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屠苏
大家想听什么，她就偏不说什么，他们把话题扯到谢晚风身上，她就偏要说回到美酒。
这是她在宫里的公众场合第一次露面，众人纷纷看了过来，第一次说话，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宁王，而是为了谢晚风。
谢晚风自然明白，心中涌上一波暖流，抚慰了时不时冷痛的胸口，他二指磨搓着茶杯，远远注视着对面那一身红衣的女子，不知在想什么。
长长的串珠流苏在谢昭的颈肩闪烁金色光芒，灯火在她的周身包裹上一层柔光，只觉她气质高贵，大方典雅，宛若飞天神女。
凉王元禄见话头被截胡，面色稍愠，朝左侧下首的元皓看过去，想让他帮几句腔，却只见元皓丝毫没把几人之间一来二去的推搡放在心上，端起旁边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元逸转向谢昭，感叹道：“哈哈哈！还是小十妹懂我，现下美酒有了，又有御花园的美景环绕，若再有美人相伴，我就心满意足了啊！”
“宁王殿下想喝美酒，老臣的将军府有的是，殿下想喝多少喝多少，管够！”一壮硕大汉自后方捧酒站起，下巴上黑髯有半掌之长，目光灼灼，气势十足。
谢昭微微侧身看向青络，青络立刻会意，她蹲下身靠近，附在谢昭耳边说：“这是凉国的杨将军。”
原来他就是凉国的杨大将军，上辈子便对凉国的朝堂了解一二，这位杨将军随先帝出生入死，忠心忠国，铁骨铮铮，在先帝去后，自是又为如今的凉王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当时的安平之战也是他领兵出征，大获全胜。
可看眼下这形势，恐怕这位将军早已不满凉王当政，对宁王的支持丝毫不掩饰。
“将军如此说倒也勾起本王的馋虫了，怎么，难道杨将军府里还藏着皇兄宫里没有的好酒？”元皓终于出声，他面色如常，嘴角弯起一抹假笑，语气里隐隐有挑衅之意。
将军府有私藏，这罪名可大可小，稍微不注意，便能惹了皇怒。
杨将军不待他说完，一张笑脸顿时收起，他鼻子出声，低低哼了一声，满脸写着不悦，竟是直接不理会了，厌恶之色挂在脸上完全不掩饰。
“八弟此言差矣，”元逸拎着酒葫芦走出坐席，“这美酒也是大有学问，选择不同的原料，方法，酿造出来的美酒自是各有不同，单看凉国的紫红华英，清淡爽口；南岳国的饮金茎露，浓香醇厚；齐国的醉流霞，层次丰富；还有数不胜数的蔷薇露，碧芳酒，秋露白，香落荷花……要说八弟得了空闲还是莫要龟缩在这凉宫的方寸之地，多出去走走看看，世间之大，比你想象中的更多彩几分。”
元逸一边说一边信步走到元皓面前，拔开酒葫芦，向他酒杯里倒了一杯，“我葫芦里盛的可是北晋国的花白屠苏，八弟可能没有尝过，尽可尝试一下，不必与五哥客气，还想喝的话，五哥这里多的是……”
北晋国，花白屠苏，乍听过去没什么问题，可待细想之后，实在是有些埋汰人。
谢昭憋了一憋，还是没有忍住嘴角的笑意。
这元逸先是损他元皓没什么见识，又暗戳戳地把他比做缩头乌龟，科普一般地与他说了一大圈子的名酒，就是没点北晋国。
临到最后，终于说到北晋，却偏偏又说了人尽皆知的屠苏酒，谁人不知这屠苏酒是避瘟疫的酒种，又将它与北晋国联系在一起。
把北晋国比做元皓身边的瘟疫，此时他酒盏中的屠苏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喝下去就表示他承认身边坐着的那北晋国众人是瘟疫，不喝那就是对凉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任由小人在凉国作乱。
此时元逸尚且不知这元皓正是北晋国皇室中人，这番贬低折辱，正正欺负到了北晋国的正主头上，也算是阴差阳错，恰到好处，达到了意料之外的惊喜效果。
只见璟王元皓脸上的颜色堪称五彩缤纷，一会青一会红的，攥着那酒杯，一语不发。
周围坐着的外国使臣看凉国朝堂的此番闹剧看的是津津有味，谁也不出声帮腔，别有用心的国家巴不得凉国内部自相残杀，闹的越厉害他们越好捡到渔翁之利，一出戏正正演到他们的心坎里。
谢晚风的眼睛却略过元皓那张不大好看的脸，落在他身后的谢昭身上，他已经许久未见昭儿如此灵动的笑颜，小姑娘长大了，五官也长开了不少，如此明艳动人，令他只想把她藏起来，栓在自己的身边，谁都不可染指。
