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过年前后人世百态
严冬腊月,兆辉日日习武背书,自打收了雅俗的古玉韘,兆辉把射术练习的痴魔。这日萧侯爷来校场找儿子,见兆辉骑在马上一弓三箭中三靶心,大赞好。
兆辉见父亲来了,连忙下马到爹面前,萧侯爷对儿子道:“兆辉,你射术的精度已经超过爹了,臂力稍微不足,现在你还年轻,待过了加冠年纪,体力会有一个空前的增进,那时候爹怕不是你的对手了。”
兆辉笑笑,没正面接话,而是问:“爹,您怎么这时候来校场?军中事物忙完了么?”
萧侯爷结过儿子身上的弓与牛皮箭囊递给扈从,带着兆辉往回走道:“我听说你最近学文勤快,担心你累着,带你去吃些东西。你以前是好读书,不求甚解,怎么最近背四书背的勤快,是看嵘耀马上要考春闱了,你也想试试科举么?”
兆辉:“爹原来是要问这事儿,大明重武力强国, 何况术业有专攻,我自小对科举兴趣不大, 但是那些儒生懂的我也要会, 他们看重功名利益, 我在乎国学经义。”
萧侯爷知道那几本书是兆辉从雅俗那里得的。俩孩子一次吃鹿肉的时候说到了嵘耀,雅俗对科举懂得甚多, 还说自己身为女子没机会考,不然也不比嵘耀差了,兆辉闻听, 忙从雅俗那里把四书拿一全套回来狠背,其实四书五经家里都有,兆辉打小学过一遍, 内容熟悉,其中不少感兴趣的篇章都会背,按说时而温习即可, 现在读书更重涉猎广博, 最近却啃起书本子, 萧侯爷不免要问问,兆辉既然如此说, 作为父亲便没什么话,就道:“爹让人烤了一只羊, 带你去少吃点酒, 暖和暖和。”说完父子二人一起吃肉去了。
京中一些似陈夫人这般睿智的当家主母, 管家时善于控制奴仆的总数和质量,每过一定年头,会把多余的一批下人恩赏不等的放还良籍, 既是对勤恳务业者的奖励, 也是对懒散混事者的发落。
忠心一世的老仆能积攒一定资财,还可为儿女争取一个平民自由身, 后代出府后能够过上靠自己努力寻求上等人出路的生活, 家生子靠父母关系当副主子的也会相应裁剪。而一些懒散混日且口角欺主的, 免不了被干净逐出,生计无着, 结局堪忧。
另外许多颇通财务之道的家主, 善于根据府中钱银收入来把控支出,奴婢的需量和月钱支出算的精细, 总会适时根据需要, 或上等心腹为个别子女求恩典,或用不着的, 或犯了错的,视情况裁断,有发还良籍,有发落庄上,有逐出府去。未必公正分明,却能保证府邸财况良好。
多数不善管家的主子,因不想减了自家的面子排场,更不愿意失去对奴婢的人身控制权,所以把奴才的身契牢牢掌控在手中,不肯降低自身用度,只裁剪奴仆们旧例,既留下管理隐患,更容易拖垮经济。
再过几天就到年下了,这日贾夫人到浩荡府上找秦夫人取些酱菜,秦夫人忙腾出空招待二嫂。
俩妯娌坐在炕上,五彩瓷缠枝海棠盖碗里沏着松萝茶,贾夫人尝过就对秦夫人说:“我小时候挺喜欢吃肉的,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这几年越发爱吃素,你二哥也是,荤腥渐渐少沾。”
秦夫人笑着道:“现在都有的吃,可是吃不下去,我小时候家里不富裕,但凡针线活都要自己动手,爹的俸禄若没下来,那几日都没肉吃,所以我才学了做腌菜来解馋。小时候我常想, 若是家里真有满仓银子,我要天天烧鸡炖膀,日日大鱼大肉。后来嫁到京里跟着婆母见了不少世面,发现那些真正大家的夫人贵人都不怎么爱吃肉, 我又想, 是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才把大户人家的日子想成一顿都能吃完一头猪的样子,真正的富贵人家其实是不喜欢吃肉的,后来又觉得不对,长平、长安他们这一代从小生活在富贵里,各个无肉不欢,长安打小就喜欢吃鸡腿,每次桌上有鸡,他和长平一人一只腿,长安总嫌吃不够,常常闹着要吃两只,拿鸡翅和长平换,长平又不愿意,只要一吃鸡,俩兄弟话就多,所以我又想,人大约是年纪大了受不得荤腥油腻,才慢慢不怎么能吃肉的。”
