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安何方,情归何处
朝牧抄着手,叼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百无聊赖的抬头望天。
他和周围的人群一样,都在等待上工的号角。
冬日的云层很低,这让朝牧有种异常的压抑感,就像一只巨大的囚笼,囚住这天地,也囚住了人心。
悠远的号角声响起,人潮开始涌动,像一条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蛇。
朝牧跟随着人群,一边呼喝着,一边挥舞着长鞭驱赶着牛羊。
他回头向身后望了一眼,感觉同样也有一条无形的长鞭抽打在自己身上。
朝牧左边那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叫做扎西,他也跟随着队伍,眼神空洞、晃晃悠悠的向前走着,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很多没了财产,没了自由,没了念想的人,最终都会变成扎西这个样子。
但相比之下,更多的人在失去一切之后,反而会感觉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没了财产就没了贪欲,没了自由就没了危险,没了念想就没了烦恼,亲王老爷请来的那些高僧大德说的对,痛苦往往是来自于人心的欲望,欲望没了也就得了大自由。
秉承这样想法的奴隶往往是最多的,也是最快乐的,他们此刻正三五成群,谈笑着昨夜刚刚听到的新笑话,在人群中恣意大笑出声。
坦白来说,相对其他亲王而言,其实博海家对自家的奴隶的管束并不苛刻,为了吸收更多的奴隶,博海大力推行怀柔政策。
奴隶们并没有像牲口一样,被按照性别统一关在两个巨大的笼子里,相反,博海为他们每一家都建立了独立的土坯房子,虽然面积不大,条件简陋,但至少也不用感受那骨肉分离的痛楚了。
一日三餐虽不好吃,但也毕竟管饱,至少不用像在外面一样担心着吃了上顿没下顿。
对于博海,大多数奴隶还是心存感激的,甚至有很大一部分奴隶觉得这样的生活比外面要好的多,他们愿意死心塌地的为这样的生活付出自己的全部力量。
如果没有发生奴隶妻女偶尔被守卫恣意玩弄的事,或者部分奴隶因为做错事被鞭挞致死的话,这样的生活就更加完美了。
但有些事,只要你不看、不听、不说、不想,就可以当做它永远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朝牧忽然觉得这一片黑压压的庸碌人群很可怜,也很可笑,但更可怕。因为只要你稍有迟疑,就会被那一双又一双手拖拽住脚步,进而被拉扯进那看不见底的深渊里,最终变得和他们一样。
朝牧抬起头,透着守卫刀枪的缝隙,看着巴掌大的一片天空,露出了一抹与他实际年龄极为不符的,嘲弄的微笑。
“朝牧哥哥!朝牧哥哥!”
忽然间,跟随人流前进的朝牧听见有人在呼唤他,那嗓音清丽婉约,如同盛夏时节的百灵鸟,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给人以温暖人心的力量。
朝牧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嗓音的主人究竟是谁。因为那声音他简直太熟悉了,那声音曾陪着他一起出现在山巅,出现在林海,出现在无尽的、天青色的麦浪以及他每一个瑰丽惊奇的睡梦里。
“朝牧哥哥,这个蘑菇可不可以吃呀?”
“朝牧哥哥,我戴这朵花好不好看?”
“朝牧哥哥,长大以后我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朝牧哥哥......朝牧哥哥......”
从9岁那年开始,朝牧就已经习惯了身后总是坠着这么一个小跟屁虫,他们一起逮过松鼠,一起捉过青蛙,一起掏过鸟窝,一起抓过野兔,几乎大半的童年记忆都和她有关。
但也正因如此,此刻的朝牧有些烦躁,有些心虚,有些迷茫,更有些不知所措,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要靠近什么就会背叛什么的羞耻感。
于是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低下头混在人流当中继续前行,”只要躲开她就好,就和这几个月来所做的一样”,他的心中想着。
“朝牧哥哥!朝牧哥哥!”这一次的声音则显得有些焦急,背后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朝牧充耳不闻,依然埋头前行,只听到那个清丽的嗓音徒然喝了一声。
“跪下!”
