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苏醒
南岳国，千茶山。
山路两侧伸出的枝牙被魏之羽宽大的青衣袖袍蒙起，又钻出来颤颤巍巍。镰刀快准的再次挥出，砍下一株草药，被她丢到身后的篮筐里面。
她抬手，沾了沾额角不停滑落的汗，又拉起袖子挡住钻过林叶射下的阳光，转头看了看身后筐内已经累满大半的草药。
回。
山路的尽头，是一座不大的竹苑，茂密绿竹围在建筑后围，卵石铺就小路，所有的房屋为了防潮，平地多起上一步。
魏之羽踏出斑驳，走进烈阳之下，一边绕过院前的莲池，一边将背后篮筐卸下搁在她那药草扁子旁边。
忽然闻到一股烟气，走上两步，看见吴疾正蹲在角落堆火，在他的旁边还放着几件锦衣。
“当真要烧？”魏之羽问。
吴疾停了手，无奈地看了看身边那些衣服，点头，“公子说了，全烧。”
他叹上一口气，接着手上的动作，指尖微微颤抖，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那惊魂一夜。
那夜从凉宫出来，谢晚风将将踏入马车，便对着车厢里一直候着的魏之羽喷出一大口血，直把一圈人吓得脸色煞白。
他撑着一口气，死死抓着吴疾的胳膊，一脸决绝，“回千茶山！”
“公子，您这身体哪受得住在路上折腾！！”吴疾急劝。
一双凤眼狠戾撞过来，吴疾手下一抖，只听谢晚风又重复一遍，“回！”
他面如死灰的吩咐，“还有，她的所有东西，全部烧掉！”
之后撑不过半刻，便不省人事了，一直到现在。
吴疾转头看向旁边那房屋，从他们赶回来到今日，已经过去小半月，谢晚风却一次也没醒过，全靠魏先生用极好的参药吊着命。
他一开始怕谢晚风说的是气话，就一直留着谢昭的衣服没敢烧，可这七八日过去，根本没有醒转的迹象，眼下他依照嘱咐全部烧掉，只希望公子能快点苏醒。
“魏先生，”吴疾双眉揪在一起，一脸苦相，“公子究竟何时能醒？眼下一直昏迷，身子垮得厉害。”
魏之羽摇摇头，“我算是见识你家公子的倔脾气了，十匹马都拉不回。你又不是不知道逆穴走针的威力，周身气血逆行，只为了让他撑上一天心力，说白了就是强行回光返照，此等逆行倒施的禁术我从未试过。”
“好在老谢底子好，若是旁人如他这般，又遭寒毒又遭伤病的，早就不行了，如今他还能挺到现在，甚至挨下这套逆针术，没抛下你们直接升天就已经很不错了。”
吴疾越听眉头越拧，手下扇子扇得更快，“魏先生，你不会说话就不要多说。”
“怎么让说也是你，不让说也是你。”魏之羽嗤了一声，摆摆手，“你家公子是被那谢昭伤了琉璃心，不愿醒，我能给他保住这条命已经很不容易了。”
吴疾叹气：“公子怎得就是看不清谢昭，她明明就有能力自保，何需他在一旁劳心伤力的操心。”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谢昭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需要宠爱、需要操心的孩子。”
“你说公子喜欢谢昭？”
魏之羽点头，又笑着摇摇头，“我跟你说这些作甚，说了你也听不懂。只是现在要想让你家公子醒过来，我们谁都不行，唯有谢昭能做到。”
温玉圆月挂上夜幕，洒下皎洁。
一匹快马踏过浅溪，砸出一片粼粼荧光，谢昭按照凌雪所指，终于找到千茶山的位置。
翻山越岭行至竹苑之前，马儿已经精疲力竭，脚下摇摆不稳，口吐白沫，谢昭干脆踏马飞起，一跃进院子。
随手抓来路过的小厮，肃然迎过去，语气焦急，“谢晚风在哪？”
那小厮被她吓到，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
谢昭手下又紧几分，恶狠狠的盯着他，“快说！”
“谁在那！？”这里的响动惊动了屋内的人，几人顿出，将她团团围住，仔细看来，是吴疾、风定和肆月，魏之羽跟在他们身后也悠悠地晃了出来。
吴疾打头，借着月色，一眼便看出来是谢昭。
谢昭还是一副男装的打扮，马尾高立，一身蓝衣，唯一不同的是个子比之前高了几分，“是你？”
魏之羽晃到跟前，“哟，这不是凉国新晋的和硕公主么，您不是应当已经启程去北晋国了吗？突然光临寒舍，可已经过您那未婚夫的同意？”
谢晚风如今变成这样，全拜谢昭所赐，这几人心中早已隐约不满，眼下更不会给她好脸色，尤其是魏之羽，风凉话一套一套，字字都往谢昭心上扎。
谢昭却根本不在意这些人如何看她待她讲她，她一心只想见到谢晚风，当下冷着脸略过他们，松开手里那倒霉的小厮，将他推开，绕过吴疾众人，直直地向他们刚刚出来的那房间大步走过去。
吴疾几人不敢拦，却不代表魏之羽不敢拦。
