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状元
礼拜六下午，沈妈从家里抱了两颗清早腌好的大白菜，又拿了几头蒜和一袋辣椒面，端着盆去了前排的朝鲜族崔家，他们家崔显珍和崔显龙都是沈妈的学生，姐姐上初三，弟弟上初一。
崔显珍的妈妈很瘦却很结实，家属站都说她是大力士，扛个一百斤大米走路还嗖嗖地飞快。
沈依不知道显珍妈妈姓什么，妈妈叫她崔大嫂，孩子们叫她崔大娘，她总是笑盈盈地答应着。听说孙老师想学做辣白菜，显珍妈妈立刻邀约，她巴不得学校的女老师都来家里串门。
沈妈在显珍妈妈手把手的示范和指导下，学会了做辣白菜。她抹了一下午的蒜蓉、姜泥和辣椒糊，手指头快不分瓣了。
回到家的沈妈摇身一变，成了教做辣白菜的老师。她没让姥姥动手，手指头辣得火烧火燎，她可不想老娘受这个罪。
“娘，我把做酸辣菜的法子给你写纸上，回家让她三姨做，你就别沾手了，这辣劲儿挺难受。”
“你和穆大夫关系不是挺好，问问她们卫生所有没有手套？那手套不怕水，应该也不怕辣。”在医院工作过的姥姥知道医院有一次性手套。
做完辣白菜的厨房里留下浓郁的蒜味儿，沈依跑到厨房：“姥姥，中午吃啥呀？放这么多蒜？”
“你妈学着做朝鲜人爱吃的辣白菜呢，要放不老少的蒜和辣椒面，要说还是咱中国人的酸菜省钱省事儿，不用那么多调料儿。”
“崔大嫂说咱们这辣白菜放五样调料算少的，人家讲究的还要放苹果梨呢。”沈妈给女儿数着调料。“盐、白糖、蒜、姜和辣椒面。”
“腌上四五天就能吃，娘，你能尝尝味儿，好吃你带点路上吃，我给你带一饭盒。”沈妈已经盘算给老娘路上带点啥儿。
“老沈送你上车，下车也有人接。给我爹带二十斤大米回去，再带包虾皮儿，都是盘锦的特产。”
沈爸给姥姥订好了下周六的车票，给姥爷发了电报，姥姥说三舅肯定会去车站接她。
礼拜天照例改善生活，沈妈做辣白菜之前，就用榛蘑炖上了一只老母鸡，小火咕嘟了快俩小时。
沈依提鼻子闻了闻：“鸡汤真香啊，我爱吃姥姥带来的蘑菇。”
沈妈开始煎带鱼，“咱家孩子怪不怪，就爱吃煎带鱼，不爱吃炖带鱼。”
“炖的带鱼腥，没有煎的香。”沈依就是家里那个只爱吃煎带鱼的孩子。
沈爸带沈山洗澡回来了，“孙老师，今天后勤有青椒和芹菜，我各买了二斤，咱娘有口福，冬天很少碰上卖新鲜菜。”
“这不快过年了，后勤肯定得去远场多进点蔬菜水果。”沈妈算算日子，还有十来天就过小年了。
“那咱晚上包芹菜饺子吧。”沈爸的食谱里饺子永远排第一。
“你胃不好，晚上吃饺子不烧心？”沈妈逗沈爸。
“韭菜饺子吃多了才烧心，芹菜馅儿没事，我控制数量，就吃三十个。”沈爸言不由衷地保证着。
沈家的孩子都盼着过礼拜天，因为这天永远有好吃的！
大盆榛蘑炖鸡，一大盘煎带鱼，还有一盆海蜇皮拌白菜丝，一家老小吃得欢，顾不上交流心得。
姥姥这几天呆着没事儿，她给沈依缝了两个沙包，用六块正方形的小布头缝起来，四四方方的小口袋里装上一把黄豆粒儿。
姥姥还让沈妈从学校体育老师那里借了根跳绳，她说家里院子不大，孩子们跑不开，不过跳跳绳踢踢沙包够宽敞。她和沈依说放寒假不能老在家里缩着，带着弟弟妹妹多跑多动身体好。
别看姥姥五十多了，跳绳比沈妈还轻盈，一口气能跳一百多个，还会单脚双脚换花样。姥姥跳绳踢沙包的本领让沈依羡慕不已。
“姥姥，你咋那么厉害呢，会算数会玩牌还会跳绳踢沙包!”沈依数算起姥姥的诸多本领。
“这是啥本领，不就是个玩儿。小依你绷住劲儿，别跳三十个就松劲儿了。”姥姥想不明白，大孙女跳绳咋就过不了三十这道关卡。
“我回去给你找几个嘎拉哈，我们那儿小闺女都玩跳皮筋和嘎拉哈。”姥姥觉得外孙女除了跳飞机格拍皮球，对小孩子的各种游戏都不太熟悉。
这几天她连示范带比划，教外孙女各种小孩子的游戏玩儿法。
她悄悄地对沈依说：“你妈小时候体育就不好，你二姨三姨大舅三舅都是体育尖子。别看是一个爹妈生的，孩子可真不一样，你妈的聪明劲没长在体育上。”
沈依立刻给自己的笨手笨脚找借口：“怪不得我跳绳拍球都不行，原来是我妈遗传的。”
祖孙俩偷偷地笑了，都知道这栽赃有点牵强。
礼拜一学生返校，沈依被闪闪发光的双百快要晃晕了。
“哇！我居然考了两个一百分！”沈依感觉快乐像肥皂泡向周边漫溢，按也按不住。
“我得告诉姥姥、爸妈、弟弟妹妹、小支叔叔、江姨、大龙、庆红、娟儿！”离开大庆半年了，当沈依急于分享喜讯的时候，她下意识想起的还是这些老朋友。
班上有九个孩子得了双百，沈依的第一名与其他八个同学并列，她是班级最晚来的同学，这次考了双百，老师有些意外。
