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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第14章-该遇见的人总会重逢

        chapter14:「该遇见的人总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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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帝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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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分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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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ouarehereuntilyou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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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威尔,前方三点钟方向,一头十五米级奇行种打乱了队形!”

        “收到。”

        拔刀,起身,稍显单薄的身影掠过黄土扬起的地面,双刃旋转于空中,手起刀落,巨人后颈的血溅了他一身。

        “嘁,”他蹙眉,“脏死了——”

        这是846年深秋的壁外调查。

        距离845年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

        回师后利威尔泡了一个多小时的澡,然后着手亲自整理这批阵亡将士的衣物,他打开抽屉,又看到了那个装着熊头钥匙的信封,眼神颤了颤,又把抽屉合上了。

        他跑去训练室,手边的沙袋被揍得七荤八素,每到这时佩特拉总是抱着水壶一脸乖巧地等在一旁,利威尔班的成员凑齐了,奥卢欧丝毫不避讳带那条和兵长一模一样的领巾,艾鲁多刚刚结婚了。

        手里提着毛巾,路过实验室里,韩吉在里面发火,训斥新兵总是看不懂柴油机的图纸,实际上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米凯啃着一根黄瓜路过,“呦,利威尔,去不去镇子上?”

        “不去。”干净利落地拒绝,米凯并不意外,转身去勾搭跃跃欲试的佩特拉,利威尔看了看天,晴得不错,他想了想,推开了埃尔文办公室的门。

        “请坐。”

        埃尔文没抬头,装作礼貌地回应了这个小个子军官一句,利威尔毫不客气地坐下,双脚翘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这次死亡率又是三成,装备损失了四成。”利威尔抄起了手臂,“再这样下去,调查兵团怕是连一个巡警队的兵力都比不上了。”

        “谁说不是,”金发的团长摘下眼镜来,“申请军备的提案已经递交了两个周,王都那边还是没有回应,话说回来,这两年巡警团扩张得是有些夸张了。”

        “嘁,放着那么多兵力连墙壁都不敢出的货色。”

        “那个女人,恐怕是要大干一场。”他整理好手边的文件,“前一阵子终于加封了上校军衔,副团长的称号也落下来了,一个女人能干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史无前例了,你说当初她要是选择留在我们这里,是不是现在连我的位置也要顶替了。”

        “她不会。”他又停了停,“你的位置对她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大便,她不会感什么兴趣。”

        “呐……利威尔,我在喝着咖啡,注意你的用词——”

        “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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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日里利威尔骑马去林肯的庄园里喝茶,老秃子前辈还是改不了自己的流|氓本性,絮絮叨叨谈起利威尔那个漂亮的新手下的问题,兵长脸色一沉,示意他住口。

        老头子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比起刚入兵团时稳重冷酷了不知多少倍。

        “我说小矮瓜,”他还在挑衅,“乔伊那丫头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不是乔伊。”他淡漠地品了一口茶,回应了这句话。

        “哎——你看看你!”老头摸摸快要秃掉的脑门,“一个个都发哪门子|疯嘛?连马文那家伙也不认了,年轻人呐——”

        可是连这小矮子自己也一年多没见过她了。

        傍晚,利威尔骑马回军团的时候路过拓荒地,那三个小鬼又长大了些许,金发的小男孩看到这个士官长打马而去的背影,想追上去问些什么,那人却不给他机会,消失在了金色的丛林里。

        ——————

        “利——利威尔兵长!”

        他刚一回军团,近卫兵詹姆斯就小跑着奔了过来,“兵长!佩特拉她——”

        “她怎么了?”

        “韩吉分队长说是严重贫血——”

        他有点儿火了,冲进了军团的病房,那个金发的女孩做了错事般垂下了脑袋,利威尔扯起那女孩的领子,“喂,明明贫着血还要照常训练,脑子让驴踢了不成?想急着出去喂巨人?!”

        “兵长……”美丽的大眼睛里泪光闪烁,“我……我这只是暂时的……”

        “真是够了,”他松开手,“一个个都那么着急着去送|死,都那么喜欢白白牺牲么?!你给我养好了病再去训练,这是命令!”

