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巨变征兆,初现黑翎
佛历普贤年七月十三,阴。
一队马车自东方而来。
车队排成一字长龙,摇摇晃晃地行走在满地泥泞里。
由于昨日的一场暴雨,松赞家与桑吉家封地交界处本就缺乏修缮的道路变得更加残破不堪。
而车队本身也谈不上有任何舒适可言。马是驽马,除了统一的通身雪白之外再无优点,此时也正因为竭尽全力拉着深陷在泥泞中车厢,疲惫的打着响鼻;车也是劣车,车厢内四处漏风不说,车轮也时常打滑,需要行走在车厢旁边的侍从僧侣合力推顶,才能帮助车厢走出这片如同沼泽般的泥泞。
这些都是梵宫的规矩。
摊上这么个鬼天气,车厢外本该跳脚骂娘的侍从僧侣,此时正一脸的庄严肃穆,深一脚浅一脚的跟随着马车,沉默的行走着,即使泥水早已经浸染透他们的僧袍,即使朝露已经挂满了他们的眉角,但他们依然浑然不觉。
对于他们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修行。
事实上,坐在车厢内的众人反而更不好受。伴随着地势的高低起伏和道路的泥泞坑洼,整个车厢就如同置身于风浪中的一叶扁舟,方向不定的剧烈摇摆着,给乘坐其中众人带来一阵阵连绵不绝的眩晕感。
但倘若此时有人的目光能够穿过木板,直视车厢内部的话就会惊讶的发现,一位位白须白眉的耄耋老僧此时正盘膝而坐,如同一颗颗钉子般牢牢钉在车厢的地板上,就连僧袍都未曾出现一丝多余的褶皱。
马车一共有七辆,此时正乘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的,便是那梵宫戒律院的第四席波仁次吉,只见他双膝上正摊开着一本《五佛论法经》,可惜面对这本往日苦苦求索却终求之不得的珍贵秘典,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素来以老成持重著称的次吉上师的额头上,此时却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细密汗珠,他怔怔的遥望着前路,自暴自弃的摇头苦笑道:“只有十里了啊。”
能够让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上师茶饭不思、心心念念的原因只有一个。
只因为前面的那辆马车,是空的!
七名考官现在只剩下六个?剩下一个去哪儿了?一会要怎么面对松赞家的迎接队伍?这他娘的究竟要怎么去解释啊?这梵宫的纳新大比还考不考了?如果要考,缺一剩六的情况下要如何阅卷评卷?
一想到这些,老上师就气得整个脑仁都跟着疼。
他自己这张老脸就算豁出去了,倒是无所谓,可是一想到整个梵宫都将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老上师就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谁也看不到的密闭车厢内,次吉老泪纵横的呢喃道,“小师叔,您究竟去哪儿了啊?”
......
就在次吉为自己这个小师叔究竟去哪了而痛苦纠结的时候,在车队以西三里的一处小山岗上,一队马匪装扮的汉子遥遥眺望着远处的车队。
为首的一名黑衣男子沉声说道:“一会都他娘的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记得牢牢跟在‘猴子’身后,昨晚猴子将这片山道都踏勘过了,哪里深,哪里浅,哪里有坑他都一清二楚,山路泥泞,不适合冲锋,一会我们到达距离车队三十丈时来一轮抛射,切记,射完就立刻回旋后撤,这些秃驴可不是那么容易好对付的。”
听得这话,男子左手边的一个干瘦的萎缩男子有些为难的说道:“头儿,难道我们真的要与那梵宫为敌?”
