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偶
在怪物的“尸体”跟前，义正辞严地说出这番歪理的高挑男子，理所当然地看着绿云，就仿佛他们早就达成了某种共识，预备在这个时候一起合作。
对于他来说，在副本游戏中使用策略与战术，就和使用外交策略与对敌战术一样，不需要对此抱有一丝一毫的羞耻与犹豫。
对于背负着极大的风险、进入这个诡异游戏的海妖族之皇·清澜而言，将所有能做到的做到极限，才是认真严谨的闯关态度。
既然他通过海妖族极高的听觉能力，探知到了绿云小队会前往怪物的巢穴，也根据绿云在怪物体内的对话、和己方收集到的线索，推断怪物中的“幼崽”，就代表了梦境之主的潜意识。
那么，他特意潜伏在暗处，等待“幼崽”露出内心的真面目，试图将“安慰”自己的“青梅竹马”吞下、和自己的意识融为一体，在两人意识短暂地连通的那一瞬，再切开怪物解救绿云，也是十分合理的行为。
这只怪物面对玩家的行为是吞噬，而不是其他怪物的砍杀、碾压，也能从中推测，它的目的很可能是与其他同伴不同的。
因此，清澜为了这个推测，赌了一把。
违抗了自身的任务，将通关的机会赌在了绿云身上。
毕竟，现在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亚蛇族·绿云坐在地上，在听到海妖皇的话之后，神色细微地变了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抓住了话中的重要信息，警惕道：“巨型人偶，难道是之前出现星轨之前，在副本中奔跑的那个怪物？”
“它……在哪里？”
清澜挑眉，毫不犹豫地道：“它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他在看到绿云神情变化的那一瞬，就有了七八分的把握，知道自己猜对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撬开对方的防备心了。
对于这一点，没有什么比一个共同的敌人更有效的了。
清澜进一步又推了一把：“你看，你们小队不过是找到了骗过游戏方、在不走剧情的情况下完成任务的方法，就在路上突如其来地，撞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肉团怪物。”
“你猜猜看，现在这个时候，’它’们究竟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这里，正做着什么？”
他说完，微眯起眼睛，回忆起初入副本之时，在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一切。
那个时候，一切也都是在悄无声息下进行的。
是不是在他们跨入副本、甚至是更早以前，游戏方就已经监视着这一切，预料到此刻会发生的事情了？
一个小时前——
在荒原上的烈火消散，所有玩家被转移到钢铁都市后，一处四周空寂的高楼顶端。
长发鱼尾的海妖之皇，悬浮于半空，半秒之后，身体形态变化完成，银发被束于紧身服的囊泡内，他缓缓落至楼顶的平台上。
离开他的国度、离开所有栖息于大海之中的生灵，让他有一瞬的不适应。
海妖皇·清澜扬起脸，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片灰暗的都市，不知怎的，想起了那颗属于大海的星球。
那曾是令他自傲的故乡，但如今，自己为了种种目的，却不得不离开那里，从这个诡异的副本游戏之中，寻找他想要的答案。
他微张开口，用其他种族无法听见的声波，在发出暗号的同时，收集回声，对这个宽阔的钢铁都市进行扫描。
这是所有海妖族的天赋能力，不过，他的探测范围与精度比其他人好些，只有这样的差别而已。
而探测的结果，让清澜惊讶了一瞬。
这个副本，是没有边界的。
一个为了游戏而制作的空间，竟然能广阔到无边无际吗？
这里也是一颗星球，还是说，眼前的只是虚拟的世界，他们真正的身体在别处，现在只是通过脑电波接入的虚拟空间？
他转身，对不知何时站立于自己背后的人偶，浅笑道：“真令人叹服，你也是这个都市的一部分吗？”
清澜能注意到身后的人偶，是因为大楼层层叠叠的微弱回音，在返回此处的途中，忽然有了一小片阻挡。