        “是!”女孩挺起身子,努力回应了一个心脏礼。

        “嘁,真是够了啊……”他转身,离开了飘着消毒水气息的病房里,“都走的那么快……真是够了啊……”

        ——————

        落基山的森林都换成了金黄的格调,成群的人涌向山脚下的自由之翼墓园里,没有利威尔的身影。

        「打住,别回想」

        一年前埃尔文再次向他提起这句话,以一种命令又宽慰的语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继续战斗吧」

        国仇家恨|担得起,稀粥咸饭咽得下。

        他的情绪更少了,他觉得他在这周而复始的战斗生涯里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解脱感,他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他拼了命去研究巨人猎杀巨人,这事业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发泄。

        闲暇的时候整理起屋子,那副画从角落里滚了出来。

        那个黑发女人的笑又绽放在了空气里。

        他心里有一个地方,埋葬着死去已久的乔伊,但是「嘉德妮娅」这个名字经常如幽魂般回荡在他的意识里,自从一年多前他跟穿着乔伊皮囊的那个女人相遇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她变成了他口中的「那个女人」。

        他不觉得这跟爱情有什么关系,他讨厌那种除了性|爱之外狭隘又局促的认知,他会在自己的床伴身上得到自己想从女人身上索要的一切,每当他的脑海里飘过「嘉德妮娅」这个名字时他又觉得烦闷,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还是秋天,银杏的叶子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铺了一片金黄,利威尔换上便装,打算亲自去莱茵镇的集市上淘来那些已经很富余的清洁用具,还未走到大门,远远地看到挂着黑底白栀子花旗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她下车,摘下了军帽,如雕塑般沉稳地立在那里。

        “久违了,利威尔兵长。”

        “……”

        她已经完全变了,举手投足间是在军营里打磨出来的军人的果敢与干练,黑色巡警团的军装,黑发干净利落地挽在脑后,眉眼之间的干脆利落让人捉摸不到半分多余的情绪,他的脑子里涌出了和两年多前最后一次见到真正的乔伊时那种一模一样的感觉,物是人非。

        “这次受马文将军派遣而来,同埃尔文团长有事商议。”身边年轻的卫兵接过她的军帽,她抿唇一笑,“利威尔兵长如果无事,倒不如一起听听。”

        “随意。”他抱起手臂,一双眼神风平浪静,“省得你再通过埃尔文直接向我下命令。”

        这一天的云很淡,秋高气爽的风景里世界全都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时光,除却当下暗流|涌动蓄势待发的局势,除却王都那几场流血|漂杵的被镇压的游|行|运动,除却接下来的枪声|炮响的世纪,很多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好日子。

        tbc第一部分,正式完结。

        ☆、番外-致过去的你-第1篇

        ———《致过去的你》———

        「利威尔&乔伊番外」youarestandingonyourgra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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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nipart1【银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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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4年,深秋,王都波特曼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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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如果问起乔伊,秋天最漂亮的风景是什么,她定会回答是波特曼庄园门前的银杏大道,每逢深秋,满地金黄如一片华丽的梦。现在,路上传来了达达的马蹄声,刚刚好枝头又有一片精致的金黄色的叶子飘落,落到了那人的肩头上,刚晋升士官长的他没有察觉,他尽可能加快速度,去赴一场并未约好的约。

        “波特曼太太,利威尔兵长此刻正在门外。”

        “大哥?”正靠在山茶花纹座椅上凝眉思索的乔伊一下子立了起来,“快,快帮我梳洗一下,让管家亲自去迎——”

        “哎,太太,瞧把您兴奋的——”胖胖的女仆拉长了尾音,殷勤地唤过几个惯会整理的丫头来,此时乔伊利威尔几乎已经阔别两年,乔伊已经两年没见过这位新晋的士官长了,哪怕「人类最强」的传说已经洋洋洒洒地飞来了王都,哪怕偶尔来看她的詹姆斯为她带来了法兰和伊莎贝尔已经离世的消息,她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她大哥了。

        这位年轻的已嫁为他□□的妹妹,在期待,这是她在家族阴云笼罩的日子里少有的开心的时刻,突然她梳头时又愣了,难道利威尔得知了休谟一族的危机传闻,是想来告诉她什么?

