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汹涌
四下一面沉寂,连枝上积雪簌簌落地的声响都很清晰。
良久,傅晗一把攥紧了铺在桌案上的证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被傅翀一下按住了手:“急不得!”
“爹!”傅晗不解,“益州三千条人命,夔州数万流民,先太子和先皇泉下有知,您让我如何不急?!”
收到沈栀的信后,傅晗便动身前往益州,可沈栀信上只说了康平远坑杀军士的消息,却没说过这里面还涉及雍王谋反!
傅晗和袁无遇着了那个老妇人,老妇人带着他们去崖边看了那千人坑,触目惊心!尸体叠着尸体,骸骨叠着骸骨,可这还不算完,老妇说康平远临去京城前,还神神秘秘地上了五渡山。
傅晗和袁无自然没放过这个线索,花了一日,才终于找到了不渡庙,可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尸骸遍地,血流成河,莲池浸红,因着冬日,血水结冰,看着令人作呕。
长这么大,傅晗还从未见过这么骇人的场面,他们沿着一路的血脚印,摸到了后院禅房,案上的茶壶东倒西斜,连白巾也沾了血迹,被人揉成一团,随手丢在地上,想来是康平远杀人后,着急用茶水清洗血迹。
混乱的场面,着急地清洗,傅晗猜测康平远杀了这么多人之后,心情也不平静,于是乎,他沿着放茶壶的木桌走了一圈,捡到被夹在桌底,广诚帝给康平远的密函!
傅晗看着密函上的内容瞳孔一缩,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皇上指使!
广诚帝除了提到夜渡赤水救驾的三千军士全部殉葬之外,便是提到了这个不渡山。
不渡山是不世出的庙宇,傅晗想不明白要在这里赶尽杀绝的原因,直到他在禅房的密室里,找到了当年雍王留下了的遗书和卫弦的指控……
傅翀握紧拳心,沉声道:“自古皇权相争,免不了流血牺牲。”
“恕孩儿不敢苟同。”傅晗直视着傅翀的目光,“因为侵地,皇上杀了太子,为夺皇位,皇上杀了先皇,为掩盖罪行,夔永两州数万百姓无家可归,三千铁血战士被坑杀封口,爹,孩儿不明白,这样的皇位得来有什么意义……”
“成王败寇,窃钩者诛,窃国者侯1,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傅翀颓唐地坐了下来,他像是迂腐书生一般,无力驳斥,但依旧要固执己见。
“那爹可明白,人言一谎,万世空当?若是当初的冀王没有参与侵地,如今的皇上,便不会为了堵这天下悠悠众口,焦头烂额,也不会酿成如今的尸山血海、累累白骨,可爹你看如今,这口堵住了吗?!没有,智者远虑,尚有百密一疏,为着这一疏,又要杀多少人?”
傅翀长叹着:“要杀多少人,我不管,也管不着,可晗儿,你可知?这事若是败露,傅家首当其冲,满门抄斩,你叫爹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难道我们就这么坐视不理吗?”傅晗高声道,“我一路进京,百姓都在议论这些,捂住脓疮,挡不住发臭发烂,这就是隐患,只要他在,总有一天,大厦将倾。”
“捂不住,也得捂!”
傅翀也急了,反驳他的不是别人,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可他又如何不想成为儿子的骄傲,他踱了几步,急急开口:“今日皇上命礼部筹备年末祭礼,就是为了盖下这场风波,只要傅家安好,这脓就算腐肉蚀骨,又与我傅家何干!”
傅晗的手压在那布帛上,振聋发聩地反问:“事到如今,爹以为我们还能置之事外吗?康平远被捕入狱,这密函的下落,皇上迟早会去查,爹,如果继续听凭任之的话,傅家就是下一个长宁伯府。”
傅翀一下子跌在了凳子上,掩着面颓唐半晌:“……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傅晗的唇线紧抿,也坐了下来,默了默,低声道:“是沈三小姐。”
“沈家?”傅翀一下起身。
“……嗯。”
“看来明日得去一趟靖安王府了。”
傅晗:“?”
傅家父子这事讨论的,是有了点眉目,但这夜还没完。
傅翀他们前脚出宫,王禄便匆匆入宫将康平远之事,禀告了皇上,广诚帝恨极了康平远,亲自下了旨意,将长宁伯府上下全部捉拿下狱。
康平远被人从牢里拖出来时,骤然见光,神情还有些恍惚,等他见到皇上,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广诚帝根本不问他密旨在了哪,他踩住了康平远戴着佛珠的那只手,用力地碾过每个指节,惹得康平远吃痛地咆哮。
康平远赌错了,他原以为那封密函可以救他一命,便把他藏在了不渡庙里,却不知皇上最讨厌受人威胁。
广诚帝看着趴在脚下的康平远,目露凶光,杀意明显,他看中了康平远的野心,看中了这小子的愚忠,可这小子分明是条狗,却妄图做一只狼。
世人皆传,康平远一步一跪求得的那串佛珠是为了压制邪障,可广诚帝不信,若真是如此,又有什么值得宣传得人尽皆知?