贾夫人笑着听完,接着说:“长平长安爱吃鸡腿,是因为你做的好吃,你庄子上的那些鸡鸭都是饭里掺鱼虾喂养大的,哪怕光是白水炖也香半街,何况你做的好,知道用牛乳去鸡肉腥味,炒菜用铁锅,炖菜用砂罐,公府王府的大厨还没你讲究呢,依我说呀,人就是请我去再大的酒楼里吃饭,也不如在你这里吃顿你亲手做的饭好。”
秦夫人笑的更欢:“二嫂这是提点我呢,今日留二嫂在家吃饭,非得我亲手做才行。”
贾夫人笑着说:“唉!还不是把山珍五谷吃腻了,想吃你做的了呗。”
穷人苦冬寒,富人爱冬暖,若是吃用充足,炭火备够,窝在屋里赏雪景的冬天也着实舒坦,只是许多穷人因冬事不齐,或挨饿受冻,或贫病交加。
不少勋爵大户应朝廷号召,今冬减租减利,另一些不善经营的爵户地主则把冬三月超出的开支分摊在庄户头上,本就叫佃农的日子雪上加霜,底下庄头层层盘剥,年底又私自对佃农收了一趟租,直把佃户一年的希望抢的干干净净。
昌邑侯府一位林庄头靠欺上瞒下积累了万贯家财,因主子加租,年底赚的达不到预期,便披着羊皮大袄,带上十几个人到佃农家中打着主子旗号又挨门挨户的收了一趟租。落后的一姓张加一姓左的跑腿俩见头儿一趟下来,好货拉了几大车,自己什么没得,就走在后面慢慢搜寻,路过一佃户家门口,张跑腿往屋里瞧一眼,见老夫妻怕都已经六十好几,唯一的女儿才十来岁,知道是一家不敢说话的,家徒四壁也没东西,正要走,后面左跑腿伸头瞧一眼,见灶顶上还剩一盆面,忙指给张跑腿看,说:“你看那面做的白,咱们端回去。”张跑腿一听忙上前端走,准备晚上吃。老母亲和女儿先后跑来苦求把这最后一点活命的东西留给自家,不然真活不过年三十。左跑腿立刻进来对女孩头上狠命打了一拳头,满口喝骂:“收租这样的大事也是你这黄毛丫头能上前的,不是瞧你还能卖个几两银子,老子一脚踹的你淌浆,这俩老不死的还欠了上头好几石租子,要不是我们帮着说好话,连这丫头都能马上收走,再敢多一句嘴,我把这老头老太婆捆了交衙门里,几石租子少说也值几十大板。”直把一家三口说的乖乖不敢作声。左张二人端着面满意离开,叫上八九个人,一大锅煮了没吃完,剩下的也懒带上,就倒一旁喂了狗。
高夫人、秦夫人、沈夫人等都在城门口或城外几处设了多日粥厂,各自娘家亲戚,婆家妯娌也都随了不少份子,因此还派了几日汤面,许多穷人闻讯忙携家带口几十里赶来讨些吃的,如此也帮助不少穷人缓过了寒冷的冬天。
无论这一年怎样,等到大年三十,千家万户都在一片烟花爆竹声中过了一个热闹年,三十是鬼收债的日子,所以这天不会有讨债的,再穷的人也知道藏点食物避开大庄头二庄头,三十晚上吃顿稍微好点的,期盼明年有个好开始。真一点没有肯定饿死了,见别家穷的真就剩几口粥汤,却还有个闺女可以为自己儿子打算,也知道给一把,帮一些。
乐群伯府一心善的谭庄头,听下面汇报佃户年三十情况,先前一个个抱着自己腿哭惨,这天还是家家不愁几根木柴,几碗面饺,笑着说:“这些人都是嘴上说的狠,还不是个个留了底子,总有咱们挖不到的,我也不担心了,都是群会藏东藏西的,爷我问心自问也待他们不错,今年就这样吧。”
飞飞的风寒熬到年关才好,年后因在坻约了姐妹们去隆丰伯府玩,俗慕娇舟芍皙瑶都去,飞飞自也不能落下。早起对镜晨妆,点完胭脂,放下手中的白玛瑙蹲式鹅形如意盒,水葱般的指甲养的长一寸有余,好在病中滋补的甚好,飞飞这些日丝毫不见消瘦,略显丰腴之色,看起来尤其丽色动人。
繁祉院屋内相对阔敞,双卷棚勾连搭顶五间大房,里面足分隔为十小间,聚齐后,众小姑娘就坐一起说话,尔昌、尔炽、宜室、宜家轮番进来添茶换果。
因在坻说到近日听戏的事儿,雅慕道:“京中最兴就是富春楼和同喜班的戏,这两个班子的戏好的实在难分伯仲,我家这几日把这两班都叫来府上唱了一日,不只我觉得好,难得我爹爹坐着听半日戏也不舍得离开。”
舟儿笑说:“这两个最好的戏班子都被你家叫去了,我们还没听呢!”