        “跟我走。”

        面前这个身穿军服的矮小年轻人,身上有一副匆匆旅人的风尘仆仆气,简简单单说起休谟家族即将因为勾结革命党被清算的消息,他把这三个字,撂在了这个亲自为他奉上红茶的女人面前。

        她低头,把茶杯放到了面前的雕花原木桌上。

        “不。”她笑语盈盈又斩钉截铁,仿佛早就酝酿好了答案,“我是休谟家的女儿,可是我现在是马文的妻子,波特曼家族会保护我,不,保护我和我的孩子。”

        孩子么,乔伊,你要当母亲了?他的眼前浮现出他们初见时那个十岁孩童的稚嫩姿态,那个哥哥哥哥地求着他带她出去吃刚刚烤好的焦糖苹果,那个缠着他念故事的女孩,他知道她嫁为人妇早晚会成为母亲,可他的心里还是久别重逢后的物是人非。

        “玛丽亚之壁南部有个幽静的山区,那里很安全。”他没有看她,依旧是那副熟练的长辈的姿态,“乔伊,听话,跟我走吧,勾结革命党是重罪,你不会想象得到那帮混蛋会怎么对你们——”他没察觉到,这种语气更像是在求她。

        “不。”她依旧微笑,“大哥,我不能走——我是属于马文,属于波特曼一族的妻子,是我的小卡洛斯的母亲,”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墨绿色的眼睛依旧温柔却琢磨不透,“大哥,马文怎么说也是将军,波特曼一族是军方的氏族,他待我是极好极好的,再者,我这里,有波特曼一族的孩子呀。”

        她的手,轻轻按上了那名士官长的手背,柔软温暖的感觉让他的呼吸微微加快,“大哥,倒是你——我听说法兰和伊莎贝尔都走了,倒是你更要保重,更要照顾好自己,等卡洛斯出生了,我带他去看你——”

        她不会跟自己走的,永远不会。

        他觉得累,这莫名其妙涌上来的情绪弄得他心力交瘁,他第一次有那么深深无力感,她不再是他的妹妹,她是马文的人,她会更信任自己的丈夫,信任马文,毫无疑问,马文将军也比自己更能保护她。这种情绪一涌上来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他想发火想揍人,他觉得自己身边渐渐谁也不剩了。

        走出波特曼庄园后银杏的叶子随着风哗哗啦啦落了一地,他突然想起去年的深秋,想起想起他远道而来驻足而望却终未走近的乔伊的婚礼,那时也是满地的金黄,他一个人牵着马缓缓穿过王都热热闹闹的集市,就像现在一样。

        巨大的落地窗后,乔伊目送利威尔离开的身影,渐渐地,新鲜的眼泪一滴滴落到茶色地毯上,她在哭又不敢哭出声来,那时的她已经隐隐察觉,自己或许是最后一面见她的大哥,这段被莫名其妙的「手足之情」,被这段婚期压抑了许久的喜欢,她从未开口,也从未想着开口。如今她是马文的妻子,她应该爱马文,比任何人都爱,她怀着马文的孩子,那份陈年累月的旧日情愫只是涌上来一下,又碎成了泡沫。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让利威尔涉险,这是她的信条。

        她坐在摇椅上,抚摸着还是很平坦的小腹,山茶花壁纸处的墙面上挂着马文精神抖擞的画像,她在喃喃低语。

        休谟一族这次已是在劫难逃,她比谁都懂,成婚这一年,她面对着比自己大出许多岁的夫君,尊重,懂事,小心翼翼,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她没有说,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的小卡洛斯,你再忍忍……”精致的摇椅慢慢摇动,“我们在赌……在赌!”

        这就是乔伊的弱德,所谓弱德,是柔弱却坚守,乔伊向来柔弱,唯有在自己的骨肉这一点上,尤为坚定,她觉得,如果马文不出面保护她以及她的家族,如果他一点儿努力都不做,那他也不配做自己孩子的父亲。

        她宁愿不让孩子出生,如果马文不爱她,那孩子出生干什么呢?陪着自己受苦么?

        她不知道,遥远的二十一世纪里有个女孩正跟她的男友陷在爱情的蜜糖罐里,林栀穿着睡衣靠在张伟的身边,手里冰激凌一点点融化,她在问那个最经典的世界难题并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可是处于这个时代的乔伊,不会去问这样的问题,她在等,等马文用自己的身体力行,给她一个怎样的答案。

        利威尔牵着马一步步穿过王都的热闹集市,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内地,王都的街道依旧繁华,往事就那么一点一点涌上心头,渐渐地他眼前像是换了个世界,前面低矮的小木摊上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卖得焦糖苹果像十几年前一样,他停下了脚步,却听到有人低声唤他。

        “噫,小伙子,是你啊。”

        他回首,老婆婆缩着手窝在她的小板凳上看着人来人往,又开了口,“小伙子,你妹妹呢?长大了,不爱吃焦糖苹果了么?”

