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当晚安府前院雷霆大作，后院鸦雀无声。

        安庆绪从幽州回范阳半道上就听说府里出了事，仆固怀恩来打了一架，然后珍珠跑了，不见了。他立马就代范阳太守下令，范阳九门落锁，七曹军使挨家挨户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掘地三尺倒是不用，人很快就找到，就在驿馆，跟刚到范阳的广平王殿下在一块儿。范阳太守是文官，七曹军使是武将，一干范阳文武官员要进，广平王殿下的人挡着不给进，两方剑拔弩张，还没动手，安庆绪到了，安庆绪刚要动手，郭珍珠跑出来了，然后安庆绪抱着人就走，七曹军使以他马首是瞻跟着也走，范阳太守留下善后。

        “安副使家事滋扰，扰了殿下清净，望殿下千万担待。”范阳太守对广平王李俶说，李俶不说话，冯立便点头，一行人出馆驿，连夜离开范阳。范阳太守是皇上御笔亲点，依旧如此，更不用说那些连脸面恭敬都懒得的武将了，范阳是安家的，平卢是史家的，北疆人人皆知。

        安庆绪走进后院，一放人下来，郭珍珠落地转身就跑。

        “珍珠——”他伸手就抓人，那人头也不回，边跑，扭腰仰后一折，跟上回一模一样，整个腰身不可思议地贴着月亮门洞的弯曲弧度，擦着他手下逃过。

        “珍珠！”他手臂暴涨，“砰”一把捏住她腕。

        “啊……”郭珍珠痛叫，安庆绪连忙放手。

        “我……痛不通……”安庆绪要看她手，他的力道，这一下绝对把她腕子捏青了。

        “不要碰我！不要！”郭珍珠闷头冲进房，安庆绪一鼻子撞上合上的门板，“不要进来！我不要！不要进来！不要！”她在里头大叫，安庆绪在外头拳头举起——他一拳就能砸开门，但——门缝夹着一角绿裳，她堵着门。

        许久，那角绿裳慢慢下滑，落到脚边，她坐倒门里，轻声细气地抽泣，她是真不要他进来，他是真舍不得伤她。

        “珍珠，我不进来……我不伤你……我只是……不想你走……”

        安庆绪蹑手蹑脚离开后院，他一肚子怒火攻心，发不得在后院，就发在前院，一夜练刀，几乎拆了半座前院。一夜过去，第二日安锦绣缩手缩脚去前院，她才说了半句，“二公子，二小姐不肯吃饭……”安庆绪旋风般刮过，冲去后院。

        “珍珠！”

        “你答应不进来！”

        两人一个屋外，一个屋里，争锋相对。

        这一天安庆绪无心公务，晚上安锦绣来回话，”二小姐说不饿，不用晚饭。“安守忠嘴贱又加了句，”二小姐还说不想见二公子——啊呀——“安守义一脚踢了弟弟千疮百孔的屁股，仆固怀恩真是揍得轻了！

        这一夜，安庆绪彻夜练拳，天还未大亮就去兵马使府点兵操练，范阳铁骑天朦朦胧胧就爬起来，一练练到日光正午才放饭，饭还未开就听传令兵说安将军回府了，”哗“铁骑扔了饭，哀声躺地就睡。

        回了府，人依然不吃饭，也依然不开门。“去请朝义！“安庆绪脱了甲胄，往后院去。”史大人去赴突厥可汗御宴了呀。“安守忠说，安庆绪一拍脑袋，他都忘了。

        安庆绪飞身上房，蹑手蹑脚爬到郭珍珠屋子的房顶，轻手轻脚搬开几片瓦片，往下窥探屋里，跟做贼似的。嗯，他自己的府邸，他大白天上房掀瓦，偷窥房里女孩，有没有哭，吃不吃饭，在做什么……说出来，真没人信。

        自郭珍珠醒来后就拼命躲他，躲他碰触，躲他陪伴，躲不了了，即便是跟他在一起，也是一脸防备，随时拔腿要逃的模样。是他一时疏忽，让张玉涵又伤了她，这笔账，他会找张家讨还！但她真的忘了自己，她在芳邻苑落马晕倒前一天是她十四岁生辰，他整日陪她一起过生辰，他对她说，再过一年，等她及笄就娶她，她脸红透，害羞不肯应声，却肯被他握着手，亲吻额……

        明明，再过一年，她就是他的！

        “砰！“他在房顶一记砸拳，下面屋里浅睡的女孩一下惊醒。

        “啊！“郭珍珠精神紧张，跳起来左看右看屋里没人，拍着心口又坐下。她两日合衣而睡，辫子松散得乱七八糟，不过倒是不饿，那个仆固怀恩把剩下的糕点包了纸包里送给她，那糕点真好吃，她饿的时候就吃一块，屋里还有茶水，她没饿着，也没渴着，那个安庆绪天天都在外头拍门，他好像很火大又拼命压着火，哑声叫她的名字，还有，他答应不进来，就真的没进来。

        安庆绪飞身下房，安守义迎上来，“可要派人去追史大人？”

        安庆绪点头，说道，“给我拿把铁楸来。”

        啊？铁楸？安守义还楞着，安庆绪已经翻墙而出，墙外，梨花绽放。

        这一夜郭珍珠从睡床上到趴桌上，再到跑到外间安锦绣平时睡的炕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因为，外面——太吵了！

        先是稍远的地方一直有人压低声说话，然后翻土的声音，抗重物的声音。吵吵弄了上半夜，刚静了片刻，下半夜吵吵声移到了门外院里，又是翻土的声音，还有填土踩土的声音，好像还有铁器砸到院里水景假山的声音，不过没有人说话，一声人声也没有，听得，怪吓人，也怪好奇的。

        天蒙蒙亮，外头终于安生了。郭珍珠悄悄打开房门，她有点好奇，也有点儿饿，两天没出来，外面空气真好——真——香！

        她张大嘴，她在做梦吗？外面！满院梨树！满树梨花！满院都是梨树！满院都是雪白的梨花！一晚上发生了什么？这里变成了世外梨源！

        “啊——“她一脚差点踩到一个人，”安——安庆绪——“她蹲下身，满头满身土渍的安庆绪坐在她的门口地上，他闭着眼……是睡着了？

        “安……安……二哥……安二哥……“她轻轻晃他，他没醒，微微还打鼾。他这是……一晚上把墙外的梨树都移进院里来了……为了……她？

        郭珍珠回了房，又抱了她的被子出来，给坐在地上打鼾的安庆绪从头盖到脚。他睡得一下歪在她身上，她在他身边坐下，让他倚着她睡，还拿下他捏得发热的铁楸。

        日头刚一点一点升起，冬日的后院清冷，但安庆绪属火似的，他一会儿就把被子捂得火热，还把迷迷糊糊补眠的郭珍珠自动自发地朝向温暖的源头靠拢，睡梦里头他伸手揽她，拥进被里，拥进怀里。

        “安……二哥。“郭珍珠睁了下眼，又闭眼睡，她模模糊糊想，朝义哥哥要她信他，他说她的珍珠耳环是安庆绪送的，他说范阳城里每家商铺都认得她的耳环，只要她喜欢，无论是什么，范阳每家商铺都会竭尽所能双手送上……朝义哥哥没骗她，安庆绪对她真的是很好，她想看梨花，他就把满街的梨花送到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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