她单手平举，挡在谢昭身前，堵住门口，半步不让，“和硕公主可是想见晚风？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对魏某讲，魏某保证，绝对会帮您把话带到，一字不改。”
她知道此时可以救谢晚风的唯有谢昭，可她就是不愿让他们两人见面。
“你凭什么帮我带话，你算谁？”谢昭轻瞥魏之羽，那‘晚风’二字刺得她胸闷。
“魏某不才，恰好是这竹苑的半个主人，你在这儿，自然得听我的。”
谢昭知道魏之羽是谢晚风的大夫，不与她动手，却不代表会任她作为，她凛色怒视过去，“让开！！”
“呵，你不会还以为能同以前一样吧，眼下身份大不相同了。和硕公主，你已是半个北晋国人，站在我们南岳国的地盘，还私闯琼王别院，到底什么目的啊？”
‘北晋国人’四个字彻底惹恼了谢昭，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对北晋国的厌恶丝毫不减，甚至变本加厉，可毕竟是在谢晚风的门前，她勉强忍下心中怒火，尚还能对眼前的人保持理智。
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谢昭道：“最后再说一遍，让开！！”
恰在此时，几声隐隐约约的咳嗽声从房中传来。
房外正胶着着的几人一愣，马上意识到是谢晚风醒了。
谢昭再不顾着什么大夫不大夫的，直接将面前的人推开，破门闯进去。
魏之羽转身无奈摇头，这谢昭当真是比灵药还管用，这几日她不知道在谢晚风身上用了多少灵芝神草，却半分作用都未见到。
而她刚刚只是堵了堵门罢了，谢晚风竟然都能因此惊醒，可真是护他家昭儿护得紧，容不得她受到半分委屈。
谢晚风清心寡欲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如此上心一人，当真神奇。
谢昭大步踏进房间，在看到不远处床榻上的谢晚风之后，蓝色衣摆顿住。
只是不到十天而已，谢晚风就已经瘦得脱了相。
墨发围身，他侧着将胳膊肘撑在床边，骨节分明的五指抓皱了胸前的白衣，每一次轻咳，都似乎都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牵一发而动全身，浑身疼痛且无力。
谢晚风眼睛勉力微睁，看到不远处那一角蓝衣。
他缓缓抬眼，果然刚刚在黑暗中听到的是昭儿的声音。
谢昭却被望过来的那双眼睛震了震，只因那眼里没有情绪，不管是欢喜、难过还是愤怒，什么都没有，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她哪见过这样的谢晚风，突然有点害怕，完全忘记此番来千茶山的目的。
“你来……作甚？”谢晚风开口，声音极其沙哑无比，艰难出声。
他这么一问，让谢昭立刻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张口要与他解释，“我……”
刚说了一字，就被跟过来的魏之羽打断，“我的天啊老谢！你可算醒了，你要再不醒，我就打算让吴疾去给宰相大人报丧了！”
听到魏之羽的话，谢晚风勉强扯了扯嘴角，眼底涌上淡笑，“不劳您大驾。”说着又嘶厉低咳几声。
“好了好了，你还是老实躺着吧，吴疾，给你家公子递杯温水。”
谢晚风喝了水，被扶着躺了回去，不出片刻，便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魏先生，公子不会又昏过去了吧。”吴疾揪着眉，一脸担忧。
“你个乌鸦嘴，行了别围着了，老谢醒了就好，他只是睡过去了，身子太虚，还是让他多休息休息。我去开一副药，等后面他再醒过来就让他喝下去。”魏之羽站起来，将那一圈人赶走，又走到谢昭面前。
谢昭还在原地站着，像个外人。
“行了，人你也见到了，该走了吧？”魏之羽背着手，直接赶人，对她来说，谢昭已经起到作用了。
谢昭不舍的将眼睛从床榻那头移过来，不大情愿地看向魏之羽。谢晚风已醒，她自己也松了口气，心神暂定。
谢昭眼皮懒掀，轻哼出口，“你算老几，你管我去哪？”
说罢，送她个白眼，转身踏出房间。
魏之羽不让吴疾给她安排房间住所，她便也不住，房顶，竹林，她不讲究，哪里都可以睡着。
不准备她的饭，她就自己出去打野味，管够。
日常梳洗，大热天的，她用山中清泉更加清凉。
不让进谢晚风的房间，她就不进。
日久天长，她就耗在这里，既然谢晚风已经醒了，总能找到机会与他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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