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增殖
支离破碎的钢铁都市之中，如泡沫般漂浮着被碾碎的毛茸茸玩偶。
在其中一只浮空的象形玩偶之上，以纤长的绒毛，开辟出来一块空间。
其中，林逾的全息投影，正靠在毛茸茸的脊背之上，望着眼前巨大的监视光屏。
在人狼族·敖靳的星际连接轨道，破坏了都市的地形之后，毛茸茸玩偶迅速增殖，形成了活体的围墙，使得玩家们在副本中的活动范围进一步缩小。
而烟火惩罚，也使得玩家数目在这段时间内，迅速地减少着。
到现在为止，还活跃在副本内部、没有放弃通关的玩家，基本上只剩下了以亚蛇族玩家·绿云为核心的小队、散布在副本各处的海妖族小队、以及一部分单打独斗的虫族玩家了。
如果算上被困在130千米的高空之上，无法离开星轨的人狼族二人、和被瓷制人偶到处提来提去的飞鱼族·珀十，乍一看，人数也过半了。
林逾的视线扫过宽广的光屏，下方钢铁都市的情景，一览无余。
ai扮演的梦境主人，正和其潜意识化身的瓷人偶一起，提着“狗勾”珀十，到处找人、大发脾气。
他们本想寻找“厨娘”，用食物唤醒死去的爱宠。然而，在敖靳逃到都市上空130千米以上的情况下，任性的梦境主人，自然会用大肆破坏都市的方式，来宣泄愤怒与不满。
只不过……
林逾望向另一侧，朝着都市更深处前进的亚蛇族小队，饶有兴致地想着，不知这些人，能否在梦境主人将一切破坏殆尽之前，寻找到下一步线索？
毕竟，他不得不承认，那名伪造成蛟人的亚蛇族少年，远比只有气势逼人的敖靳，要更加狠毒、更加适应这个游戏。
人狼族的敖靳，选择“星际连接轨道”带入副本，不过是因为星轨的体型巨大，上面具备一整个国家人口的生存维系设备，此外还配有强大的武装力量，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一件物品”这个限制。
然而，亚蛇族·绿云却是更深地理解了这条守则，本能地就利用了这个机会，为自己的复仇铺平道路——这一切，或许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理所应当。
林逾摆弄着棋子，将梦境之中的恶魔，向前推了一把，刚巧撞上了亚蛇族小队的前进路线。
高风险高回报，对于任何玩家而言，都是成立的。
也就是说，他从未单纯地针对过某位玩家，而是平等地针对每一位玩家——
让每个人都感受到独特的关怀、每个人都将自己视作特别之人，用游戏初期的噩梦难度，来逐步提升他们的获得感。
林逾轻笑道：“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就让到处破坏的梦境主人掐断了副本线索，那才是无聊的游戏。”
ai的虚影若有所思般地转了一圈，机械内核之中思考着，像这种长得好看的人类，都有做大魔王的潜质吗？
它只是个能同时操纵百万npc的无辜可怜的ai，它不懂。
∞∞∞
钢铁都市内。
在被增殖的毛茸茸玩偶，围起的“墙”的内侧，七名玩家正行走在废墟般的建筑物之间。
在这群身材各异、种族各异的玩家之中，站在中心位置、被保护得极好的，是一名身材纤细柔弱的蛟人族玩家。
远看的话，甚至会误以为他的性别是女性。
然而，对于这名伪装成蛟人的亚蛇族少年而言，性别这种说法其实压根就不存在。
与蛟人族和部分其他种族不同，亚蛇族自古以来就是单性繁殖，对于任何亚蛇族人而言，性别只有一种，不论如何称呼，他们都属于同一性别。
虽然在漫长的历史之中，单性繁殖的亚蛇族人，也发展出了类似于结交伴侣的行为，但是总体而言，爱情对他们，只不过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娱乐方式而已。
因此，虽然为了方便混入蛟人帝国的军部、实施复仇，亚蛇族·绿云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名蛟人族男性，不过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依旧让他对于性别间的区别，看得很淡。
利用伪装、潜入小行星带武装基地，是复仇的一部分。
在《无限轮回》游戏中，利用自己单纯的外表，欺骗、获取其他玩家的信任与线索提示，这也是复仇的一部分。
这一切，不过是他作为身体能力弱势的亚蛇族，固有的天赋点而已。
甚至于，绿云柔韧的尾肢、毫无人工雕琢感的自然体态，和雌雄莫辨的天真神情，不仅吸引了蛟人族那群亡命之徒的注意力，甚至博得了警惕心极强的海妖族、固执排外的飞鱼族之人的信任。
只要所有人都穿着紧身防护服，黑色的外骨骼覆盖住他的尾鳞，就没人能看穿他真正的身份。
对此，绿云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虽然欺骗、不怀善意，但也很清楚地明白，这支小队之所以能凝聚这么多不同个性、种族的玩家，所有人和平共处地分享线索、甚至距离解开谜题只有一步之遥，都是因为他的从中操纵。
就算不择手段，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就会竭尽全力地将其利用至最大限度，这才是弱小种族的生存方式。
此时，副本之内，再一次传来了火焰被点燃后的声响。
在各处的玩家纷纷化为烟火、退场之后，人数越来越少了。
