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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旧事


小茶楼因一场变故,乱成了一团。

        沈静瑶今日本是带康平远出门散心的,没想到竟会遇上这种事情,还好康平远反应及时,只被那刁民划伤了手臂。

        衙门来得快,京兆府把人抓走时,那刁民还疯疯癫癫的,说是要康平远杀人偿命。

        冬羽和冬雀一路心惊胆颤地回了采薇院,沈栀正站在书案旁,和靖安王殿下谈事。

        “如今京城因这三件事闹得不可开交,昨日广诚帝又下了旨,责令各部重新调查,我瞧着申公子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可也没见查出什么东西来。”

        江谏伏案写字:“皇上派了禹家的二公子盯着,申皓谦哪敢真查出什么?整日里在京城溜他玩罢了,皇上也喜闻乐见。”

        沈栀磨墨,睨了江谏一眼:“不见得吧,到底是申公子不想查出什么,还是王爷不想让他把查到的东西报上去?”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江谏笑着摇头,“现在确实还没到时候。”

        自从知道江谏派人把京兆府门前的登闻鼓射破,沈栀就明白江谏已经不甘于做蛰伏的狼了——十三岁顶着众多流言入京的少年,已经开始收网,可网下,究竟是什么?

        江谏把临好的字递到了沈栀面前:“今日临的帖,是萧宿白的《静水碑》,萧太傅的字方正,郡主的字娟秀,太傅学郡主的字书丹而成碑文,字反而落了端秀二字……”

        沈栀忽然又想起寒衣节祭拜娘亲的事来:“王爷可知我娘与萧太傅的往事?他们二人究竟为何退婚?”

        江谏有些意外:“你竟不知道?”

        “……不知道。”

        江谏道:“当年太后寿宴,萧太傅醉酒,轻薄了自己表妹,萧太傅自觉对不起郡主,就退婚。”

        沈栀点着下颌,回忆沈汉鸿那日说过的话:“那为何萧太傅会让我娘嫁给我爹?”

        “你好像不大喜欢左丞大人。”江谏微微挑眉,“昭琳郡主一面觉得太傅辜负了自己,一面又割舍不下这份感情,退婚这事,也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是萧太傅坚持。”

        “昭琳郡主肝肠寸断,只问萧宿白,退婚了她能嫁给谁?”

        沈栀接过话声:“嫁给沈汉鸿吧。”

        话音一落,沈栀的心底爬上丝丝痛意,眼前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爱得很深,却又很骄傲的昭琳郡主。或许两个人都很骄傲,骄傲到不希望对方在这份感情里有一点点将就,以至于把这么一句情话,讲得那样绝情。

        “因着这事,萧宿白主动向圣上请旨去了夔州,临走前,连与表妹的婚事都安排好了,可不想,人彻底没回来……”

        沈栀抿了抿唇:“难怪提起我娘和萧太傅,人们都说是一桩憾事。”

        江谏随即一笑:“你娘的故事在京中这么出名,你竟然不知道?”

        “我爹不让我打听。”沈栀胡诌搪塞。

        “你以前这么的乖吗?”

        沈栀听他话音里故意强调了以前二字,反问:“现在不乖吗?”

        现在也乖的。但江谏没说,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两人说着话,冬雀就叩门进来了,她先是把茶楼的事情同两位主子说了,才说到遇到了若娘的故人。

        沈栀认真听完,让江谏进了侧室,才把芸衣请进来。

        “沈三小姐万福。”

        “夫人请坐。”

        芸衣坐下后,细细地打量起沈栀来,含笑道:“沈三小姐倒是和昭琳郡主长得很像。”

        沈栀让冬羽去上了茶:“我听冬雀说,夫人是有要事相告,这才入京的。”

        既然她快人快语,芸衣也不想再寒暄什么:“确实是有些事情想说。”

        沈栀悄悄打量起她的面容,清秀中的岁月蹉跎,明灭可见:“看得出夫人为此事殚精竭虑许久,还请夫人直言。”

        “……也是当年的过错。”芸衣捏着杯盏的手微微用力,“十五年前,太后寿诞,京中大小官员入宫祝寿,沈家、萧家、钟家皆在列次,家父四品通政,芸衣沾了光,作为家眷一同赴了这寿宴”

        沈栀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人竟然就是萧宿白的表妹!那岂不是……

        “那年初到京城,就是参加太后寿宴,我一直躲在我爹身后,就怕乱了规矩,不想最后,终究还是乱了——我在席上吃了不少酒,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竟和萧表哥睡在了一张榻上……”芸衣说到往事,指尖还有些发颤,像是什么噩梦,“我虽是初次进京,但也听说过萧表哥和昭琳郡主的神仙佳话,两人是定了婚期的……当时昭琳郡主闯进来时,我自恨不能以死谢罪,可偏偏那时候,萧表哥还挡在我的身前,让她们先出去。”