那黑衣男子瞥了他一眼,冷声道:“现在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攥在人家手里,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记住,我们现在是马匪,只要我们的身份没暴露,那这次的袭击事件就要以一群不开眼的小毛贼袭击了梵宫的使团队伍盖棺定论,梵宫就算有气,也只能将这笔账算在他松赞家的头上去,记住了,只要不死,不光能换回全家老少的安全,前面还有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等着咱们哥几个呢,富贵险中求,干了这一票,咱们就他娘的可以回家养老了。”
旁边一名健壮汉子听了黑衣男子的这席话也非常赞同,只听他瓮声瓮气的说道:“都他娘的将那梵宫和尚传的跟天神似的,好像一个个举手投足间都能够搬山填海,可老子只是听过,却没亲眼见过,今天咱哥几个就豁出一条性命去称称他们的斤两,就算是点子扎手,咱们胯下还有四条腿,打不过还跑不过嘛。”
山岗上其余三十几名马匪听闻后,也纷纷点头称是。眼见气氛调动的差不多了,为首那黑衣男子清喝一声:“戴面巾!”三十余名马匪整齐划一的戴好了面巾,只凭这一手,就是任何作为马匪的队伍都难以做到的。
只见那黑衣男子策马扬鞭,一马当先的冲下了山岗,其余马匪紧随其后,鱼贯的跃下山岗。
行至约三十丈后,那名为“猴子”的干瘦男子以精湛的骑术和黑衣男子互换了位置,马下脚步不停,一路带头奔袭向那梵宫的车队。
这群马匪显然受过极为严苛的训练,他们以精湛的骑术将马蹄声几乎操控在同一个点上,所有马蹄同时踩在刚下过雨的泥水里,居然踩出了大队人马才有的洪流气势。
在到达距离车队预定的三十丈时,马匪一边操控马匹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旋绕疾走,一边在调转马头的间隙行云流水般射出了一箭,动作竟然几乎是如出一辙。
而反观梵宫车队,那些站在车厢外的年轻僧侣几乎全都被马匪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来不及反应去吟唱秘法,眼看数人就要被对方这一轮精准抛射射成了刺猬,只见那车厢内的次吉眼中精光一闪,十指交叠,结了一个古怪法印,口中猛然吐出一个“呐!”字,霎那间以次吉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所有的箭矢都被“冻结”在空中,身后那数个车厢内的白须白眉僧人也几乎同时出手,牢牢护住马车周身的安全,竟都与朝牧遇见的那中年和尚悬停飞箭的手段如出一辙。
护卫在马车周围的年轻僧侣们虽然恼怒与这些不开眼的马匪居然将主意打到梵宫身上了,但看到对方狼狈逃窜的模样也实感有些滑稽可笑,不少人为这些敢于蚍蜉撼树的蠢物流露出会心一笑,期待着一会他们还会干出什么糊涂事来。
但另次吉颇为尴尬的是,车队为首那辆马车因为车厢内没人坐镇的缘故,护在马车周边的侍从僧侣们倒是没事,可拉车的白马被流矢射死了。
这下可好了,拉车的白马一死,首席马车上无人的消息就算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想到这里,次吉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大手一挥,就要飞掠出车厢,好生普渡普渡这群毛头小贼,让他们到地藏王菩萨听禅去。
没想到前脚刚掠出车厢,只见那箭矢“嗖嗖嗖!”的如流星般从眼前划过,毫无征兆的射入那马匪队伍,顿时是一片人仰马翻。
那马匪也不恋战,只听为首那汉子大喝一声:“走!”就这样赫然抛下十多具尸体,加速远遁而去了。
次吉细细思量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向那伙马匪消失的方向追去,比起超度那些小毛贼,眼前这队骑兵更是让他头疼。
只见那队轻骑俱是黑马黑甲,佩制式松赞快刀,手中统一被拿着一把劲弓,身后负箭二十八只,一个照面就能将骑术精湛的马匪毙敌十数人,不肖说,这不是那松赞家赫赫有名的“黑翎卫”还能是谁?
次吉在心中暗暗叫苦:“哎,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啊!”