他奉旨进庙,杀人灭口,一切都做得很好,可他偏偏从里面拿走了一串佛珠,这是威胁。他时时刻刻提醒着广诚帝,面前这个人,知道他的秘密。
广诚帝站在黑暗中,目光很是瘆人。
王禄把康平远药哑了,他看皇上用热帕拭手,便知是何意……
-
沈栀得知康平远被拖死在官道上这事,还是江谏告诉她的。
前世的康平远为了祝纭欢,把王禄拖死在了官道上,到了如今,故事的主角却换了人演。
听江谏他们说完之后,沈栀只是为微垂了眸,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觉。
今日沈栀到靖安王府做客,主要是因为江大将军觉得自家那个讨人嫌的弟弟娶不到正经人家的姑娘,连谢殷说话都不管用,甚至还被扣上了帮凶的罪名,于是乎,江谏只能把人请到家里来了。
美其名曰:“让我那大哥也长长见识。”
江彧二十五了都没讨到一个媳妇,除却家中没有长辈帮忙说亲外,主要还是因为他这人太直,板着脸来,很能吓小姑娘,江大哥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又叫谢殷把须蓉从宫里叫出来。
这会儿,倒真是一家人吃上了团圆饭。
沈栀用饭时,话不多,须蓉比她更规矩,那行止看着轻盈,可但凡是家中有教习嬷嬷教习过的,都能看出须蓉的行止不一般,像是拿尺子,一板一眼打出来的。
她先是看了眼谢殷,又看了眼须蓉,心里暗暗有了主意。
一场团圆饭,吃得轻松愉快,江彧见着准弟媳,临走前还不忘拍了下江谏的后背:“表现好点。”
江谏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用过膳后,江谏带着沈栀在府中四处逛逛,如今京城,谁人不知沈家和靖安王府结了亲?这靖安王像是没娶过媳妇一样,大哥进京还没来得及论功行赏,他倒是先替沈三小姐求恩赏去了。
当然,这靖安王倒真真是第一回娶亲。
于是乎,靖安王妃的名头响亮,府里谁人都知未来的王妃娘娘今日来做客了,也不知是得了谁的命令,下人们碰着他们,齐齐地先向沈栀行了礼,道了王妃好后,才向靖安王问安。
沈栀被这不守规矩的模样吓得心里一惊,小声问怎么回事。
江谏握了她的手:“这不是讨好你吗?”
“亲都定了,还讨好什么?”沈栀不懂。
江谏被她发愣的模样逗笑了,揉了揉她的脸:“这不是还没嫁进来吗?怕你临了反悔了。”
沈栀害臊,不理他,这人总是想些稀奇古怪的花样来逗她玩,两人路过池塘,沈栀问道:“如今皇上就等着年尾祭礼一震声名,王爷是打算在这上面做文章吗?”
“……确实是不想留着过年了。”
沈栀有些担忧:“只是将皇上的罪行昭告天下,真的行吗?皇上尚有兵权在手,难道真的得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只是单纯地昭告天下,确实不行,但昭告之人,若是当年的皇子皇孙亲口责问,怕是更有说服力些。”
既然江谏主动提起来,那沈栀便直接问了,她拉了拉江谏的袖子,叫他低头,在他耳边问:“须蓉是不是……琬琰公主。”
江谏摸了摸耳朵:“怎么看出来的?”
“猜出来的。”沈栀有点惊讶,“第一回我见她,我就觉得她面熟,后来见着皇后娘娘,才疑心是她们两个像,再看就看到了她后颈的红色胎记。”
“你怎么知道琬琰有红色胎记?”
沈栀就说:“我小时候,见过她几回……”
江谏就道:“当初先太子出事,太子妃和皇孙一道去了凌霄崖找人,不想琬琰郡主也跟上了马车……”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太子妃寻人急切,一时没故上车上的孩子,等他们回来时,孩子已经丢了,琬琰公主连同皇孙,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江谏握着沈栀的手散步在九曲回廊上,“太子妃先是失了丈夫,而后,又是丢了孩子,悲痛欲绝,当夜便在东宫自刎了。”
沈栀眼睛微睁:“那他们又是怎么到的青州?”
“皇孙在马车上发现了琬琰,两人一道下了马车,后来在崖底迷了路,可迷路不打紧,重要的是碰到了去检查尸体的宗月堂的镖师。”
“之后呢?”沈栀心口一紧,呼吸都轻了些。
“他们边跑边躲,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间,有人把他们救走了。”
沈栀松了一口气:“可就算他们还活着,谁能证明他们真的是公主和皇孙,琬琰尚且好说,但……”
江谏脚步一顿,低头看沈栀,忽然道:“左丞大人,可以证明。”
沈栀不敢相信:“我爹?!”
“当年在凌霄崖下,救走婉琰公主和皇孙的,正是令尊。”
沈栀蹙了眉。
江谏徐徐说:“令尊应当也是去找萧太傅和太子的,也是没想过会碰上这两个孩子,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左丞大人出手相救了。”
听完这番话,沈栀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在她眼里,沈汉鸿是一个很会替自己铺路的人,他很适合做一个见风使舵的权臣,在当年,他本就是除萧宿白外,名声冠绝京城的世家子弟,广诚帝想要笼络人心,离不了他,但若是登基的人,不是冀王,凌霄崖下那份救命之恩,也足以保沈家一生荣华富贵。
沈栀想了许多,但唯独不问谢殷的事,因为已经很明了了,关于谢殷的身份,关于谢殷究竟是谁,关于他为什么学识见解了得,关于江谏入京,已经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不细问,也不敢深思里面的细节。
就在这时,空青忽然来报,说是傅大人和傅公子求见。
沈栀和江谏对视一眼,心里想着,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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