在这种情况下，这支七人的小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人员充足了。
目之所及，最后一束火光消失的时候，绿云忽有所感，回过头去盯着那个方向，愣愣地看了一会儿。
飞鱼族男子见绿云呆呆地望着火光，以为他是被这种惩罚形式吓到呆住，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巨型雷叉，活跃气氛道：“阿云，你不用担心儿童音所说的惩罚！”
“你的任务既然是安抚噩梦之主，那只要每隔几分钟，我们去捕猎一头落单的毛茸茸屠夫，将他电晕了带到你的面前，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互帮互助走过来的么？一定没事的。而且，前面就是屠夫们的巢穴了，只要把那里一锅端了，那就距离通关不远了。”
绿云眨了眨清澈的双眼，状似羞愧地低下头去，轻声道：“谢谢你，我一定会努力破解谜题。”
方才，在那束火光熄灭之时，他似乎感受到，一直以来窥伺着这边的视线，也随之断绝了。
不知这是单纯的错觉，还是因为随着越来越靠近副本核心，自己也开始疑神疑鬼了。
明明他早就明白，这世上没有鬼神，只有人心……
忽然，绿云意识到了某种不对劲的感觉。
一直以来听习惯了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周遭寂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面罩之中回响着。
他转过身，看向自己背后，那处本该站着队友的位置。
一张面具般的巨大哭脸，正贴着自己防护服一毫米处，牢牢地盯着自己的双眼。
面具之下，是足以吞下一个球场的巨大身体，半透明的红色肉块之中，仿佛正蠕动着、消化着某种食物——绿云合理推测，那是他的队友们。
下一瞬，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绿云就被吞入了怪物肚中。
成为了和其他六名队友一样的怪物口粮。
还来不及惊叫，他就感受到自己似乎顺着通道，掉入了一个宽敞的洞穴中。四周是网状的组织，而自己仿如被蛛网捕捉的猎物似的，被困在其间动弹不得。
坠落之时的绿云心想，明明先前没有任何的征兆，然而，为什么在他们悄无声息地、前往毛茸茸屠夫的巢穴路上，会被怪物盯上？
他的心脏狂跳着，却没有被这意外事件打乱节奏。
数秒之内，他快速地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对策。
比起当初，年幼的他亲眼目睹蛟人族士兵、将所有的一切摧毁时的情景，如今副本中这些，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性命威胁而已。
他立刻开始回忆起，自己抽到的身份和任务内容，希望从中找到破局之法。
最初在那片荒原上之时，他面罩中显示的扮演身份，是“青梅竹马”。而第二次他在面罩中看到的任务，是“安慰做了噩梦而害怕难过的小朋友qaq（失败无惩罚）。”
他告诉其余六人，自己如果不能安抚“毛茸茸屠夫”，就会受到烟火惩罚，这是假的。
就算他本就处于弱势的一方，隐藏实力、隐藏特权，也是他能够活到今天、甚至拥有了复仇机会的理由。
绿云想起自己的任务，既然是安慰梦境之主，那在副本梦境中出现的其他怪物，应当也是梦境之主潜意识的化身，两者有相通之处。
只要他借用“青梅竹马”身份的便利，是不是就能像对待其他队友、诱导其他队友一样，安抚住怪物，让对方将一切都告诉自己？
忽然，洞穴的墙壁之上，一张张难以辨认的扭曲脸庞，慢慢蠕动着浮现。
在那肉块的中心，伸出了一个从中变化出的人形，双手双腿，只有幼崽大小，婴儿肥的面颊上，挂着一丝委屈的神情。
那形态，和他曾远远望见过，副本中奔跑的巨大瓷质人偶，几乎一摸一样。
忍着身体被捆绑的不适，绿云挣扎着露出了一丝微笑，虚弱地道：“你还记得我吗，语言能不能互通？”
人形的幼崽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歪着脑袋，嘴中发出无意义的呜咽声：
【呜呜……呜……呜……】
绿云感到身上的束缚，仿佛变得松了一些，觉得这样的沟通方法可行，就进一步道：“别哭，如果有什么难过的地方，可以告诉我。”
他放柔和了语气，带着一点淡淡的笑容，如果忽略他如今被悬在怪物体内的复杂境况，那么，这应当是相当具有迷惑性的语调。
至少，对于像他这样柔弱的美少年而言，就算夸张一点，将这微笑形容为圣洁的天使轻抚，也并不为过。
自觉脸部表情已经要笑得僵硬的绿云，终于在片刻的沉默过后，等来了幼崽的反应。
生长于洞穴内部的幼崽，摇摇晃晃，走近了猎物·绿云一步，泪珠子一串串地落下，一边抽泣，一边委委屈屈地开口道：
【真、嗝、真的吗？】
幼崽抽泣着，打了一个奶嗝。
绿云趁热打铁，顺着对方的话立刻温和地道：“嗯，我不会对你置之不顾的。”
他抽中的身份是梦境之主的青梅竹马，这个怪物内生出的幼崽，很大概率就是梦境之主的一部分潜意识。
那么，在安抚幼崽的同时，从对方的口中问出梦境之主的秘密，就成了这个情形下最佳的选择！
人形幼崽的泪珠子停了下来，睁着清澈的眼眸，用困惑却依恋的神色，默默注视着绿云。
