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颗韭菜
另一头，二人正坐在沙发上合计装备清单。
蒋夜霖把列好的表格转向胡鹏：“算一下多少钱。”
他起身去倒了杯咖啡。
胡鹏拿着计算器，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头盔4000、靴子1500、手套1000、皮衣1000、汗衣800、胸背板3000，其他……”
蒋夜霖拿着咖啡杯回来。
胡鹏仰头道：“一万两千六。”
超出预算两千六。
蒋夜霖啧了下嘴：“问公司的钱怎么样了？”
胡鹏犯难：“在催了，但公司说最快也得节目播完才能给。因为这个节目是直播性质，全程也就45天。”
“也就是说我得熬完这个月。”
“昂。”
“……”
胡鹏仿佛在蒋夜霖头顶看见两串盘旋的文字：
问：-2600该如何在一线城市存活一个月？
答：喝西北风。
蒋夜霖将视线转移到纸上。
胡鹏看着他斟酌了一会儿，然后将“汗衣800”划掉。
又相继划掉了：
“手套1000”改为500
“靴子1500”改为1000
“……”
这是要节省成本的节奏。
“也不是没有办法。”胡鹏小心问道：“你要不要把次卧租出去？”
“？”蒋夜霖看着他。
似乎是在问，你怎么想的这个馊主意？
“不是……我意思是……空着也是空着。”胡鹏解释说：“你就短租一个月，等熬到节目尾款下来就行。”
蒋夜霖还看着他。
胡鹏：“……”
胡鹏：“不然还有什么办法？我你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我每个月零存整取，死期五年。不过你倒是可以给蒋叔打电话要点？”
跟蒋东升要钱……
蒋夜霖突然觉得把房子租出去也不算馊主意。
准确来说，没那么馊。
但他没直接回答。而是盯着购物清单看，瞳仁深邃，似乎真的在思考可行性。
胡鹏咽了咽口水，趁热打铁道：“大哥，你听我给你分析哈……咱就是说，一阳在圈里就是个糊咖。对吧？他单身，家里你也瞧见了，没啥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谁泄露隐私都不用怕他——等租客一来，我们立马跟他签订密保合同——我跟你说，他但凡要是敢把这里的地址泄露出去，咱们顶多就是搬家，他就要吃牢饭了。谁会跟自己后半生过不去？再说了，筛选租客的时候我们只选正经人，不正经的不要。”
胡鹏大手一挥，说的像模像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弹指间就是两个亿的生意。在二环盘下四合院的煤老板都没他那么“大气”。
蒋夜霖心说正不正经你知道？
胡鹏见他盯着自己看，也意识到说话说嗨了，姿态略显夸张。他咧嘴一笑，凑近些道：“嘿嘿，而且一阳都跟我说了，这房子是你买给他的吧。房产证上是你们俩的名字，你有处理权。对不啦？”
蒋夜霖没说话。
这房子确实是他全款买的。
那是在蒋一阳刚入行不久。
那年清明，他们一家三口去给妈妈扫墓。拜墓碑的时候，蒋东升对着遗像上的人说了许多，绕来绕去就那几句，你生下一阳就走了，也没怎么照顾他，没看着他长大。
蒋夜霖在旁边听的有点烦。开车回去的路上，就一直对蒋东升明里暗里的埋怨耿耿于怀。
正好，坐在后座的蒋一阳抱怨说公司宿舍人多，起居不方便。蒋夜霖想都没想，当场就扔给他一套房。
蒋一阳兴奋的差点抱着他亲两口，但被他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他不需要感谢，因为他就是想拿钱堵嘴。就是想让蒋东升别再说那些没良心的话。
果然行车这一路，蒋东升全程沉默。只在售楼处时建议说，蒋一阳还小，怕他拿房产抵押不干好事。这才在户主栏填了兄弟俩的名字。
但毕竟是给蒋一阳买的，蒋夜霖就坚决不去霸占。于是两人又约定，等蒋一阳年满十八后，就把房子全过户给他——抵押也好。换现也成，怕那是烧着玩，都跟蒋夜霖再无关系。