然而，从最初探测时的一片空旷，到后来感知到人偶的存在，这期间他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或是移动的方式。
如果这里不是虚拟空间，而是真实存在的时空的话，他不得不承认，这种移动方式，是海妖族如今完全无法匹敌的科技水平。
人偶清透的玻璃眼珠转了转，婴儿肥的面颊咯咯笑了起来，开口道：
【哥哥，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说完，人偶忽然留下了两行血泪，泪水浸没了它瓷制的脸颊，将整个“人”染成血色。
它的四肢扭曲起来，咯吱咯吱地响着，最终停在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再次开口的时候，却不是熟悉的儿童音，而是淡漠毫无感情的机械音：
【海妖族之皇·清澜，我们答应了你的要求，那么，你明白自己要怎么做吗？】
银发的海妖抿起唇，略加思考道：“我抽中的身份是’邻家大哥哥’，怎么，是想要我来当梦境主人的情人吗？”
他对自己的容姿有绝对的自信，倒是不会特意拒绝他人的求爱。
只不过，现在既不是合适的时机，这里也不是适宜的地点。
机械音冷冷道：
【副本将给你的任务，是“阻止任何人进入墓地”。】
【不过，我的要求，是请海妖皇与您的手下一同，帮助我们惩罚违反任务要求的玩家。也就是说，您将获得审判的权力。】
【与我们站在同一立场上，为我们所用。】
清澜偏过头，听到了自己的下属用同样的超声波，作出了回音。
当初，在收到《无限轮回》的邀请函时，他就试探性地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作为答应进入游戏的条件：
他希望游戏方，可以给自己麾下的军团长，同时发放邀请函。
这样的话，在自己死于副本、无法达成夙愿的情况下，青石星也不至于毫无希望，他的故乡也能拥有一丝恢复原貌的可能性。
如今看来，“机械音”他们，确实履行了承诺。他所选中的下属们，也全都选择了接受邀请，随他一同进入游戏副本。
就像曾经，他与无数的下属一同，在烈日当空的战场之上，与死神擦肩而过、拼杀于毒雾弥漫的天际，以数不胜数的牺牲与热血的抛洒，而战胜侵夺他们领海的天敌一般，如今，这些人依旧选择了追随于他，进入这个诡谲离奇的游戏。
因此，在这个副本之中，不存在他所不认识的海妖族玩家。
在此的其他十一名海妖族，全都是他的左膀右臂，都以性命为誓言，投身于未知的恐惧之中。
既然如此，他怎么能辜负众人的忠心、辜负他们的决断？
在胜利的面前，什么都是可以退后的。
清澜点头，回答：“原来如此，那么，我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你需要我如何去惩罚，所谓’违反任务要求的玩家’？”
血色人偶的面颊打开，从咧开的口部，弹出一支小小的圆珠笔。
笔尖没有任何书写用的部分，通体银白，精致而带着些许科技感。
【魔杖。】
机械音开口道。
【你的任务，就是找出懈怠于任务要求的玩家，用魔杖给予他们烈焰的惩罚。】
人偶咔咔地转动着手臂，指向天空，低声道：
【听。】
下一刻，所有玩家的耳边，都响起了清脆的儿童音，那声音带着讥讽的笑意：
【大家都抽到喜欢的角色了吗？】
【在所有不按照角色卡片玩游戏的人中间，每隔十分钟，就会随机抽出一人，变成漂漂亮亮的烟火，挂在大楼之上供大家观赏哦～】
【为了不被变成烟火，大家一起努力吧！】
清澜捂住自己防护服上的囊泡，试图分辨，这声音究竟是直接传入脑海，还是从面罩、或是从副本空间内传出的。
此时，面罩之上，一句潦草的字迹慢慢浮现：“这件事很重要……请你务必要阻止任何人进入墓地！”
他微皱起眉，看着人偶的血盆大口道：“我要如何判断，他们是否有按照任务要求行事？”
他甚至不知道，在这个都市之中，散布有多少名玩家。
人偶歪过头，咯咯冷笑道：
【去找。】
【魔杖上，会显示视线范围内，玩家们的任务内容。】
【至于其他，请海妖皇与您的下属一同，定位玩家的位置。】
【每十分钟，我需要一名玩家的献祭。如果您没有完成这件任务，那到时，我会亲自来找您，实施惩罚。】
【期待与您的下一次见面。】
【咯咯咯……】