飞飞:“我爹爹先前想在府上置一班优伶,方便平日里听几出戏,统共算算这中花费需二三万两银子,而且养着戏班子的开支也不小,又不是日日听戏,后来就没办了。”
娇儿:“你父亲约是要办个顶尖的大班子,选的都是名伶,我家有个小戏班,供我爹爹和叔叔们闲来添兴,有时还和我家的府乐混着演,不过加一起花费都没那么多。”
雅俗疑问:“你家歌乐我听过,怎么个混着演?”
娇儿转头解释:“戏中若有奏乐唱歌的情景,都会让家乐现唱,戏景交融,使得表演也更真些。”
雅俗惊叹:“这竟能想得到,的确高雅难得。”
娇儿听闻这话,觉得雅俗真是个知音,心里很乐意。在坻和雅慕亦觉得颇有意思,都在趣味上。
皙妍:“过年我家里叫一班当红大戏普通花费五六十两银子,稍微好些的戏班唱一日也费四十贯钱,你们知道这京中谁家有大戏班么?”说完看着雅俗雅慕。
雅俗:“这个我还真不知,据我知道的几个公府侯府里都没有大戏班,我家没有戏班。”
雅慕笑道:“就是天天想听戏,也不能总听哪一班,还不如拣外面当红的班子叫来好,像我家人听戏的机会少,也就逢时过节需要,真要办个戏班子也没多少作用。”
“难不成京里就没个人家有大戏班的?”皙妍疑惑这个问题。
雅慕:“广平侯府有个大班,保国公府的戏班都是戏腔极好的名伶,比外头大班还要好,京中有戏班的人家不少,不过多是寻常小班,供主人闲来欣赏,需要大戏班都在外面请,家里一般有的少。”
皙妍忽道:“雅俗,你居然不懂戏!”
雅俗无言以对。芍贞忙说:“我外公喜欢听戏,可不会养戏班,通常跟好的戏班里包戏个一年半年的,最多费八百上千银子就足够了,等听腻了,或觉得这班唱的不好,还能换个新班子。”
皙妍:“咦!包一年半年只要八百上千,那我家里叫了一日怎么就花了五十多两银子,虽说唱的很好,这算起来也太贵了。”
芍贞:“你家里请的是名班大戏,不一样的,那要是包年的话千八百两肯定不够。”
舟儿笑说:“包戏未必天天听,同样戏班子也未必天天有的表演,他们演一日可不得管够半个月使用,若是被包了的话就不愁月供,自然不必收那么多了。”
飞飞:“红了就不一样,若是名班名伶不愁表演的,一般撞上节日,普通人家还请不到呢!”
仙瑶把手中金黄的蜂蜜豆粉糕吃完,喝口茶,这才开口:“戏班子肯定瞧谁家给的赏钱多就去谁家,据我所知,京里养戏子的人家还真不少,不少人家府上都有那么几个小戏子供主家玩乐,若是技艺好,模样好,一个戏子就千金难买。”
一众人都竖着耳朵听,独在坻忍不了仙瑶的俗,估计后面的话荤素不忌,就说:“戏子沦属贱籍,从来不可入仕途,不能进家谱,包括他们的后代都会因祖上贱籍的缘故,许多正经行当也不能再做了。况且一般显贵之家的家主、主母就没有不繁忙的,少有时间听戏,既用不上,何必花大把使费供着大戏班在家,若和优伶整日玩乐一起,传出去可不好,赏戏品酒是风雅事,跟优伶混在一处断断使不得。”
众人连忙赞对对对。仙瑶却不上道,接着说:“在坻说的真对,那些纨绔少爷买来戏子就是为了厮混的,寻常吃个饭还要听几句戏助兴,睡个觉竟要戏子舞几下腰身,我虽没见过,都觉得这是不务正经之人所为。戏子若一朝成了名角,必惹得纨绔趋之如骛,以风雅之名掩盖厮混之实,我就知道有几个世家公子不只是懂戏的,竟是会唱戏的……”
一众不懂意思的又竖起耳朵听,在坻彻底落败。仙瑶知道的属皮毛,等仙瑶把其知道的关于戏子的风流韵事说过瘾了,众人还是云里雾里。
随后在坻为众人演奏了一首筝曲《春江花月夜》,小姑娘们静心聆听,一扫这几日心头喧闹。
到中午,屋里把两张八仙桌拼一起,桌下放两炭炉烘腿,桌上布两个大铜火锅,围满各类切成片丝的肉菜,如此九个女孩才好坐开,吃饭也热闹。舟儿说道:“这些日子真把荤腥吃腻了,反而觉得青菜豆腐味道不错。”飞飞也说:“顿顿饭都上锅子,我吃菜不变,就是吃不下饭。”在坻道:“我也吃完菜也吃不下饭,所以总备些粥吃。”雅慕笑道:“这倒不错,今日备了粥么?”在坻忙道:“有,今日备了紫米鸡肉粥。”众人都道这粥好,方开始动筷。