人群哗啦啦的跪倒了一片,把依然直挺挺站在原地的朝牧给暴露了出来,朝牧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刚刚在说什么?”他在问自己。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道身影已经穿过人海,来到了他的身前。
由于朝牧之前一直低着头,所以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一双踩着鹿皮小靴两寸小金莲,而后随着他视线上移,他便看见了内着白衣锦缎,外罩银雪狐裘的小江央。
这一身的锦缎貂裘,比之以往来找朝牧时的“寒酸”模样,更能与她那一身出生在帝王将相家的风雅气度相益得彰。
但衣着再华美也是外物,怎及她本身的钟灵毓秀啊。
江央本就是个美人胚子,随着年龄增长,比之三年前,这丫头清瘦了三分,却俊俏了七分,一张娃娃脸变成了鹅蛋脸,稚气稍脱,媚气徒增,尤其是那一双如秋水似深潭的双眸,和那张如樱桃似丹红的小嘴,更是惹人遐想、勾人犯罪的无上利器,只可惜胸前那一对鸾鸽,却没有半点初露峥嵘的意思,恐怕再长个三年五载的,这在场男人的魂就都给勾没了。
可是谁也不敢多看一眼,生怕引火烧身,被剜了双目去,任谁都知道,这松赞家的小郡主脾气可是出了名的不太好。
“跪下!”
又是一声清喝。朝牧呆立当场,却没有半分要下跪的意思,甚至还习惯性的对着江央“哈?”了一声。
这要是平时,江央听到这一声“哈?”,定会下意识的缩缩脖子,因为这表示她又犯了什么错,要被朝牧哥哥打她的小屁股了。
但她此刻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有一丝感情色彩,可眼睛却莫名其妙的亮了起来,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就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了新玩具。
“奴隶,本郡主叫你跪下,你听见没有!”
身后的侍卫已经开始抽刀了。
朝牧的心脏狠狠的抽动了一下,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缓缓的、缓缓的跪俯下去,一字一顿的说道:“拜见亲王郡主殿下。”
江央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了句“乖”,随后大声宣布道“此后这位就是本郡主的贴身奴隶了,今后他无论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都是本郡主吩咐他做的,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听明白了嘛?“在场的包括侍卫们都寒蝉若噤。
小姑娘接着说道,“而且今后谁要是敢欺负他,那就是跟本郡主过不去,在松赞家,和本郡主过不去是什么下场,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全场称是,声如雷鸣。
……
江央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她带着这位新收的贴身奴隶,哼着歌一路远去了,在场的奴隶们都开始悄悄议论那个奴隶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被亲王郡主给看上了?但转念一下,却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这小郡主的脾气委实阴晴难测,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指不定哪天就因为右脚先迈进门槛被人拖出去剁碎了喂狗。
于是大家伙都摇了摇头,不约而同的在心中想到“还是老老实实牧牛放羊吧,安全。”
此时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让他们羡慕嫉妒,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朝牧,脸色阴郁的都可以滴出水来。
他跟随着江央一路穿行过一排排如鸟笼一样的木制栅栏,来到了马厩前。
江央亲自牵了两匹快马,将一条缰绳递到了朝牧手上,身后的侍卫早已习以为常,没有半点要跟过来的意思,似乎堂堂一位郡主偷跑出去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再者说,出了这个大门,就不归他们管了,那是暗卫的事。
两人两马一前一后,一路奔行,飞快的穿过街井闹市,穿过山村田野,抵达了他们儿时记忆中经常捕野兔、捉蛤蟆的那片山林。
江央首先翻身下马,撇了一眼一脸阴郁的朝牧,淡淡的说了一句:“这里四下无人,你想干些什么就干吧。”
朝牧明显是愣了一下,他悄悄打量着四周,确定确实无人跟踪后,面色复杂的看了江央一眼。
江央那句“你想干些什么就干吧”不停的在他脑中回荡,像是恶魔的低喃。
心中有一个声音说道。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就能为父报仇了。”
“杀了她就能让博海痛苦一辈子。”
“你还在犹豫什么,她是仇人家的女儿啊!”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朝牧满脸狰狞,他走向江央,一把将她推倒在雪地中,跨坐在她不堪盈握的小腰上,双手抚上她白皙的脖颈,十指用力……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江央感觉死亡距离她越来越近。
朝牧一边扼住她的咽喉,一边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的阿爸被人杀死了?”
