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金钗
旧历八月廿五,是个宜订亲的好日子。
长宁伯夫人王氏一早就带着府里下人来同刘氏议婚期。
沈栀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冬羽告诉她的,说长宁伯夫人都把二夫人欺负坏了。
也难怪,前头退婚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后头又有沈静瑶勾引康平远的流言,长宁伯府碍于沈汉鸿的面子,也不好说是娶沈静瑶进门为妾,吃了个哑巴亏不算,还得以正室的身份,明媒正娶地把沈静瑶迎进门。这换谁家,谁能高兴不起来。
这几日,康献忠在朝中的日子也不好过,皇上十分不待见他。他有气不能出,回家后只能撒在王氏和康攸宁身上。长宁伯夫人的处理家务事不痛快,转头只能怨起刘氏来。
刘氏本就理亏,又捡了个大的便宜,只能陪笑。
“婚期定在何时?”沈栀下意识找猫,俯下身才想起,猫已经送回去了。
冬羽脆声道:“腊月初十。”
倒是比沈栀预计的晚一些,想来是想等风声过了,再迎沈静瑶进门,毕竟这段时日,她这位二姐姐的名声,可不要太好。
“如香呢?”
“给了卖身契和银两,已经送出京了,是跟着商队走的,想来会安全些。”
两人说着话,院外忽然传来喧闹声。
“二姑娘,你不能硬闯啊!”
“沈栀!你给我出来!”
“快把二姑娘拦住!主子还在休息,莫要惊扰!”
沈静瑶怒冲冲地往里来,一路上踢倒了好些花盆:“沈栀!你胆敢害我!就出来见我,你这个蛇蝎毒妇!大家都来看看她这张惺惺作态的脸!”
“沈栀!你给我出来!”
冬羽替沈栀撩开了帘子,一身素锦的清婉女子清冷冷地站在阶上,垂眸看底下气势汹汹的沈静瑶:“听闻今日是二姐姐的大喜之日,二姐不在秋荷院陪长宁伯夫人吃茶,来我采薇院做什么?”
“别装模做样了!”沈静瑶瞪着沈栀,目如毒蝎,“我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拜你所赐!大喜之日!我呸,亏你说得出来!”
“二姐姐慎言。”沈栀神情冷漠,“能嫁到长宁伯府可是喜事,怎么到了二姐这,就落得下场二字呢?有些话私底下说说便罢了,让有心人听了去,可不知长宁伯府怎么想,二伯又会怎么想?”
沈静瑶一想到沈计财,便不由地想起这几日被关在小黑屋里的痛不欲生,好不容易她娘把她放出来了,等来的却是长宁伯的上门提亲!
她快要疯了,哪个女子愿意嫁给自己的杀身仇人?!那日康平远看她的目光,如同草荐,她坏了他的好事,还敢嫁过去,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沈栀!话不必说得这么好听,当初在申国公府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二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沈栀从阶上走了下去,一步一慢间自有气场,她微抬凤目,似有若无地落在沈静瑶身上,无端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发怵。
她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替沈静瑶理了理衣襟,语气轻慢:“这件事情我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酒是二姐姐让喝的,厢房是晚茹扶着我去的,三妹妹一觉醒来找不着二姐,就打道回府,三妹妹错了吗?”
沈静瑶被她轻飘飘的语气气得眼底,抬手就想打她,可就在耳光下来的一瞬,被沈栀抓住了手,沈栀轻笑一声,语气里的戏谑明显:“那日晚上为何会出事?二姐姐不应该比我清楚吗?”
“你!”沈静瑶用力挣脱,却不想看着柔柔弱弱的沈栀力气竟如此大,抓得她生疼,沈静瑶怒目而视,清楚地认识到,当初那个任她拿捏的沈栀早已经变了,她挂着娴静温婉的外壳,做的却是下流的肮脏事!
“你给我放手!你别碰我!啊——”
在她开口之前,沈栀就已经松了手,沈静瑶没防备,一下子跌在了草地上,沾了一身土。
“如果我是二姐姐,现在就会待在屋里好好绣嫁衣,毕竟将来要娶二姐姐的不是我,你来我这吵吵闹闹,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沈静瑶怒不可遏,挣扎着从地上起身,还想对沈栀做些什么。就在这时,一道清悦的声音从门洞外传来:“原来二姑娘在这里。”
紧接着,万氏风情款款地走了进来,见着沈静瑶坐在地上,给下人们递了个眼色:“怎么坐在地上了?今日可是二姑娘议亲,弄一身土怎么行?快把二姑娘带回去好好梳洗一番,带去堂前同伯夫人问安。”
“别碰我!”沈静瑶嚷道,可下人们根本不听她的,架起她就往外走。
万氏落在后面,挡住了沈静瑶离开的身影,笑吟吟地同沈栀说:“二姑娘最近心情不大好,冲撞了三姑娘,还请三姑娘见谅。”
万氏是个识时务的人,今日的中馈之权都是沈栀的功劳,书韵也提点过她,只要不逆着三小姐来,往后的日子,都好过。
沈栀黛眉一挑:“真是麻烦大伯母了。”
万氏温温和和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的,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和大伯母说。”
冬雀把停在檐上的小鸟呼走,晌午的小插曲便过去了,近日天燥,下人们在院前洒着水。
大伯母前脚刚走,后脚,下人们通传说,苏姑娘来了。
“念悠姐怎么来了?”沈栀有些意外。
苏念悠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她还以为沈栀自己知道的呢,她无辜摊手:“靖安王殿下说,今日我去府上时,把你捎上。”
沈栀:“……”
到靖安王府时,申皓谦正抱着生姜,在榻上发牢骚,看到她们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们可算来了,我都要闷死了。”
苏念悠见着他就想笑:“怎么?府里没人同你说话?”
