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怀孕

黑龙江的冬天像个不知情趣的急躁小子，着急忙慌地和秋天打个照面，就和秋姑娘挥手告别了。金黄色的麦田转眼就被呼啸的北风吹去了颜色，灰眉土脸瑟瑟发抖着等待着这一季的初雪。

        沈依又自作主张不去学前班了，她不想和那些鼻涕还没擦干净的孩子们一起重新认生字。她现在已经达到小学四年级的识字量，小学二年级的算术题也难不倒她。所以她更愿意去沈妈单位去读报纸，顺便看看小上海叔叔有没有什么新的故事书。

        沈妈最近心情忽起忽落的，好像松花江的水潮起潮落。沈依猜她妈肯定是又惦记爸爸了。她摇了摇头，女的嫁了人就得惦记全家人，就不能自己每天乐乐呵呵的。

        沈依在沈妈办公桌旁读着报纸，她知道现在大人们还是经常开会，根据报纸上的新闻讨论着国家大事。

        她忍不住问：“妈，报纸上这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我咋记得以前报纸上批判过他。”

        猝不及防地，沈妈重重地拍了下沈依的头：“小孩子家家的，别问这些不该问的！再嘴欠明天别来了！”

        这一巴掌力道很大，沈依觉得脑袋翁了一下，她很生气也觉得很委屈。

        沈依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个小石膏像，没有表情也没有温度。一直到午休时间，她都没再和妈妈说一个字。

        沈妈也在座位上安静地看书读报，偶尔偷看女儿一眼。

        回到家，沈妈像平时一样和沈依商量做什么菜，沈依胡乱应付着：“啥都行，随便。”

        沈妈热了花卷和大米粥，炒了个芹菜豆腐干，炸个一小碟花生米，切了个咸鸭蛋。

        “来吃饭吧。“沈妈看着闺女气呼呼的子：”小脾气还挺大！”

        沈依边吃菜边把葱花扒拉到一边，她不爱吃熟葱熟蒜，平时吃菜都偷偷摸摸地挑出来藏在碗里，吃完饭再偷偷扔掉，今天她明目张胆地把葱花挑出来。

        沈妈早知道闺女的臭毛病，懒得管她。沈妈知道自己早晨那一下子打狠了：“报纸上有的领导今天倒了，明天又起来了。咱们小老百姓又不懂政治，少说话才不惹事儿。你忘了前院摔了领袖像那家？”

        前两年有家人从地方新搬到家属区，他家上中学的儿子毛毛糙糙的，把领袖石膏像给摔地上碎了。谁也没想到第二天厂里保卫科就来人了，直接就把那个愣头青带到油田指挥部派出所，关了好几天才放出来。大人们说要不是他家世代雇农的好成分，这小子得被送去劳改。

        沈依回想起来也有点怕，她决定以后少读报纸，多读故事书。她想：政治真不是个好东西！

        沈妈的脾气没见好转，反而见涨。平时她做饭刷碗都爱哼着歌儿，最近听不到歌声了。平时她爽快大气，最近经常狠叨叨地抱怨：“你爸他们指导员真不是个好物儿，不会有好下场！”她还记着沈爸被领导报复发配的事儿呢。

        以前看沈爸的来信就红过一次眼圈儿，这次看信可不得了，一直捧着信掉眼泪。沈依发愁地想：是不是冬天没有花花草草，妈妈也跟着心情不好了。

        1977年新年过了没几天，沈妈去了趟卫生所，后来去找了江姨。

        沈依没有料到今年的新年礼物如此特别：沈妈怀孕了！继沈依、沈艾、沈山之后，沈家的老四已经藏在沈妈肚子里。

        沈妈火速给沈爸去了封信，油田已经响应国家号召，开始计划生育了。现在的政策是鼓励二胎，一家最多仨孩子，生第四个开始罚款。

        沈妈周围的同事开始给她支招儿，有的说留下，有的说打掉，各有道理。

        沈妈娘家孩子多，深知负担多重。可是沈爸喜欢孩子，崇尚多子多福。所以沈妈必须征求沈爸意见再决定要不要这个沈小四。

        沈爸回了封电报，就一个字：留！

        沈爸的爹就是山东菏泽梁山泊沈楼在字辈独苗男丁，姐妹好几个，就是没有兄弟。到了沈爸这一辈，也只有两儿一女。所以沈爸从小在山东老家被爹娘舅姑成功洗脑，一定要子孙满堂，给老沈家发扬光大。