        ……

        他无话可说,骑上马,达达的马蹄声踩过人群的脚步,他觉得自己是在逃离王都。身后的人潮声还是很响,天高云淡,不断有梧桐的叶子被他的马蹄扬起,他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只是那片回忆越来越压不住似的涌上前来———

        tbc

        ☆、番外-致过去的你-第2篇

        minipart2【一切开始之前】

        830年,王都。

        深秋,王都希纳运河河港旁的梧桐大道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时不时有金黄的叶子趁着秋风打着旋儿在河港码头上几层厚厚的大木集装箱上着陆,年纪还算轻的宪兵团团长尤金斯腆着啤酒肚背起手来,一旁英姿勃发的戴维休谟小伯爵摘下了他价值不菲的黑色礼帽,连手杖一并交给了一旁的侍从手中。

        “这次来视察港口,怎么不带上小乔伊嘛。”胖胖的当官的在花柳巷呆久了,说话也忘了什么叫顾忌,“该让孩子多看看这些个底下人都是怎么做活的,以后也好接手家族,您说是不,伯爵大人。”

        戴维甚至连眉头都没皱,实际上他很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老休谟伯爵有两个儿子,安德休谟是兄长,戴维休谟是弟弟,可休谟小伯爵戴维他们一家里却只有乔伊那么一个独生女,没有儿子,不光如此,十岁的乔伊还因为不会读书不会写字沦为了王城亲贵的一大笑柄,乔伊的母亲娜塔莎是刚刚上任的皮克西斯司令的亲妹妹,生过乔伊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孩子,眼见老休谟伯爵要不久于人世,戴维一家便处于一个既分不到爵位也分不到遗产的尴尬地位,换句话说,这顶小伯爵的帽子将随着他老父亲的离世烟消云散。

        “乔伊总归是个女孩子。”绅士父亲开始把眼光放到更远的远方,“做父母的,只想她嫁个好人家,生意上的事,学多了也是劳碌命,我家姑娘可是要指着人疼到大,疼到老。”

        尤金斯笑笑,摸了摸自己浑圆肉厚的下巴,两个人才刚转身,几声枪响,身后传来了码头巡警头子史莱克的破口大骂声,“好你个小兔崽子,还咬人?!敢咬你大爷我——看我不打死你!”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穿着码头搬运工的小马甲,被打得缩倒在地上,七八个宪兵的枪托与拳脚雨点般落在他身上,其余的童工纷纷停下来吓得怯生生地看,等那孩子嘴角的血流了一片,瘦弱的他又被硬生生提了起来。

        “妈妈的,狗一样的小偷,人杂子!”

        手铐毫不留情地铐上,年纪轻轻还没发胖的史莱克骂骂咧咧地朝向众人,“看见没有?!龟孙子们,这就是偷东西的下场!一个个从地下街钻出来的妓养子真是改不了贱性,发什么呆!还不滚去干活——”

        没人敢多说一句话,可怜的小童工们的又转身埋头那些就算大人也难以维持的活计,几个宪兵拖着那个一言不发遍体鳞伤小鬼,史莱克一边走一边揉着手上的印子,妈妈的,都咬出血来了。

        戴维休谟先生对这场闹剧丝毫不感兴趣,他带上礼帽,正要与尤金斯道别走上马车,余光里那个小孩子血迹斑斑的面庞与他擦肩而过,他突然一愣,停住了脚步。

        “小伯爵先生——”

        侍从叫也没用,高高大大的中年人几步走上去,史莱克正要敬礼,那人却摆摆手,兀自抬起了那孩子的面孔,又掏出只手帕来。

        “伯…伯爵大人?”

        脸上的血迹被一点点抹去,那孩子线条冷峻而英气的东洋人面孔显现了出来,那双跟她如出一辙的灰蓝色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尤金斯跑上来,“伯爵先生,您快离他远点儿,地下街来的小偷多的是,别让他摸跑了您的东西。”

        “这孩子是偷窃了?你们要把他怎么处理?”