只见那轻骑中为首一名骑士快速翻身下马,跑至次吉身前一丈之地,也不顾满地的泥泞,单膝跪地拜倒在次吉面前,口中朗声道:“松赞家黑翎卫游击校尉卓银速巴拜见上师大人!奉呼雷大将军之命,特护送使团行至王城。”
他身后那五十余名黑骑也跟着一口同声的说道:“松赞家黑翎卫拜见上师大人!”那整齐划一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如同绵延的海潮。
次吉心中还在盘算着以何种说辞将小师叔偷偷溜走,现如今不知所踪的事情搪塞过去,心中想着,“能拖一时赚一时,能拖半刻是半刻”,所以也就微微有些分神,嘴上便随便应了一句,“哦,速巴将军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那“卓银速巴”朗声诺了一声“是!”,在身形微微躬起瞬间,后脚猛然发力,如同一只猎豹一样向次吉扑去。
只见那“卓银速巴”浑身气机瞬间攀升至巅峰,右手猛然拔刀,斩出了他生平最强的一刀。
次吉刚刚略微有些失神,故而着实被那“卓银速巴”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心中下意识的念了一声“喃!”,左手结印,右手瞬间的作了一片白芒,五指成爪,迎向了那道匹练刀锋。
那“卓银速巴”的巅峰一刀可谓是以有心算无心,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可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依然如同难以逾越的天堑,无论何种心机手段,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只见那同次吉肉掌接触的刀锋如同滚烫的铁块遇到寒冰,还不等发出被腐蚀的“嘶嘶”声,就瞬间被蒸腾的干干净净。
那泛着光辉的恐怖肉掌依然毫不停滞的继续前进,直至扼住了那“卓银速巴”的喉咙。
与此同时,“卓银速巴”身后那五十余名骑士也同样是毫无征兆的向梵宫车队射出了手中的箭矢,此时梵宫车队刚刚摆脱了上一轮刺杀,本以为面前这些黑骑是松赞家负责迎接使团的护卫部队,也就完全放松了警惕,加之当下守护着两匹马车周边侍从僧侣的次吉正迎向那“卓银速巴”递出的巅峰一刀,想要回身救援已是不及,只见一片血红飚射而出,竟然有两名修为刚刚低下的年轻僧侣被当场格杀,还有五名侍从僧侣也受了轻伤。
次吉震怒,刚想要施法搜刮那“卓银速巴”的记忆,只见那“卓银速巴”脖颈一歪,一缕缕黑血自口鼻处蜿蜒而下,竟然是服毒自尽了。
而他身后的那些黑骑也都深知今日必死,竟然驾驭战马悍不畏死的朝着车队冲杀过来。
直到此时,一众侍从僧侣终于在同伴鲜血的刺激下反应过来,纷纷快速结出法印,配合着口中念诵的梵文真言,向着那些骑士遥遥指去。
每指一下,那些黑甲骑士竟然纷纷坠下马去,宁神细看,只见那骑士胸口位置均被灼穿出一个拇指粗的窟窿,当真是神明的手段了。
半息之后,伴随着其余车厢内几位白眉老僧暴喝声响起,一些尚未被不知名火焰洞穿心口的剩余三十名骑士,更是直接被点燃成了一支支火炬,连痛苦的嚎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一句,就连人带马变成了一捧飞灰,连火化的银子都省了。
仅仅两息时间,整整五十余名黑甲骑士全部死绝,短短十丈距离,他们中竟然无一人能够将刀锋递到这群和尚面前!
即使敌人已经化为了满地飞灰,众僧侣也依然觉得苦闷羞辱致极。一支有六名“释因果”境界的上师坐镇的车队,就算抛开那些侍从僧侣不谈,也几乎能够在千余名骑兵面前横着走了,结果仅对上五十余名骑兵,还被人杀了两个?
他们又不是傻子,自然看的出先前这一前一后两场刺杀,安排之巧妙,可谓是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尤其是对人心算计更是到达了丝丝入微的程度。
对方先是利用西土佛国多年来无人敢对梵宫僧人动手这一先入为主的印象,让梵宫众人放松警惕,而后以三两不开眼的毛贼的蹩脚手段激起众人的轻视之心,再以黑甲轻骑取得驱赶毛贼获取众人信任,最后以黑骑倒戈一击一锤定音,如果不是双方实力差距太过巨大,今天可就不是死两个年轻僧侣就能交代过去的。
对方这份心机手腕,可是着实让人背脊发凉啊。
车队前方,刚刚为两名牺牲僧侣做完超度法事的次吉阴沉着脸,望着前方阴郁的天空,久久无言。
片刻之后,他低头远远的瞥了一眼松赞家封地的界碑,喃喃自语道。
“这松赞家怕是要变天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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