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素食斋
现下,三月刚出初十,距离杏花台三月二十二清谈会还有十余日,无人不延颈鹤望,难以按耐内心的欣喜兴奋之情。
随着时日将近,邓小午却越发心如擂鼓。他至今还不知道自家王爷去不去赴约,或者说他压根还没想明白他家王爷是不是传说中的“三复先生”。
他多次侧面打听过,但不是被搪塞糊弄过去,就是干脆理都不理他。直让他觉得王爷是逗他玩的,他在心中也暗暗觉得,王爷定是觉得好玩才这么做的。
二十二日一大早,他看到云皎身着烟青色长衫,墨色流水般的长发被一根白玉簪子挽着,广袖随风浮动,日头暖和,渐薄的衣衫更衬得他如杨柳扶风一般。
他一时间看呆了,他还从未觉得王爷这般好看,面似冷玉,身如浮云,御风而行,不似真人。
“愣着干什么,走啊。”
顷刻间,云皎已经走到他面前,他却一脸愣怔,问:“去哪啊?”
“杏花台,赴约。”说话间云皎已经率先跨出门去。
邓小午跟在云皎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疑问,问道:“王爷,您不是不去赴约吗?”
云皎斜睨他一眼,说:“我好像从未说过这话吧。”
“可——”他想说“您整日那副样子怎么看也是不准备赴约的吧”。
他咽了口吐沫把话压下去,转而又担心起来,问:“那您到时候露馅了怎么办,我可都打听过了,受邀的可都是佼佼有名之人,更有邹蘅誉这样的大家坐镇,您冒名顶替万一被拆穿了,丢的可是整个郢国的脸面。”
他说着说着好像已经预见了那情形,一张脸都皱成了包子。
云皎觉得有趣,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半响,才慢悠悠地道:“我似乎也没说过我是假的吧!
他的脑袋轰然被这句话炸了个灿烂,定定地看着已经走出几步远的自家王爷,对其形象顿时肃然起敬,还隐隐生出些许敬畏来。想起先前说的话,恨不得自扇两个大耳刮子,暗骂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他咽了口口水,忙跟上去,连语气都恭敬了不少:“王爷,这不是去杏花台的路啊。”
云皎脚步不停,说道:“先去一个地方。”
邓小午不疑有他,径直跟着去了。
随后,两人站在“素食斋”前。邓小午看看门匾又看看云皎,不可置信地问:“王爷,咱来吃饭的?”
云皎指了指门匾,走进店内,说:“你家王爷还饿着。”
这是一家专做素食的,名字就叫“素食斋”。店内风格素雅,没有大堂,雅间也较之不同,皆是用各式镂空花纹隔开,又以植物花卉遮掩视线,因此雅间所用之花也是雅间的名字。
小二迎过客人,先问客人今日可有心爱之花。
客人答过后,小二再将人领进雅间内。
云皎刚踏进店内,小二就已迎了过来,脸上挂着几分讨好地笑,语调抑扬顿挫,唱戏一般,问道:“客观今日可有心爱之花?”
云皎眉眼含笑,说道:“今日前去赴那杏花约,就杏花吧。”
小二微弯着的背脊有一瞬的震颤,仿佛要直起来一般,随即又归于沉寂,不动声色。
“好嘞客官,小人带您过去。”
两个跟着小二穿过大堂,顷刻间已身处小径之中,小径幽而深,两侧草木翠绿,连虫鸟之声都显得寂静。
“闹中取静,陶情适性,果真别具一格。”云皎抬眼望去,如果不是屋檐飞出枝叶的一角,很难让人察觉到这还有这么块地方。
“客官过奖了,看您气度不凡,您能瞧得上,也算小人们的心思没有白费。”
说是雅间,其实类似于扩大了的亭子,四面用雕花隔板替代墙面,檐角却延长了很多,如大鹏展翅一般。
一个转角后,景色忽变。
杏花树骤然出现,不再见其余花木。
云皎了然一笑,道:“倒是巧妙。”
其实这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那小径设计的比较精妙而已,其大小不过大户人家的院落大小。
小二将云皎二人带到杏花斋后,就转身离去。
邓小午探头探脑看了半响,感到奇怪:“王爷,这好怪啊,我们不会来错地方了吧?”
今日,他带了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的似是一片竹林,但独独只有几根竹子和纷然飘落的竹叶,却似空谷幽深,灵动异常。
“确实有些怪。”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在吱声,只留邓小午一脸惘然,想着各种杀人胁迫的场景。
而云皎则是思忖着如此“怪”的一家素食斋,十余年来从未有人怀疑吗?
他透过镂空的墙面,外面枝叶层层叠嶂,光影流转,只闻花香,却难以窥探花香之外的世界。但恐怕主人家有心,这看似安全的秘所早就无半点隐蔽。
脚步声渐渐清晰,略显几分急促,转瞬敲门声已响起。
云皎收回打量的目光,应声让来人进来。
云皎顺势打量了来人一眼,那人有些肥胖,却胜在长了一副和善的脸,让人忘了防备。
“王爷前来上京已有些时日了,一直未收到王爷消息,小人可是苦等了好些日子。”那人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小人名叫方易,承蒙一梦禅师信任,让小人经营这家素食斋,如今得见王爷,小人必定听从王爷差遣,万死不辞。”
他说完往云皎手中的折扇看了一眼,折扇本身并无奇特,可那坠着的流苏上的一枚白玉却大有不同。
白玉指甲盖大小,近看下却纹路繁琐,又看不出样式。
方易却认得,那是可以调遣他的凭证!