“你知不知道是谁杀了我阿爸?”
“你知不知道是谁家在逼迫我们为奴?”
“你知不知道啊?你知不知道啊?”
江央额上青筋必露,她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抚摸着朝牧额前的刺青印记,艰难说道:“我~咳咳~知~道~我~都~知~道~”
朝牧忽然间眼神黯淡,不再带有一丝色彩,毫无波动的平静说道:“那就请你,去死吧。”
脖颈间,十指骤然收紧,无意间,忽然瞟到了江央望向自己的眼神。
那是母亲最后望向父亲的眼神,眷恋而凄然。
朝牧忽然感觉,自己全部力气被抽干了,停在江央脖颈间的双手是无论如何也再难向前进上半分。
他从江央身上爬起来,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巴掌。
随着脖颈间压力消失,江央也猛的坐起来,艰难的咳嗽了一阵,随机可怜兮兮的望着朝牧,忽然“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谁让我就生在亲王家,我也没得选啊。”
“我只知道,我只知道,你想躲开我,你要躲开我,你再也不要江央了。”
小姑娘越哭越伤心,朝牧被她哭的心烦意乱,只见他猛然间将江央抱起,翻了个身,对着屁股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哈?亲王郡主殿下是吧!亲王郡主殿下是吧!还让我跪下是吧!还让我跪下是吧!”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朝牧丝毫没有留手,起初小姑娘还想用手抵挡,但在对方暴风骤雨的攻势下,也只能认命似的逆来顺受了。
直到对方打累了,她也哭累了,她才就这么梨花带雨的看着他。
朝牧被她看的有些发毛,干咳了一声问道,“你干什么?”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一脸认真说道,“朝牧哥哥你有没有想过,报仇的方法其实有很多种,比如你把仇人家的女儿娶了,成天在他面前恶心他,是报仇;再比如你把仇人家的女儿睡了,让她怀上自己的骨肉,也是报仇。”
朝牧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心中感慨着亲王家的女儿果然都早熟生猛的紧啊,随后一句狠话也不敢撂下,逃也似的跑走了,只留下身后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
随着朝牧远去,江央由一阵哭一阵笑的好一阵,这才在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两人心中的这道坎总算是迈过去了。
果然,重症者之下要下猛药啊。
身后树林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名老者,只见那老人鹤发童颜,白眉鹰眼,一身无匹的锐利之相。
对方缓缓说道:“若是那小子手上劲道再晚松了半息,我便要出手了。”
江央转过头,笑颜盈盈的望着对方道:“金巴爷爷,您跟我说句实话,朝牧哥哥究竟会不会杀我呢?”
那名被唤作“金巴爷爷”的老者皱眉思索了片刻,而后冷哼一声:“杀不了,他有杀意,但没杀气。”
江央又是“咯咯咯咯”的笑出了声,显然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随即便脸色一变,充满着狠辣果敢的嘀咕道,“他敢不理我,我就敢跟他赌命。”
名叫“金巴”的老者颇为不爽的附和一句,“真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优柔寡断的废物。”
江央眼神迷离,痴痴笑道:“金巴爷爷,我们家,杀伐果断的主儿还少吗?”
老者伫立在原地,久久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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