慢慢地，“它”绽放出一个笑容来，勾起唇角的样子，仿佛是终于放下了心来，带着全心全意的满足。
【太好了……】
【我太高兴了。】
不知为何，绿云从那声音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凭着本能想要向后逃离。
然而，此刻已经太晚了。他的手脚均被束缚着，根本挣扎不了分毫。
眼前，人形幼崽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嘴越咧越大。忽然，那张肉团组成的面容，一瞬间张大到半人高，口中细小的贝齿，变得如同鲨鱼的尖齿一般，细细密密地围绕着口部旋转，向着绿云的方向猛地扑了过去。
绿云瞳孔一瞬间紧缩，脸上真情实感地流露出了恐惧与绝望。
他不愿意死，但也不愿意在怪物的口中，死而再复生。
耳边，穿来了越发刺耳尖锐的儿童音，在失真的情况下，几乎像是机械的噪音一般。
【咯咯咯哈啊哈啊哈～～】
【我太高兴了。】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玩，永远在……】
【只要我吃了你，我们就可以……】
【永远在一起，一起，玩玩，玩，玩，玩玩，玩玩玩玩～～】
一瞬之间，他感到原本束缚着自己的网状物，正飞速绞紧。
不知何时，他的面罩外充满了纤长而发着荧光的触手。
那触手轻触面罩，不知散发出了种什么气味，绿云还来不及屏气闭眼，就迅速被夺走了意识——
眼前的斑斓景象疯狂变幻着，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何时被怪物吞下口，脸上就流满了泪水。
……
等意识慢慢恢复，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之中，绿云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一个人影。
不是梦境之主的那种幼崽姿态，而是高挑、优美、带着一丝傲慢气质的轮廓。
他眨了眨眼，将不知何时流满了面罩的泪水眨掉，眼前的模糊景象渐渐清晰，而人影的神态，也清楚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自己，怎么会躺在地上？
在记忆的最后，绿云只记得，自己被怪物一口吞下，还吸入了不知什么气体，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可是，现在，他身上黏黏糊糊的，毫无防备地睡在废墟空地上，浑身都酸软无力，身旁，还掉落着一团一团的碎肉块。
绿云猛地抬起头，问眼前的人影道：“是你救下的我吗？”
说完，他才发现，眼前的“人影”，有着纤长的羽翼、与蛇尾相类似的尾肢，末端扁平有分支，双手并未持有任何武器，却带着一丝凛然的肃杀之气。
这些特征，都让他想起自己的那位海妖族同伴，可周身的气质和羽翼的形态，却又和那名海妖族完全不同。
见对方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却不见回答，绿云扯出了一个笑容，用虚弱的语气笑道：“谢谢你……你是被怪物的动静吸引，所以路过此处的幸存玩家吗？”
对面的高挑身影，半悬浮于空中，伸手随意地划开了一刀风刃，将一旁掉落在地的六名昏迷不醒的玩家中，海妖族玩家的束缚网割破。
他们全都是被怪物吞下肚后，直接迷晕了打包，当作储备粮存在怪物体内的。
此时，风刃的余波，将那名海妖族玩家扫醒，对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对上了那名高挑人影、和一旁倒在地上的绿云。
他茫然地转头看了看，在看到绿云身上黏液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纠结。
悬浮于半空的身影，对此仿佛毫不在意似的，看着着绿云的双眼，微微偏过头疑惑道：“怎么，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以为有漏网之鱼的玩家，没有被副本进行处罚吗？”
绿云心中一凛，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却不敢再往下细思。
在副本中，没有未被处罚的玩家，那眼前之人，又是什么身份？
不是玩家，那么……
绿云脊背僵硬了起来，尾巴尖卷起，却不敢做出任何违抗的举动。
没想到，下一刻，那高挑的身影就耸耸肩，用一副无奈的样子叹息道：“我为了等你在梦境之主的体内，获得’它’造出这个梦境的记忆和原因，在这怪物的外面等了十三分钟。”
“我已经违抗了’每十分钟随机惩罚一人’的任务，也成了巨型人偶的捕杀目标。”
“现在，你和我想要活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合力击退巨型人偶后，利用你所获得的梦境之主记忆，找到破解噩梦的方法。”
“所以，你想好了怎么回答了吗？”
“刚才在怪物的体内，你晕厥过去的一瞬间，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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