云皎虚扶了一下,道:“方兄严重了,你和本王不过是为陛下办事,往后必定齐心协力为我郢国谋福。”
他话锋一转,又说:“虽说周帝准我在上京城中自由出入,但恐徒生事端,以后有什么消息,让邓小午带给我就可。”
方易这才正眼看了邓小午,打量之后,面露疑虑:“王爷,这可是关乎我等性命和陛下筹谋之事,这——”
云皎看了一眼邓小午,抬手打断他,笑道:“放心,没有人比他更安全了。”
云皎并未在此处待得太久,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离开。
此时时辰还早,他又带着邓小午闲逛了一圈才动身前往杏花台赴约。
因杏花台远在上京郊外,距离上京城中有不近的距离,两人步行而出,又没带别的小厮,不得不折回府中乘坐马车。
这一会时间下来,恐怕杏花台中宾客已至且翘首以盼了。
路程较远,云皎无聊便捧着一本书读了起来,那样子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因迟来而有半分愧疚焦躁。
“王爷,我们迟了好些时辰,您不着急吗?”他看云皎那个样子,不由试探地问。
“邹蘅誉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会上恐怕没有一人是冲着‘清谈’而来的,怕不是都想见一见义亲王是不是三复先生,亦或者想看看这三复先生是何模样,”云皎淡淡一笑,漫不经心,“我要是来得太早,又怎能显得我的重要呢!”
马车行经一段平坦的小路后,再往前就进入山中。杏花台是山脚下的一处别庄,此处是邹蘅誉的产业,乃为陛下钦赐。
山中种植了几十亩杏花林,别庄就在其中,因此才名为杏花台。
每到三四月时,风一吹如天坠瑞雪,煞是好看,落在枝头就成了杏花。
云皎下了马车,恍惚如临仙境一般,空中氤氲着香气,萦绕着指尖发丝,令人心情舒畅。
门外小童见来人已至门前,连忙迎了上来,邓小午将请柬递过去,那小童看了,双目竟隐隐泛着光亮,行礼后忙大喊道:“义亲王到!”
院内众人等了好些时辰,还未见到义亲王前来,对于在上京城中传了多日的谣言,早就不报希望了,但那毕竟是名倾天下的三复先生,难免心底还存有一些希冀。
此时骤然听到小童的声音,一时间不免有些愣怔,而后某种复杂的情感如藤蔓疯长把整颗心缠绕了过去,喜不自胜。
等想起来前去迎接,人已至跟前。
独独只有邹蘅誉一脸淡然,端着一副大家的架子,慢悠悠地起身示意了一下。
云皎进门时已朝院内大致扫了一眼,心下早已了然,此时更是一眼看出谁是主人。
院内不似外面杏花如雨一般,而只用些许杏花树略略点缀,更多的则是楼台亭榭、石桌石凳延绵至山中,恍如一体。
他抬脚往邹蘅誉走去,一把折扇在手中轻轻摇动,偶尔落下的花瓣就在扇间翩然缠绵。
“晚辈拜见邹老前辈。”云皎微微欠身,整个人写着谦和温润四个大字。
邹蘅誉摸了一把胡须,细细打量了好大一会,显然没有因为他是义亲王的缘故就故作客气:“你就是那个‘三复先生’,可让我们好等。”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其中不乏钦慕的、艳羡的、亦或者嫉妒的。但这都像那些坠落的杏花一般,在还没有触碰到他之前,就已坠落。
“晚辈初来上京,难免有所疏漏,耽误了些时间,还请前辈和各位见谅。”他声音温和令人想要亲近,但眼底却只含三分笑,又把人推开了些,显得有些孤冷。
且不说他是否真的耽搁了,单冲他的态度,也不能再说什么,可偏偏有人嗤之以鼻,出声呛道:“义亲王初来上京,不识得路,难不成整个义亲王府都不认识?”
话语中满是不屑讥讽,云皎朝他看去,那人身穿冰蓝色窄袖对襟长袍,长发被银质发冠高高束起,身量修长有力,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云皎并未因为他的嘲讽面露难堪,反而冲他一笑,问道:“不知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你管我——”
忽然有个声音插了过来,是邹蘅誉身侧站着的少年,他冲云皎行了个礼,道:“王爷莫怪,他是淳安候府的公子,名叫陆慕和。”
怪不得,云皎心想,当日周郢交战,自己设计差点要了周帝的性命,听说还是这人出其不意,只身将周帝救了出来。
有勇有谋,是个将才,只是这性子还需要多磨练。
这么想着,云皎又看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竟让陆慕和意会成挑衅了。
两军交战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尸山血海好似还在眼前。陆慕和立刻怒了,但因答应了谢俚不能惹事,只能狠狠地瞪了回去。
云皎被这一眼瞪乐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对那少年道:“看这位少年气质不凡,不知怎么称呼。”
“我姓谢,单名一个俚字,王爷唤我谢俚便可。”
姓谢?云皎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气质清冷却不孤傲,举手投足皆是世家公子,恐怕是当朝丞相谢文择之子了。
“家父可是谢文择,谢丞相?”
“正是家父。”谢俚答道。
邹蘅誉知道谢俚向来倾慕三复先生的才华,今日得见真人,唯恐他没完没了说个不停。因此连忙压着谢俚的话尾说道:“好了,我这清淡会不似别处争锋相对,规矩繁多,你自己可找相投之人相谈,不用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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