        “额……这个……”史莱克搓了搓手,敏锐的嗅觉让他感觉自己有油水可捞,“这小子偷码头仓库的面包,您也知道,地下街的贱民向来犯了事儿都要严惩,不过念他初犯,也就关个五六年。”

        戴维在看利威尔,利威尔也在看他,那个高大的中年贵族点上烟斗,从怀里摸出一支支票来。

        “我太太那里缺个跑腿的,我看这孩子就不错。”他把粘着血的白手帕递给了侍从,“团长先生,这回,您就卖我个人情,这点儿钱给你们喝喝酒。”

        他写下一串数字,史莱克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手笔,激动得嘴都要歪了,还是尤金斯淡定,“伯爵先生真是宽宏大量嘛,不过,这孩子手不干净,您带回去,还是要好好管教才是。”

        “那是自然。”他放下烟斗,把手放到那孩子湿漉漉的黑发上。

        ——————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颠簸的马车上,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那个狼吞虎咽的小鬼,他微微欠了欠身子,“我与你母亲是旧时的好友,你三岁那年,我见过你。”

        利威尔没说话,费力咽下去最后一口三明治后才开了口,“送我回去,地下街。”

        “孩子啊——”男人拉长了音调,“好不容易在码头讨一样活计,怎么又去犯那盗窃罪呢。”

        “我只拿了一条面包。”

        “我知道,”他笑了,“库谢尔没教过你么,不是自己的东西,一根针也不该拿。”

        “她要饿死了。”

        言简意赅,戴维休谟立马明白了这小鬼的处境,母亲卧病在床,码头拖欠了薪水,他确实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想起来偷面包,然而那条面包也在史莱克的脚下被碾碎了,与此同时,利威尔差点儿面临坐上五年的牢。

        休谟小伯爵叹了口气,要马车夫把下一站的目的地定在了地下街。

        ——————

        晚上,芳汀堡幽暗的夜晚,戴维沐浴完出来时他的太太娜塔莎皮克西斯女士正躲在被窝里发牢骚,这个男人见状笑笑,也窝进了透着暖洋洋栀子花香氛的大床上。

        “呐,亲爱的,你是不知道——”夫人的声线很慵懒,“今天凯瑟琳小公主让我们乔伊去王宫陪她玩,那孩子呀,才那么大点儿脸上就满是雀斑了,跟她一比,我们乔伊才像个真公主,还有啊,我们宝贝儿乔伊今天连打了三个喷嚏,我叫她不要跟厨娘家的詹姆斯玩,她就是不听,哎呦,兴许是那小子身上有跳蚤,明天我就去给他们娘俩送去一套草药皂,亲爱的,我们乔伊今天又学会了一首曲子,多机灵的孩子……”

        男人偶尔附和几句,多半的时间只是静静地听他金发碧眼的漂亮妻子永不休止地谈论起他们的小公主乔伊,乔伊休谟是夫妇俩生命的全部,他们宁愿一生只有这一个孩子,他们虽说再没有过孩子,但也怕再多一个孩子就分走一些乔伊身上完完整整的父母的关爱,他们舍不得。

        然而,夫人的声线又低沉了些许,她垂下了睫毛,“亲爱的,你父亲今日咳嗽又重了,达芬奇医生说他的肺快要不能用了。”

        这句话一出来,夫妻俩都沉默了一会儿,戴维扶了扶额头,呼出一阵长长的气来,“夫人,我看父亲,是逃不过这一回了。”

        女人的目光颤了颤,把身子埋进丈夫宽厚温暖的怀抱里,“我是在担心我们乔伊啊……你说,要是乔伊以后不算是顶层名媛了,她该怎么过啊……”

        时机已到,戴维终于把积压了半天的话吐露了出来,“夫人,我有个主意。”

        “哦?什么主意?“那女人抬起眼睛来,戴维笑笑,把计划和盘托出,娜塔莎愣了好久,眼眶湿润了一下。

        “兴许是你背着我真搞出了一个孩子,现在才去认他,”她捏起了男人的耳朵,“当年谁不知道你追求那个女人追得沸沸扬扬,你说,谁不知道吧——”

        “哎……哎呦,夫人息怒……”他赶紧示弱,“这可都是为了我们乔伊啊——”

        提到乔伊,女人默不作声了,她其实并没有怀疑自己的丈夫分毫,一提到乔伊,她连这点儿玩笑话都不想开了,开始在心里周密地盘算起计划来,卧室的木门被笃笃地敲响,女仆送来了红丝绒蛋糕与奶油蘑菇汤的夜宵,大团蔷薇花图案的地毯上溜过他们家的宠物鸳鸯眼的波斯猫,夫妻俩谁也没在意这些动静,心里的算盘打得哗哗响。