眼见当下气氛有些微妙，凉王心中虽然向着北晋国，但他依旧不敢得罪元逸，尤其是他背后的杨家将，于是连忙充当和事佬，开口转变话题：“五弟在外游历这么些年，果然进益不少，改日进宫与孤和八弟好好聊一聊他国趣事。你刚刚道那美女，孤听说今日还准备了不少节目。”
元禄转头问总管黄公公：“还不赶紧让她们开始。”
随着礼乐一变，刚才的这一番闹剧才算彻底掀了过去，只是谁输谁赢，不同的立场自有不同的决断。
侍女端着盛酒的盘子，又挨个上了一轮酒，走到谢昭的面前，微微屈膝，竟然伸手将她面前矮桌上的酒壶撤下，换上了一个白骨瓷茶壶，这茶壶单看样式，就知不是宫中之物，谢昭哪会不认识，一眼就看出来是谢晚风的随身茶具。
她怔了怔，朝谢晚风那边望过去，谁料那厮根本没看他，正与元逸聊的火热。修长的手指捏着的，正是与自己桌子上的茶壶成套的茶具。
应当是不愿意让她喝酒才吩咐婢女换下她的酒壶。
既然他还记挂着她，那昨天又为何不见。
谢昭扯了扯嘴，暗道男人心海底针。
可她心中虽然埋怨，身体还是非常诚实的端起为她斟好的茶，刚端起来，一股极为清冽的白茶香气就扑面而来，正是谢晚风身上的味道，熟悉醉人。
白茶自上而下，由喉间通畅至心。
酒过三巡，席间众人皆已有些微醺。
七八个舞女位于舞池正中间，围成个圆旋转献舞。时不时会有官员大臣会叫出自家的女儿进献节目，又弹又唱，一是为了给凉王看，二是为了皇室贵族，再不济者，被那些外臣们看上也好过闷在家中过了嫁人的年纪。
北晋国的硕王极为好色，本是一直侧着身子向后瞅着谢昭，后来似乎觉得一直扭着不大舒服，转而欣赏舞池中的美女，仅仅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收纳了凉国的三四个美人，小到王公贵族的侍婢，大到达官贵人的千金。
凉王默许他如此做，大家也不敢出言反对，一时之间，噼里啪啦的案席上不少酒杯遭殃，心中多多少少都已经记恨起来这北晋国的硕王，以至于宴席到了后半段，根本没有人敢再叫自家的孩子出来献礼。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从谢昭的身旁经过，径直走到元皓的身边，弯下腰不知道对他耳语了一阵后又退下。
元皓听罢，转头看了谢昭一眼，正对上她冷然看过来的眼神。
什么都没说，点头假笑了一下，又转了回去。
但谢昭心中却莫名警铃大作，她可以肯定，昨日她杀的那个嬷嬷的尸体被发现了。
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在晚宴之上，她右眼皮莫名跳了几下，隐隐觉得元皓会利用这个尸体大做文章。
果不其然，刚过半刻钟，就有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大步走进席间，来到凉王的面前直接跪下，大声道：“王上，属下在内宫墙外的榕树上发现一具尸体，看打扮是个嬷嬷，恐有刺客潜伏进皇宫，还请王上戒备。”
“尸体？”
“这凉国王宫怎么还有刺客？”
“护卫呢，吾的贴身护卫，你们赶紧放他进来保护吾！”
一时之间，席间呜呜泱泱全是躁动之声。
这侍卫的声音极大，显然正是为了让席间众人全部听见，引起骚乱，尤其是那些外臣大使，身在他国皇宫，自身安全更是得不到保障，顿时慌乱起来。
若按照平日里，如此突发事情怎可能会不经过皇上的同意再说出来，眼下这人大大咧咧的走进来制造恐慌，显然是经过凉王默许的，说是凉王，应当说璟王元皓更为严谨。
谢昭脸上挂起冷笑，果然是在这等着她，这些日子她的心思几乎都在谢晚风身上，眼前这些小鱼虾米作乱根本没功夫搭理，没想到叫他们憋了个大的。
座首的凉王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满脸怒气：“你们就是这么护卫皇宫，护卫孤的安全的吗！？眼下是死了一个嬷嬷，是不是等到明日，孤也会身首异处了！”
元皓连忙站起来抚慰凉王，“皇兄息怒，是这个奴才说的夸张，说不定只是奴才之间口角不合，动手起了争执，导致了命案。想必现在已经加强戒备了，皇兄不必担忧。”
之后元皓又转身面对席间的众人，大声说道：“诸位贵人不必慌张，凉国定会保证大家的安全，查出捣乱的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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