈!”陈抟忍不住又是大笑,“门在你眼前,路在你脚下。不过,我听说这阳武县牙子牙婆(古代对人贩子的称呼)特别猖獗,常有小孩走失,你就不怕……哈哈哈哈!”

  宁良有点哭笑不得,这难道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陈抟老祖“,那可是神仙一样的存在,老是动不动就尬笑不说,怎么会这么……无赖。自己能去哪?一个五岁多的小孩子,没吃没穿没人照顾,一箱子金银珠宝也遗失了,就这么出去一个人岂不是得饿死?何况如果真的如他所说,这阳武县人贩子猖獗,自己岂不是随时被拐卖?

  想到此处,瞬间生出一阵无力感,退后几步坐在茶桌前不再说话。

  没有理会腹谤不已的宁良,陈抟自顾自说道:“你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命数?你会不知道赵主应登大位?何故苛责与我?昔日我在大内见到令尊,便从其面相看出其短寿了。”

  “哼……这都能看出来?还真拿自己当算命的了。”

  陈抟摇摇头,“令尊是九五至尊的面相没错,但望其印堂发黑,是长期郁结于心之征兆。说的直白一些,当时我便知,他熬不了几年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可……可那,可那难道不能治吗?大内那么多太医……”

  “心病岂可药医?”陈抟叹道,“哎——我也曾劝谏过世宗皇帝,修身养性,凡事不可太过操劳,不可轻易动怒,不要事必躬亲。奈何……”

  “那你也不能勾结赵匡胤造反啊?”

  “造反?那你以为太祖皇帝郭威当年是如何当上皇帝的呢?”陈抟意味深长地说,“只要百姓过的好,谁做皇帝不是做呢?况且,是救一家还是救天下呢?”

  宁良一时语塞,没想到之前自己在汴梁城客栈对韩托说的话,如今被陈抟一字不差地奉送给了自己,真怀疑他是不是当时就藏在哪个角落听着。

  “世宗皇帝雄才大略,原本是结束这乱世的最佳人选,奈何英年早逝。北有契丹和北汉虎视眈眈,西有后蜀,南有南唐、南汉等割据一方……主少国疑,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莫说一统天下,恐怕连这中原都会随时分崩离析。届时天下大乱,该何时才能结束啊!”

  见宁良沉思不语,陈抟又说:“那年赵匡胤访华山,我和他下了三局棋。虽然三局他都败了,甚至把那华山都赌输了给我,但观其棋路,大开大合,征伐有方而不置人死路,稳健沉着而不守旧迂腐。我便对他言,若上有变,将军可仿尧舜之道。”

  宁良知道“尧舜之道”便是历史上被各路皇帝玩坏了的“禅让”套路,腹谤不已。

  “当时他听我所言,亦诚惶诚恐。我对其言明利弊,为天下计,应当仁不让。他言,上在,不敢有逾越之想;上若有变,择时而动,必善待宗室。”

  其实宁良自然知道这些道理,只是对陈抟的做法,一时间让他情感上有些难以接受。

  “走吧,随我回华山吧!”

  “我……”宁良有些犹豫,“我想去找韩托韩大哥……”

  “道法自然。该相见的时候,你们自然回相见的。随我走吧!明早启程。”

  显然,宁良此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得带着七分不情愿,三分期待,随陈抟前往华山。前世宁良不曾到过华山,对于这个历史上著名的道教圣地,还是有些好奇的。

  在唐代,上到勋贵宗亲、文武大臣,下到士子乡绅、商贾百姓,出行基本上都是骑马。一来是因为唐尚胡风,二来是因为唐有自己的放马之地。

  而到了唐末军阀割据,中原的马便越来越少,直至五代十国时期,石敬瑭把幽云十六州卖给了契丹人,中原王朝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养马场。于是马成了稀缺物种,除了军中少数精锐部队可以骑马,大多数军队便以步兵为主。而民间,除了勋贵宗亲和文武大臣可以有马骑,还有特别富有的富商可以偷偷从军队买到淘汰的老马,大多数人出远门,便只能靠驴、牛、骡子等甚至是步行了。

  陈抟在中原游历,骑的便是一头毛驴。那毛驴并不算高大,但这些天被客栈伙计照顾的还算周到,一双眼睛神采奕奕的。

  两人骑驴,虽然宁良是小孩,体重不算重,但行进的速度也并不算快。两人是早上辰时从阳武县城出发的(约早上七点),到了午时,方才走出去五六十里去。

  陈抟看不远处有一家酒家,依湖而建,“我们便在此处歇歇脚,用些饭食吧!再往前走,恐怕不一定能吃到现做的饭菜,要吃干粮了。”

  宁良“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不答应也没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走得越来越近,酒家门口的幡子上的字也逐渐清晰,写着“凤湖酒家”四个大字。两人一驴不多时便来到酒家,早有小二殷勤地过来牵驴安顿。

  店里三三两两的倒是有几桌客人,看打扮多像是做生意的行商。两人进门点了几个小菜和吃食,陈抟还点了一壶烫酒。

  就在两人快要吃完时,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跑了进来,衣服上还尽是黑黢黢的煤灰,小二皱着眉头往外轰,“去去去,哪儿来的臭乞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

  话音未落,那人竟然是晃晃悠悠,倒在了地上,吓得小二大喊,“哎呦!这咋还躺下了!诸位客官可看见了,我可没碰他,是他自己倒下的!喂,你快醒醒,要碰瓷也换一个地方。”

  看着躺在地上那人,宁良下意识就要起身去扶,被陈抟一个眼神示意坐下了。

  “先看看再说。”陈抟低声道。

  话音刚落,门外闯进来几凶神恶煞的护院打扮的人,看到地上的男的,领头的一指那人,“就是他,带走!哼,偷了郭老爷的金子还想要逃走?门都没有。”

  宁良忍不住想要起身,但想到自己“在逃钦犯”的身份,又犹豫起来。

  “你想救他?”陈抟低声问道。

  宁良点点头。

  “为什么?”

  “我听来人说他‘偷了郭老爷的金子’,但你看他这模样,像是偷了金子的样子吗?偷了金子能没钱吃饭把自己饿成这样直接晕倒的?”

  “兴许是藏了起来?或者是金子太扎眼了不敢花?”

  “不可能!”宁良语气肯定,“你看他虽然浑身都是煤灰,但是刚晕倒时露出的胳膊细皮嫩肉的,不像是长期在煤矿干活的样子。而且你看他的手上,都是新的伤口,一个常年挖煤的人,手上哪怕有伤也都是旧伤,大多数早就磨出老茧了。所以我怀疑……我怀疑他是被人拐去煤矿当苦力,现在逃跑出来的。”

  “哈哈,你这小子,果然有趣,有趣啊!”

  “你别有趣了,你倒是救救他啊!”

  “我为何要救他?”

  “你看他这么惨,他明明是被冤枉的,这帮人是要抓他回去继续做苦力,你为什么不帮他?”

  “救了他,我们会惹一堆的麻烦。那些人口中的‘郭老爷’,肯定不是善茬。”

  “你怕麻烦?”

  “不怕。”陈抟微微摇头,“可像你这样救,又能救多少人?我们一路西行,你能救多少次?无为而无不为,救一人还是救天下人,你选。”

  “能救一人救一人,能救天下人救天下人。”宁良语气有些急促,“你快出手吧!他要被带走了!你只要出手,我就认下你这个师父了!”

  “哈哈哈!好!好!好!”陈抟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没等宁良看清他的身形,陈抟已经拦住了那几人的去路!

  “住手——”陈抟目视众人,声如洪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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