        陆芸衣轻吐了一口气:“出了这等事,我自知无脸见人,可回到家中,爹爹和娘亲竟是高兴的,我也是后来才知晓,自己是被亲爹联合外人算计了,什么酒醉,什么……都是假的……”

        话说到这,沈栀还有什么不明白,无非就是有人不想萧宿白和昭琳郡主在一起,选中了陆芸衣,做了这么一出戏。

        “我原想着把事情真相告诉表哥,可那时表哥已经出京……我只能去找昭琳郡主,但却收到了昭琳郡主定亲的消息。”芸衣说到这,顿了一下,后知后觉面前的人是沈汉鸿和昭琳郡主唯一的女儿。

        可沈栀捧着茶,仿佛只是在听一个陌生人讲话。

        陆芸衣咬着唇,继续道:“后来表哥去世,亲事不了了之,郡主又嫁了人,我自觉这个秘密残忍不愿告诉郡主,便离开了京城……直到三年后,若娘找到我,她说她是郡主的朋友,郡主病重,她是来替郡主问一个真相的。”

        屋中的火炉,碳烧得正红,陆芸衣的目光渐渐模糊了起来:“……想来若娘还是没来得及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郡主吧。”

        “确实是前尘旧事了,就是不知夫人为何今日才上门拜访?”沈栀放下了茶杯,茶杯和茶碟轻磕一声,像是惊醒梦中人。

        陆芸衣按了下眉心:“一来是我快要嫁人了,二来是最近太子旧事闹得沸沸扬扬,所以我便想来京城见见旧友,怎知到底是有缘无份……可见着你,大抵也算无憾。”

        陆芸衣矢口未提陆家是和谁一道算计的萧宿白和昭琳郡主,但在那份不言自明中,答案就如那穿堂风,风过留痕,她目送陆芸衣离开,像是目送了一段陈年往事,却不知,往事匆匆来,两人刚好打了一个照面。

        -

        晌午在茶楼闹事的流民很快被京兆府衙收押问审,那人似乎对自己命不久矣的处境早有预料,招供得颇快,他说自己是从益州来的,长宁伯府康平远杀了他两个哥哥,那些陪他夜渡赤水,从东胡手底下救出皇帝性命的三千多名军士也全被康平远坑杀了,他进京,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要替益州那三千多条人命报仇!

        京兆府尹听了话,吓得屁滚尿流,把这人严刑拷问了很多遍,越听越惊心,连忙呈报皇上。

        广诚帝的脸色阴沉得吓人,跪在地上的京兆府尹瑟瑟发抖,话说了一半,便没了声息……

        一夜之间,暗潮汹涌,沈静瑶刚起身准备到王氏那去请安,官兵就直接冲进了长宁伯府,把康平远和康献忠父子二人,捉下了狱。

        康平远被人扔进地牢前,一直叫嚣着要见皇上,可当他自己为何入狱后,坐在地上,破天荒地笑了出来。

        这是诏狱的地牢,被关进这里的人,基本只有横着出去的份,康平远自嘲地笑笑,他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前世,他一切顺风顺水,沈栀虽死,但他深受皇上重用,皇上要他打仗,他咬牙上了,一道圣旨,他披挂上阵;皇上希望他在战场上大显身手,好顺理成章地分走江家手中的兵权,康平远便冲锋陷阵,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死在战场上,被千军万马踏过……

        那一刻,他不信命,他好不容易才从益州出来,全家因他封侯拜相,可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如履薄冰地在皇上跟前伺候……在外人面前他备受恩宠,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多少个午夜梦回,是与尸身血海作伴。

        他一直以为自己战死沙场是大意,可重生以来,他数次回想,他战死那刻,身边竟空无一人,全是敌军,是皇上要他死——当初他杀过的人,来京城寻仇,依旧是京兆府尹,依旧是来势汹汹,他办事不利,给皇上留下了把柄,那一份出征的圣旨,不过是取他性命的白绫。

        他那些愚忠,在冷血的帝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如今的如今,他依然走到了这一步,只不过比前世提前了许多而已,他也奢想过不再重来,可前世他杀过的人,今生也早已杀了,要说悔不当初,他就不该救皇上。

        这样,他就不会失去曾经忠心耿耿追随他的兄弟,也不会因为一张密诏,爬上九百九十九层石阶,去杀那些根本素未谋面的一百六十三个僧人。

        他好像从头就选错了……

        夜色不知几分,照进了地牢里,康平远坐在黑漆的角落,感受着四周寒气入骨。

        忽然,黑夜里破开一道光来,一角白衣飘进了死寂里,白色裙裾下绣花鞋上的珠花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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