说完最后一句话，人偶就彻底爆开，楼顶之上，只剩下了一滩血水和其中浸泡着的那支魔杖。
清澜嫌弃地走上前，捡起染血的魔杖，想要辨别这人偶的真正构造，却发现自己被困在这防护服里，没法通过嗅觉或味觉，来判断血迹的真实成分。
防护服对玩家是一种保护，也是莫大的限制，让玩家与外界的真实世界隔绝，只能相信被过滤过一遍的信息。
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用处，不如在副本中收集线索，寻找其他可能有结盟价值的玩家，还更能摸清这游戏的底细。
现在，副本中的另外十一名海妖族军团长，都已经向他报告了方位。
而在这些海妖族之中，有好几人，是和其他种族的玩家出现在同一个区域内的。
只要他们混入其他玩家间，就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同时，也可以辅助他进行惩罚任务。
清澜做出了决定，就再次变换身体形态，防护服也随之调整着外观，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在了楼顶平台之上。
在他离开屋顶之后，没有人看到，空无一人的平台上，两抹虚影显现。
这个游戏实际的控制者·林逾的全息投影端，正端坐在一处漆黑的立方体上，望着海妖皇离开的方向，就仿佛他从方才起，就一直目睹着这一切。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这个副本中的一切，都在时空塔主ai的直接监视下，以视觉和听觉的信息形式，传递到另一处子时空中的林逾脑内。
半晌，林逾开口道：“你相信他的承诺吗？”
这问题，是在问时空塔主ai。
ai凝成的虚影飘在他全息投影的不远处，闻言偏过头，理所当然道：
【根据数据推测，他会在惩罚玩家人数到达60左右之时，选择背叛我们。】
【不过，从一开始，你想要的，不就是通过海妖皇的影响力，招揽他的下属进入游戏么？】
林逾望向眼前的光屏，监视器上，是所有十二名海妖族玩家的所在方位。
海妖族的特性之一，就是通过其他种族无法捕捉的超声波，在广阔的海域、空域之间构成一张巨大的情报传递网络，随时交换整个种群的一切信息。
仅仅一名海妖皇，就算他是青石星史上最负盛名的皇帝陛下，拥有种群之内最高的单体作战能力，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上百种身体变换能力，那也比不上一群具有强大凝聚力的海妖族们，对游戏副本的影响力大。
这也是海妖族作为栖息于水中的弱小种族，却能够千万年来与霸占着陆地与天空的天敌们，势均力敌抗衡的原因——直到五十年前，那场生灵涂炭的大战之前。
林逾最初构建《无限轮回》游戏的原因，就是为了从互为镜面的其他宇宙时空，寻求帮助。
在当初天文馆和体育馆的事件过后，他就明白了，来自于镜面宇宙的物质与能量，可以抵消灰雾对现实世界的影响。而随着巨塔上倒计时警示的逼近，灰雾的范围和影响力会越来越广，越来越危险。
他需要的不是半吊子的见义勇为者、毫无自制力的凶兵，而是理解了这份危险之后，依旧能够冷静完成任务的“玩家”。
在这样的情况下，招揽海妖族的队伍，就成了极其合理的选择。
林逾微笑道：“确实如此。最初的53人名单之中，就有他和他下属的军团长们。”
是那封邀请函上的措辞，诱导了海妖皇·清澜提出那个要求，可是，这也未尝不是清澜在明知游戏方态度的情况下，自愿吞饵，顺着对话提出此事。
“背叛与血人偶的约定，这是一回事，而解开这个副本的谜题、最终获得优胜，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他最终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是因为，他判断这样的做法，能够离通关更近一步而已。”
“我相信他的欲·望。”林逾伸出手，指着光屏上四散开行动的海妖族军团长们，低声道。
ai的虚影模仿着人类的情态，眨着眼，缓缓道：
【为了救治他的星球，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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