只是还没来得及办理交接业务，就出现了这种事。
蒋夜霖看了眼客厅里的陈设。这是个高层双阳小两居，住了这么久的人，却还跟个拎包入住的回迁房没两样。
说好听点叫轻简，说难听就是穷。租客要是真有心泄露隐私，估计也只能去卫生间拍一拍他平时都用什么牌子的卫生纸。
蒋夜霖：“能租多少钱。”
胡鹏：“你打算租多少钱？”
蒋夜霖：“8000”
啥呀？？？
胡鹏差点呛到：“大哥……这是四环外，两居室整租才12000，你一个次卧连个阳台都没有就跟人要8000？”
你啷个不去抢嗷。
蒋夜霖扔下笔：“那你问我打算租多少。”
胡鹏萎了：“那也得按市场价来啊，能不能便宜点？”
“7999”
“……”
最终，次卧以7999元的成交价被胡鹏挂在了租房网上。
“你对室友有什么要求吗？”胡鹏问：“比如男女，养不养宠物，能不能携家带口之类的。公共卫生你俩谁承担……”
怎么可能招个单身女租客。
蒋夜霖：“男的，单身，不养宠物——”
胡鹏飞快打字，在页面上输入条件。
“——作息规律、话少、愿意主动收拾公共卫生、主动承担家务。”
“大哥，您这是找租客还是找老婆呢？”
“……”
胡鹏刚输入完毕，屏幕就弹出一个新闻窗口。
醒目大标题【奥运来袭！盘点《超星》那些让你怒目的话题！】
点进去一看，嚯——居然是有人发了现场路透。置顶图片正是蒋夜霖转身离开的时候，祁瀚炀在身后一脸不爽的盯着他。
营销号断章取义，低下评论区都骂疯了：
[他以为他是谁啊，还要祁瀚炀求他练车不成？？？]
[自从他哥去世，他就开始放飞自我……]
[什么辣鸡野模！还好意思耍大牌！]
[yue了，我们国家多重视运动员他不知道吗？还敢这样？]
[我倒要看看他能比出个什么鸟成绩出来！]
[现在不练，比赛打脸！]
[现在不练，比赛打脸！]
[现在不练，比赛打脸！]
胡鹏想着怎么把这些不堪入目的文字说给蒋夜霖听。
于是他如坐针毡，成功被蒋夜霖发现：“你蠕动什么？”
胡鹏：“……”
他把手机举给这位用词准确的大爷。
蒋夜霖扫了一眼，倒是没什么波澜：“你想表达什么？”
胡鹏：“你…有信心吗？”
“我是死了几天。”
“……”
“又不是死了几年。”
“……”
可能真应了胡鹏那句话，7999元不带阳台的短租次卧，是有点超出物价局的规定。以至于信息挂了一晚上，直到凌晨才出现一颗正经的“韭菜”。
“韭菜…呸、租房的是个大学生，医大骨科专业的。因为房子离校区和学习医院近，就打算租。”胡鹏把他和对方的聊天记录递给蒋夜霖，“他叫小路，问我们上午有没有时间接待看房。”
“上午要去买装备。”蒋夜霖说。
“我跟他说了。”胡鹏说：“他说离得近，不耽误我们时间，看完就走——主要就这一颗韭菜，别让别人给割了。”
蒋夜霖拿起一片面包：“好。”
[好的屏幕前的观众朋友们，你们正在收看的是奥运摩联选拔赛总决赛……]手机传来声响。
胡鹏：“你在看什么？”
蒋夜霖：“看我怎么死的。”
胡鹏：“……”
蒋夜霖一边吃早饭，一边观看事发当天的现场回放。
画面是在位于京郊另一头的长湾国际赛道。
第一圈……
第二圈……
车辆飞驰而过，一切正常。
第三圈，35号车手开始追赶、靠近。
前面是第13道弯，也是最大的一个弯，近乎u型。需要在入弯点前的直线赛道开始压弯。弯道之下，就是通往长湾湖的陡峭矮崖。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备受瞩目的19号选手蒋夜霖已经率先进入入弯点……]
这时，35号车手突然给油。
按照经验，这种刁钻角度，他应该是想抢内圈入弯抄进去——但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因为搞不好会两辆车铲到一块。当然，他要是有绝对的自信只把别人铲走，自己安然无恙，那算他牛逼。
两辆车靠的极近，发动机如同合唱。直到并排，在即将压弯的01秒之间，35号车手突然将靠近外侧，也就是靠近蒋夜霖的那一侧膝盖和手肘同时向外扩。