        ——————

        地下街的夜晚和白天一样黑暗而肮脏,莫名的腐臭味充斥在每个人的鼻腔里,这还算好,如果是在炎炎夏日,简直能把五脏六腑都熏出一股泔水味儿来,一旁垃圾堆里几个乞儿孩子正拼命想从粮店老板新扔的废弃物里刨出一些能吃的东西来,不小心惊扰一了一只在里头作窝的小老鼠,那耗子吱吱叫了两声,飞快的拖着条长长的硬尾巴钻进了一户人间破烂的门缝里,屋子的少年正往火炉里添着泥炭,在他眼光没留意到的地方,那老鼠钻了进来。

        难得娘俩因白天的贵族客人一阵饱餐,库谢尔精神了不少,瞅着桌上的那一袋金币陷入了沉思,利威尔的手一直在拿着长钩子拨弄泥炭,看着火苗蹿起又无力地落下。

        “他到底是谁。”

        蓦地,少年把这个问题甩给了母亲。

        “你父亲。”

        “不可能。”他转身,无力的烛火映照着脸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我从未见过他。”

        “没什么不可能的,”库谢尔身上那件宽大的荷叶边上衣已经落满了补丁,她盯了盯利威尔身上那件旧到看不出颜色的外套,又把目光移到他清瘦的面庞,千言万语又咽回了肚子里,“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父亲。”

        “必须要这样?”

        “嗯,”她枯焦的黑发散落到肩膀上,眼神却温暖而坚定,“我们……必须要这样。”

        老鼠没出声,一直在黑暗里潜伏着,不过等主人睡去后它一定会失望———这家破房子里已经连一片面包屑都找不出给它自己裹腹,等到明天,豪华的马车会再一次停在这家门口,瘦弱的孩子与瘦弱的母亲便会住进贵族的庄园,如果小老鼠有所预知,那它今晚就该离开,而不是留下,碰着什么微弱的运气。

        这是830年普通的一天,几个人命运的转折点。

        tbc

        ☆、番外-致过去的你-第3篇

        minipart3【深宅往事】

        如果问你,「贫穷」能让你放下什么,你会怎么回答?

        放下|体面,

        放下对青春的怜惜,

        放下对美貌的追寻,

        放下最后一丝最后一寸尊严?

        库谢尔则是除了她的孩子之外放下了一切。

        刚刚走进芳汀堡这个女人就被下人引到了偏僻的阁楼间里去,作为妓|女、情妇、国罪家族的余孽,她不配站在任何人面前,而她的儿子利威尔如今的身份是戴维休谟小公爵在花柳巷里的私生子,他会因为这次被承认而得到平常想都不敢想象的生活。

        “哦哦哦……快……孩子啊快让我看看——”胡子花白的老休谟先生每说一句话都要带着浓重的咳音,已经是弥留之际的他像一滩软兮兮的口香糖粘在病床上,白胡子梢挂着上上顿晚餐华夫饼的碎渣渣,利威尔皱了皱眉,他觉得这个老头真是脏得可以,他一直没理会那个软塌塌的手掌前前后后的左拍拍右摸摸,他看到病床旁印着山茶花纹的床头柜子上摆着一盘子提子,鲜紫红色的水嫩水果摆在细腻白净的瓷盘里,他咽了咽口水。

        “哼,妓养子。”

        声音的来源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仔,姓休谟的家伙们几乎全部都是红发绿眼的德行,病房里老头子一侧是搓着手两脸紧张又谄媚的小儿子戴维休谟以及他的娜塔莎太太,另一边是大儿子一家———安德休谟大伯爵捏着那撮红胡子斜着眼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他的太太|安吉莉雅夫人还算克制,不断问那个小孩子的好,而他们的独子———心高气傲贵气逼人的罗夏少爷从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透露着对这个即将跟他争家产的小孩子的敌意———这句「妓养子」就是很好的证明。

        利威尔想发火,他想把这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大少爷揍得满地找牙。

        “闭嘴!你这孩子———”老头子气得肝儿颤,“好不容易有了个堂弟,不许你小子再胡说——咳咳咳,安吉,给我管好你儿子,就要继承爵位的孩子,哪能整天这个样子!”