一众说尽兴了,傍晚方散。此时外面天色已然不早,户外雪大,街上人踪绝迹,从隆丰府回去的路上,皙妍带着小早、小晚和两位嬷嬷坐在回府的马车里,小早瘦小机灵,小晚肉胖憨厚,都是会讨皙妍开心的,所以皙妍出门只带这二人,主仆静静无话,渐渐犯困。
车外御者为人憨厚,小名二傻子,因驾车颇稳当,便常被派给主子们御车。今日御车本就很冷,待马车拐过弯道,行至僻静街巷,风才小了些,突然迎面来了个人看着二傻子,二傻子还当是熟人,因风雪遮眼,便放慢马车速度与该人对视,谁料近了一看,却是个疯子。傻子嘴里连骂晦气,准备快速离开,怎知疯子犯病只在一瞬间,突然发疯嚎叫起来,一下子蹿上车,揪住二傻子,要扒二傻子衣服。傻子双手缩在袖子里,来不及反应,都没出手就落了下风,也吓得疯叫起来,接着与疯子一同摔下马车,落在雪地里。周围六七个跟车的护卫本还当疯子与“傻子”是熟人,所以俩人靠近时才没阻止,此时见是闹剧,连忙上前解救,哪知疯子没疯之前怕是个武功高强的,如今疯了都不大感觉出冷热,简直是金刚不坏之身。一阵混打,除了疯子,余者皆在地上横七竖八。
马儿没了御者,也不跑,只在原地甩头跺脚。车里的人听见外面打斗声响,不知何事,皙妍与小早、小晚忙扒开帘子,透过雕花木窗往外看,三人瞬间吓得瑟瑟发抖,两位嬷嬷坐的离门近,就掀开门帘往外看,却只听声音不见人,就起身探出,竟看见疯子扒光二傻子上衣,又朝傻子心窝擂拳头,一捶下去,傻子惨叫的跟鸡打鸣似的,护卫们也全被打倒,竟不知该救该喊。突然疯子又转身扑向马车,伸手握住前面嬷嬷的两条小腿,一把拉下车,拖在地上四仰八叉,嬷嬷当即被砸的后脑勺发昏,另一位嬷嬷也被拎腿拽下马车,掼在地上凄惨呻吟。疯子又上前扯嬷嬷们的衣裤,这下叫两嬷嬷发疯般抵抗,惨叫声都传出了几条街外,疯子又狂笑着扇嬷嬷嘴巴。
接下来该轮到小主仆三人了,小早边抖边把皙妍护在身后,眼看危险来临,小晚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不顾一切的冲出车门,抓起马鞭子死命抽在马身上,马儿瞬间受惊狂奔起来,把众人全甩在后面。疯子踢捶完地上的人,正准备上车,见车跑了,就冲着马车追起来。小早一直盯着外面,见疯子追过来,就喊小晚:“快,小晚,快,疯子追上来了。”小晚越发不停的抽马,一个劲驾驾驾。
窗外的疯子跑起来肘劈脚踏,健步如飞,瞪眼龇牙,张嘴直追,还转头看车里的小早。小早与疯子四目相对时,何止是怕,魂都没了,吓得泪流满面,一个劲哭喊小晚要快。皙妍不想今日居然遇上行刺的,坐里面都被飞奔的车马颠得晕头撞向,一到拐弯处,几乎要被摔车板壁上狠砸个窟窿,好在马车构建稳巧,任凭如何拐弯都翻不掉。
躺在地上的护卫们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赶紧跑着追主子马车去。二傻子先把厚棉袄捡起来裹身上,双手笼袖子里,缓缓心窝口的疼,才跟后面慢慢追过去。两嬷嬷蜷蹲在地上抱紧身体,等男的都走完了,才敢从雪地里站起来。
好在五城兵马司不是吃素的,如此动静很快便惊动巡逻守城的兵士,兵士们持补器而上,见疯子凶恶如野兽,又换好使的来,很快一张大网网住了疯子,前面的也帮忙拦下了皙妍的马车。皙妍一下车就将今日吃的东西全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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