当李老师念沈依名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沈依才来我们班两个月，大家说她进步大不大呀。”
“大！”六十多个孩子的回答震耳欲聋，香香还回头冲沈依笑了笑。
学校给得双百的同学奖励了一个铁皮文具盒，里面还装着两根彩色铅笔和一个有图案的橡皮。
同桌黄毛拿过去看，然后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低声嚷嚷：“香橡皮，沈依你闻，是香橡皮。”
“大个子黄毛可真幼稚”，沈依看着他张牙舞爪地和前桌临桌各种嘚瑟，“好像那块儿橡皮是奖给他的，脸皮挺厚。”
接下来张老师宣布这学期的三好学生，“我们班这次选出九位三好学生，他们是班里同学的榜样，不但是学习好、体育好，最重要的是思想好，爱劳动，关心同学。”
随着老师念出三好学生的名字，沈依发现，这回考双百的学生全被评为三好学生，除了自己。
沈依正咕嘟咕嘟冒泡的喜悦心情，像被浇了瓶冰水，哗地一下降了温。
她心里有些不得劲，难道自己入学晚了，就没有当三好的资格了？我思想挺好的呀，做值日扫地擦桌子比在家里还卖力，同桌黄毛不会的题我都告诉他了。
张老师继续雪上加霜，“这九位同学不但是三好学生，也是咱们班第一批少先队员。欢迎校长给他们配戴红领巾。”
洪校长和教导主任进了教室，他们俩大人也戴着红领巾。
张老师开始叫第一个同学的名字，校长给他戴上红领巾，还教他把右臂弯曲举过头顶，说少先队员要这样敬礼。
三好生们一个挨一个地上台，校长给他们戴好红领巾，三好生们抚摸着胸前的红绸布，兴奋不已。
沈依回家把双百的试卷拿给姥姥看，她打算过完春节再写寒假作业，语文算术她现在碰都不想碰，考了双百也没用，老师就单把她一个人刷出来了，就她一个人没有红领巾！
姥姥看着外孙女双目含泪的委屈样儿，“外孙女小脸儿咋这么阴，要下雨？”
沈依和姥姥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她觉得老师对自己不公平。
姥姥安慰着忿忿不平的沈依：“回家我要告诉你姥爷，还有你老姨和老舅，我外孙女考了双百，这可是女状元！你妈说你以后想当科学家呢。”
沈依点头：“我想像丁洁琼一样，长大坐飞机出国学本领，回来当科学家。”
“你上学比人家晚了两个月，学校选的是这学期的三好，那得看学生一学期的表现，你比别人少了半学期，学校能选个半学期三好？”姥姥和沈依讲着道理。
“你忘了你们一年级要求七周岁入学，你还差四个月才满七周岁。真要选你当上三好生，那你不够岁数走后门不就暴露了？你妈和校长得挨批评。我听说少先队员也得满七周岁，姥姥保证你二年级肯定能戴上红领巾。”姥姥连哄带吓唬。
沈依立刻多云转晴，开始给姥姥展示学校给她发的奖品—铁皮文具盒、彩色铅笔和香橡皮。
正式进入寒假的沈依，如同倦鸟归林，在家呆得格外高兴，再不是苦苦盼着上学的小姑娘。
她像姥姥的小尾巴，从早到晚黏着姥姥。
沈爸下班带回来一个大包裹，“妈，我们今天正好发劳保了，你挑用得上的，都带回佳木斯。”
沈爸沈妈每年都发劳保用品，夏天发劳动布工作服，冬天发翻毛皮鞋和工服棉袄。夫妻俩都不是一线工人，穿工服很省，多余的就都贡献给两边的亲戚。
“她三姨喜欢工服棉袄，说比军大衣还暖和。”沈妈想着伺候月子的妹妹。
沈依的大辫子三姨爱美，还喜欢改衣服。肥大的裤子上衣到她手里，缝纫机走上几趟，衣服掐个腰线，裤子收收裤腿，穿上就服服帖帖，显得很利落好看。
姥姥经常开玩笑，说她家三闺女三儿子爱俏爱浪，闺女喜欢显腰身的衣服，还喜欢折腾发头。她那辫子今天编成单股的，明天改成双股的，后天又把两根辫子挽起来，跟演员似的，去纺织厂以后又学会盘头发了。她还拿软铅丝天天卷头帘和发梢，出去说和她二姐一样是自来卷儿。
沈爸让姥姥给沈依三舅捎回去一双高帮翻毛皮鞋，油田人称之为大头鞋。姥姥说三舅长得精神爱臭美，一件白衬衣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还用姥爷的大茶缸子装上开水，把衬衣烫得平平展展。三舅刚满二十二，沈爸说正是赶时髦的年纪，他特意给小舅子挑了双大尺码的，天冷放个棉鞋垫暖和又结实。
1978年小年的前几天，姥姥像候鸟一样，一路向北，回到佳木斯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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