        老头子很清醒,利威尔是不是他们家族的孩子他说不准,但是国会的议案他看过,王政对阿克曼一族的压制即将不复存在,眼下他们一族要想立身自保需要一个即将被王政承认的狠家伙的认同———凯尼阿克曼。

        事实就是这样,他护住凯尼的妹妹和外甥,凯尼日后就要欠他们一族一个人情,贵族间的交往就要这样不断结连势力,这个病弱的老头比谁都懂。

        然而此时,年仅十二岁的利威尔几乎对这些一无所知,他自然不知他的身世甚至是姓氏,连他的母亲甚至也要闭口不谈,这个小孩子觉得那个名为戴维休谟的男人有一些微妙的可能性真的是自己的父亲,然而他什么也不想管,他只想吃眼前那串提子。

        大人们的空间挤满了各种嘴脸,在场的每幅面孔后面都打着未知的算盘,直到一个声音,划破了他的世界。

        “大哥———你是我大哥!”

        很多年后他依旧无法忘怀初见十岁的乔伊的那幅场景,女孩穿着简简单单的浅绿色的连衣裙,长长的红褐色的波浪状的卷发被松松系住,她有一双如此美丽的小鹿般的墨绿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藏着漫天的星星。

        他的心抖了抖。

        当极致的美丽花朵绽放在自己面前时,你会有什么感觉?而当那种集美丽天真清澈于一处的初见,她没有那种成人中面具般的伪装,那声真诚的大哥甚至让他心里发怵,他觉得自己不配这种美好。

        “乔伊——来宝贝儿,别那么大声——”娜塔莎太太赶紧把女儿向自己身边拉了拉,偏心的老爷子是个重年轻女的臭老头,乔伊的待遇跟她的堂兄罗夏简直千差万别,这个大家族里这唯一的两个孩子连下人都有胆子区别对待,不过乔伊的幸运之处在于——她被自己的父母保护得太好了。

        只不过孩子的世界永远直来直往,乔伊欢迎她刚刚出场的大哥来圆她期盼兄弟姐妹的童年之梦,利威尔被乔伊惊艳到了骨子里,他隐隐觉得以后的生活要比他想象得美好上了那么几百倍,罗夏皱皱鼻子,不愿意正眼看这个所谓的私生子。

        峰回路转,命运交汇于此处,窗外的阳光依旧很暖,没人料到以后的风云变幻,谁懂谁的人生戏如何演。

        ——————

        “辛德瑞拉的鞋子……掉落在了……掉落在了……”

        明媚的阳光洒在茶色的厚羊毛地毯上,那个女孩睁着大眼睛专注地听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结结巴巴地念着绘本,男孩子穿着下人的衣服,朴素却干净,利威尔在门边徘徊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掉落在了台阶上。”

        利威尔十二岁,这几个字还是能轻易认得,乔伊马上跳了起来,“大哥!你终于来找我玩了——看,詹姆斯,我没说错吧,我大哥就是黑发!好漂亮的黑发——”

        “……”

        利威尔没想到这个妹妹会用「好漂亮的黑发」来形容他,他踌躇许久才敢踏进他的卧室,并非他有意回绝这几日来乔伊那几百次邀请,他只觉得自卑———当他看到那女孩房间里挂着繁琐的浅茶色罗帐的华丽大床,他怕他进去会踩脏踩碎什么东西,他在地下街的贫民窟里见过那些女孩子油腻腻的打着绺的枯燥的头发以及沾着灰的衣裙,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真正的贵族儿女,这样美好的小姑娘。

        事实上,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乔伊发自内心地诚恳欢迎他,这个小姑娘不懂人情不懂世故,也不懂利威尔曾经的生活,她只知道自己多了个哥哥,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但这是她亲哥哥。

        “大哥,你尝尝这个,快尝尝!”

        他张口,十二余年他第一次尝到焦糖苹果是什么滋味,这甜到发腻的零食是乔伊每周只有一次的甜品,不像是在街道上插在小棍上在噪杂的空气里叫卖,而是被殷勤的厨娘切成小块,精精致致地摆在金色的碟子里,利威尔想起来自己在码头干完活满身灰土一脸汗的往地下街回时,路过了好多次老太太卖焦糖苹果的小摊子,他有时咽了咽口水再转身,不怎么想偷那个总对着他笑的老太太。

        “好吃吗?”小姑娘一脸期待,七八岁的詹姆斯眼巴巴地含着指头,利威尔想再去捏一块,却又停住了,一脸无聊的表情被瞬间摆了出来,“呵,甜过了。”

        “甜不好嘛?”小姑娘较起了真。

        “不好,甜过了会恶心,比吃了屎还恶心。”

        “……”

        乔伊和詹姆斯面面相觑。

        利威尔想抽自己一嘴巴———这句话真是完完整整地暴露了他自己的那一丁点儿不剩的涵养,谁料乔伊却一捂嘴巴,哧哧地笑出了声,“大哥你说话好好玩啊哈哈哈哈哈我母亲从来都不让我这样说但是真的好好玩啊!!!”