或许在镜头前，那只是一个轻轻的，甚至不容易被察觉的触碰。但下一秒，就见蒋夜霖的车身明显摇晃、直到失控。
两辆车分道扬镳，35号成功入弯。蒋夜霖直线摔车，身体被车轮卷在地面上拖行了大约400米，地面全是触目惊心的划痕和血迹。
接着，他连人带车整个冲破护栏，坠下矮崖。
现场顿时一阵惊呼！
因为摔车力道过强，车外侧包围部分都飞了出去，直径砸在摄像机上。只听“咚！”的一声，画面随即倾斜、模糊，露出了观众席的一角。
胡鹏吓得条件反射性“哏”了一声。
身体本能往后仰。
胡鹏胆子小，始终没敢看现场视频，从媒体的文字报道和部分图片中，他大概能想象到蒋夜霖在那一瞬间遭受了多少创伤和疼痛，但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看过蒋夜霖的尸检报告。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下肢关节变型、折断、多处软组织缺损、头部重创、角膜充血。这一切的一切都非常人所能想象。
胡鹏打了个冷战，浑身起满鸡皮疙瘩。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念起了“清心咒”：“玛卡巴卡玛卡巴卡玛卡巴卡boom！”
蒋夜霖：“你有病啊。”
胡鹏：“……”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身影突然进入画面。但他身处的位置碰巧在摄像机砸坏的那一角，连男女都分不出来。白影似乎根本没做思想，紧跟在蒋夜霖之后，跳下矮崖。
蒋夜霖拿着面包的手微微一颤。
原来第一个下水的不是救援队。
他是谁？
画面仍在继续。
蒋夜霖放下面包，面色凝重。
时光仿佛能够通过画面穿越回到现场，他尽最大可能去回忆掉进湖里的那个瞬间——短促的风声之后，是湖水的冰冷。他浑身剧痛，睁不开眼。
经过猛烈撞击后，他的感官只剩下不到30，他像一块石头，不断下沉，再下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水面突然传来一阵闷沉声，像是什么东西掉落下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开充血的眼睛。眼前一片鲜红，那模糊的红色之中，似乎是什么人溺水而行，向他游过来。
“蒋……”
他在说话。
在说什么？
“蒋……”
蒋什么？
“蒋……”
蒋什么？
“蒋夜霖！！”
“嗯？”蒋夜霖回归现实。
“叫了你半天都没反应。”胡鹏摇晃手机：“你老婆来了。”
蒋夜霖眼眸一顿。反应过来胡鹏的意思后，长眉都压低了些：“你老婆。”
胡鹏没忍住笑：“又做饭又做家务，任劳任怨，就差给你生孩子了，跟老婆有什么区别？”胡鹏心里偷偷说：在旧社会，你这个脾气是找不到老婆的吼吼吼吼吼！
就在这时，门铃被人按响了。
蒋夜霖看了他一眼：“你家男人会生孩子。”
每次集中精神过后，他都会感觉神思倦怠，他懒得跟胡鹏扯皮，走过去开门，顺便放松放松。
打开门，门外是个金发碧眼的大男生。
大男生笑着说：“你好。”
蒋夜霖微微一愣。
他认出来了，是那天在追悼会上见过的。
短暂之下，他的思维还停顿在和胡鹏的话题，一不小心嘴比脑子快，原本应该说“你好”。结果冲人家叫了声“老婆。”
胡鹏：“？”
胡鹏：“？？？”
蒋夜霖脸色闪过一丝尴尬，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打算改变些什么。
就见眼前的大男生瞳孔微缩，泛着蓝色流光。
而后唇角微扬——
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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