        沈妈接到电报和后来沈爸的长信，就开始恢复朝八晚五的正常生活了。沈依每天和沈妈同进同出，充当着小保镖的角色。

        江姨和后勤的阿姨们总是提醒她各种注意事项：在家眼里要有活儿，带好弟弟，别惹妈妈生气。

        随着春节的临近，沈妈的心情慢慢好起来。沈依也准备再一次见证沈妈肚子变大再变小的神奇过程。

        一九七七年到了，小上海叔叔最近心情好的不得了，江姨说估计回上海有盼头了。

        二月中旬，水电厂开始陆续分发过年的福利。今年除了鱼肉鲜菜，每家还发了一个毛毯和一个带笼屉的蒸锅。

        沈妈和江姨争论着大红牡丹花的毛毯到底是不是羊毛的，标签上咋不写成分。沈依摸一摸柔软厚实的毛毯，确实和家里的粉蓝色线毯手感不一样。

        沈爸又带着盘锦大米和沟帮子烧鸡回大庆探亲了，家里热热闹闹的开始过春节，一年眨眼间就过去了，沈依已经习惯了妹妹沈艾不在身边的生活。

        大年三十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沈爸念叨着：“我想我二闺女了，这么长时间不见面，她能不能忘了咱们？”

        他对沈依和沈山说：“你妈可是咱家的大功臣，你们可要听话。”

        沈爸告诉沈妈五月节后，第一批会战的家属就要下辽河了。第二批家属过去的日期还没确定，应该是在九月份。这两批家属得错开四、五个月，不然那边安排不开。

        沈妈有些发愁，如果搬家能推到十月一以后就好了。她的预产期在8月下旬。她暗想小儿子能不能提前几天生？转念一想孩子在肚子里多呆几天更健康。

        春节这几天，沈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怎么正经去单位。后勤领导都知道沈爸回来探亲，给大伙分完年货，也比较清闲，所以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没人说什么闲话。

        沈爸这几天家里家外地忙活，似乎要把这仨月没干的家务活都给补上。

        沈妈就在旁边逗他：“老沈原来在家油瓶子倒了都不伸手，除了伺候那堆鸽子，啥也不会干。这回下辽河挺好，啥都学会了。”

        沈爸的马屁立刻跟上：“我老沈最有福气，找这么好的媳妇儿，有文化还能生。这回再生个小子，咱们就好字成双了！”

        沈妈说：“你想得还挺美，想要儿子就儿子，没准是个姑娘！”

        “姑娘也中，像依依那么聪明！”沈爸不重男轻女。

        “老沈，我可提醒你，再不能笑话别人家小鼻子小眼睛啦！”沈妈警告沈爸。

        沈爸当年笑话单位同事的孩子长得丑，结果转过年沈艾出世，沈艾就是小眼睛，还略有一点肿眼泡，沈妈为此骂了沈爸好几回，说都怪他当初笑话人家孩子，不然自己二闺女肯定也是双眼皮大眼睛的漂亮丫头。

        沈爸再三保证自己这回一定不再嘴欠，沈小四肯定长得漂亮。

        爸爸妈妈手里忙着家务活儿，嘴上不停地唠着嗑。沈依带着弟弟当着听众，不耽误吃零嘴儿。爸爸说辽河没看见冻梨，柿饼也少见，不过那边河鲜多，而且很便宜。他俩琢磨着给老四起名，女孩叫沈丝还是沈思，男孩叫沈斯还是沈实。

        俩人又说起单位会不会罚款的事儿，沈妈说：“咱们都快走了，我们领导不能像你们指导员那么缺德吧？”

        沈爸说：“孩子满月就下辽河，这头儿来不及上户口，辽河那边上户口的时候就说这边罚过了。”

        俩人觉得有可能利用集体搬家的时间差，逃过沈小四的罚款问题，下辽河立刻如同经过滤镜的照片显出虚幻的美好。

        沈爸来去匆匆，大年初八，就带着一堆行李上了火车。这一别就要等半年后再见了。

        八月底沈妈生孩子前后，沈爸还要回来收拾家当，带着老婆孩子随同最后一批家属，乘坐火车一起下辽河。沈爸希望这个孩子能早几天来到人世，让孩子妈坐满月子再上火车，辽河条件太艰苦，他不敢和沈妈渲染过多真实的情况，担心影响沈妈孕期的心情，更担心她失去下辽河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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