申皓谦委屈地叹了口气:“王爷烦我,连侍女姐姐都走了,她们放风筝,还吃糖葫芦,只有我可怜巴巴一个人……不对,还有猫!”
然而,猫并不给申皓谦面子,沈栀一进来,生姜立马从申皓谦的魔爪下逃生,窝到了沈栀的脚边。
申皓谦更难过了:“我现在连猫都没有了!”
沈栀抱歉地笑笑,把猫抱进怀里:“我之前养过它一段时间。”
“怪不得……”
“这猫竟是靖安王殿下的。”苏念悠恍然。
知情人申皓谦介绍道:“在青州捡回来的,那时才碗大,瘦不拉几的,病了好久,我第一次见它时,还以为它活不长。”
现在已经圆润了的生姜拿脸拱了拱沈栀的掌心,沈栀怜爱地捏了捏它的后颈。
苏念悠照例给申皓谦放血,盯着他吃补药。
申皓谦则在一旁锲而不舍地向沈栀兜售自己的婚事,只不过全被沈栀温温和和地挡掉了。
申皓谦一日挫败好几回,最后耍赖似的嚷:“沈姐姐,你喜欢我一下好不好?”
然而,沈栀并没有听到,因为空青把沈栀唤走了。
“你家王爷怎么了?”
“额……”空青也不知怎么说,挠了挠后脑勺,“王爷没告诉我。”
沈栀更疑惑了。
穿过九曲回廊,一片芭蕉树下,年轻的王爷一身玉锻,独坐石亭,端的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沈栀规矩行礼:“不知靖安王殿下找我何事?”
江谏坐在石凳上,看着自己的手掌蹙眉,好似出了什么大事,半晌,忽然道:“沈大夫,我受伤了。”
沈栀:“……”
江谏把手掌对向她,告状似的开口:“我被猫咬了一口。”
“王爷若是受伤,找苏大夫便好。”沈栀清清冷冷,不知他在玩什么把戏,“沈栀算不得大夫,勉强会把脉而已。”
江谏一脸为难:“本王觉得,被猫咬过就找大夫,有些丢人。”
“被我这个三脚猫大夫知道就不丢人了?”
“是被你养猫咬的,本王这是在正当索要赔偿,不丢人。”
什么歪理。
江谏一脸赖上她的样子,就这么把手放着,端的是听话乖巧。
沈栀只好给他看了:“伤口可有清洗过?”
“洗过了。”
沈栀低喃:“近来生姜没往外跑过,也没和别的动物接触过,应当不会得狂猫症……”
江谏把另一只手也放在石桌上,认真道:“可是本王有些害怕。”
沈栀瞥了江谏一眼,只觉得没眼看。也不知是谁,胆子大得很,隔三岔五地溜进丞相府,视丞相府的巡防为无物。
既然江谏睁眼说瞎话,沈栀也不好惯着他:“听说用银子煲水喝对狂猫症有奇用,王爷不如试试看。”
江谏矢口喊道:“来人!”
沈栀没想到他真信了,心里一慌:“王爷真信了?”
“你说的,我就信。”
沈栀哑然,不知前日那个一直试探她的人去了哪,她低着声音道:“王爷还是谨慎些为好,狂猫症会死人的。”
“所以,拜托沈大夫了。”
沈栀对上他一眸清澈,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和他生气作甚,他也没做错什么……最后,她给江谏开了个十二味的水药方还有八味的丸药方。
埋头写字时,江谏忽然问:“昨日送你的钗子不喜欢吗?”
沈栀笔尖一顿,想起昨日看到的那十二支金钗,只觉得自己眼底都被晃了一下:“王爷送的,自然是好东西,只不过金钗这种东西,戴着太招摇……”
其实是太俗气,但沈栀没敢说。
“可你不就喜欢金钗吗?”
沈栀矢口反问:“谁同你说我喜欢金钗的?”
江谏指了指眼睛:“我看到的。”
沈栀说不出话,不知道他是在哪里看到的。
“那下次再送你些好的。”江谏支着下颌,一双桃花眼笑得生动。
秋风拂蕉而过,清波荡漾,他说得理所当然,惹得沈栀心口蓦然一跳,落笔顿了一拍。
是夜,一封八百里加急密报进了京城。
夔州流民与常州百姓在郊外起了争端,常州官府暴力镇压,九死十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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