        ……

        “哈哈,昨天我吃的绿茶蛋糕也好恶心啊就像吃了屎一样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姐姐我想起了那个绿茶蛋糕我也吃啦确实有点儿像吃屎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詹姆斯你说得好像你真的吃过屎一样———”

        ……

        利威尔有点儿方。

        孩童的眼睛是一面清澈的镜子,没有是非,只有悲喜。

        后来等到晚饭后乔伊和詹姆斯喋喋不休的大便梗终于遭到了雷击——罗夏扬手给了詹姆斯一个耳光。

        “哇啊啊啊啊——”弱小的孩子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娜塔莎太太脸上挂不住了,“安吉莉雅姐姐,詹姆斯的母亲是我的下人,要惩罚这孩子也该是我动手才是,姐姐怎么不管管您儿子?”

        “呵,这是哪里的说法,”没等母亲开口,罗夏站直了身子,“我是未来芳汀堡的继承人,芳汀堡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我的事情,下人的孩子嘴脏也就罢了,还引着当小姐的乱说话,太太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娜塔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心里有些发虚,实际上她当然要管教乔伊,不过要等到晚上,她不想当着全族的面训斥孩子,一旁利威尔有点儿嫌弃地毯上的詹姆斯满脸的眼泪鼻涕,心里却生出些愧疚来。

        “罗夏,坐下!”

        大伯爵安德休谟放下了汤碗,“你看你还有没有少爷的样子?!跟个佣人的孩子计较,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别把自己想得跟那些整天跟下人混在一起的家伙一样!”

        “安德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娜塔莎敏锐的嗅觉让她不放过任何一个中伤自己的女儿的人,“你这是在说我们乔伊?!你当着戴维的面说我们乔伊整天跟下人混在一起?!”

        “娜塔莎,别冲动!”戴维赶紧拉住他越来越狂躁的太太,“大哥才没有影射谁的意思,夫人,我们先走,我们先走———”

        乔伊一直在咬着下唇,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詹姆斯不敢哭出声了,眼泪还是不断往外涌,乔伊时不时看他一眼,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利威尔就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着,右手握紧了银叉。

        “我不走!”娜塔莎彪了,“大哥,你必须跟我们乔伊道歉!我们乔伊不能在受到触犯之后得不到道歉!”

        “哎呀,娜塔莎,你较什么真嘛……”安吉莉雅太太赶紧来打圆场,“安德,乔伊在这儿呢,咱不能让乔伊受委屈,无论如何,快给乔伊道——”

        “道什么道!”罗夏少爷及时喝住了自己母亲,满脸摆着一副未来一家之主的架势,“都是因为一个妓养子,把什么风气带进了我们芳汀堡——祖父他真是不走眼,也不怕他吞了我们族的钱,还带坏了乔伊!”

        “罗夏!”戴维砸响了桌子,“小子,你别满口刺地讲话,什么妓养子不妓养子的,利威尔是受到你祖父承认的你的堂弟,你不要太过分了!”

        银叉在利威尔的指尖不屑地转动,他冷眼旁观,旁边乔伊的目光一直深深埋在自己的膝盖处,詹姆斯的母亲终于赶到了,大家族的饭桌上一向风起云涌,他对这场闹剧向来不感什么兴趣,不欢而散的时候这不是第一次,他甚至打了个哈欠,嘟囔一句,“嘁,无聊。”

        “大哥!”乔伊却猛然抬起了头,小鹿般清澈的目光翻涌着诧异与不满,“大哥,这不无聊,罗夏哥哥是打了詹姆斯!詹姆斯哭了!他的妈妈也哭了!”

        利威尔愣了愣,刚才那几句熟悉的「妓养子」给他带来的怒气也开始绵薄无力,他摇了摇脑袋,推开椅子径直离开了餐桌。

        乔伊一直目送着他单薄的背影,发出了一声跟自己年纪不符的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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