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怀珍阁

夜幕已深，陈于秦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进了房间。

        这几日喜报连连，先是得知长子叶顾敛通过省试，第三日又收到加急帖子，报顾敛殿试通过，御赐进士三甲，入选翰林院进修。

        她这辈子最大的指望无非就是两个儿女的归宿和前途，现如今儿子还未及弱冠之年便一次中举，她的人生里程碑也算是走到了一半。

        几日来陈于秦连做梦都带着笑。

        刚进房间，她就见到夫君叶寻背对着她靠在交椅里，两手撑在扶手上托着下巴，像在思考什么。

        陈于秦轻轻地走上前去，脸还带笑，悄悄地把双手伸到夫君的肩膀上揉捏起来。

        叶寻像是被吓了一跳，他猛一激灵，回头见是娘子才松了口气。

        陈于秦觉得不对劲，关切地问：“怎么了？你怎么愁眉不展的？”她一边按摩着叶寻的肩膀，一边自顾自地劝慰起来：“您儿子这么出息，当爹的还不高兴几天吗？官人是不知道，这几日媒婆都快把咱们家的门槛给踏破了。那高阳郡公赖在杭州不走，想是盯上了咱家顾敛，都找人来说媒两三次了。我真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推这些媒人，好在顾敛一时半会儿在汴京还回不来……您若是担心他的婚事，还是宽宽心吧。儿子自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现在的年纪还是立业最重要……”

        叶寻伸出一只手来覆在陈于秦的手上，打断了她话。

        他低沉地小声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听见夫君丧气的声音，她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她去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夫君旁边，问：“到底怎么了？您就同我说说吧。”

        叶寻的半张脸埋在烛光的阴影之下，他缓缓开口说：“你可知道此次春闱考了些什么？”

        陈于秦摇了摇头。

        叶寻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大年初三，咱们在林家同谷裕，还有他的几位同窗吃了一顿饭？当时我政务上遇到些难题，思虑已久，随口在宴席上当作问题抛给了众人，也只当是找个话头，又想或许可以集思广益。没想到我一个随便提的问题竟和春闱主试官的想法不谋而合——省试中出一道几乎一样的题。”

        陈于秦早就把那天的事情抛在脑后，没想到一顿饭而已，竟会闹得夫君如此忧虑：“那不过是饭局上随意聊聊天而已，这能有什么错？”

        “怪就怪在偏偏与会者都是春闱的考生。席上五位考生，光笔试就通过了三位。整个临安周边的省试合格者都在席上。你说，这件事若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想？”

        陈于秦咽了咽口水，说：“谷裕不是殿试未通过吗？那位孙秀才据他们说是一向优秀，通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问题就在于谷裕殿试落榜。入殿试三十余人，仅五人落榜。原本通过省试就已极难，殿试是官家为了提前亲自见见他的天子门生，考题并不会过于为难。但林谷裕偏巧殿试倒数几名被淘汰，想是学识不够。但若真是实力不足，他又如何通过的省试？”

        “可是，就算要说您……春闱的主试官是谁？您与他相识吗？”

        叶寻不住地摇头：“翰林院大学士苏简大人。我久仰大名，但连话都没跟人说过。我真怕连累了人家。这些事你千万不可以再提起，你也叮嘱妍儿，还有你陈家的姐姐一家。说得聪明些，别让他们起疑。此事可大可小，但若被有心人利用想要栽赃我或是苏大人，我怕是有口也难辩了。”

        晌午闽州的主街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老百姓们夹道欢迎着从汴京送来的告帖。

        闽州的陈家二子陈则州在今年的科考里高中金科状元，在万千学子中突出重围，名列甲等第一。别说陈家感到骄傲，整个闽州城都在庆祝这件天大的喜事。

        小康顺利到达闽州已有数日余。他在路边的面馆和同行的二人吃着面，左手扒着衣领。闽州天气温暖，温度已经和秀州初夏差不多了，他却还穿着初春的厚衣服。

        他一边擦脖子上渗出的汗，一边瞧着敲锣打鼓的庆祝队伍，说：“也不知道主家的裕哥儿考得怎么样了。”

        “二姑娘积德行善，大哥肯定也是好人，一定也有好报的。”同行的佃农嘴里还嚼着菜，含糊地说。

        吃完饭，三人又坐上了马车，前往下一家制糖庄子考察。

        和闽州街面上热闹的场面截然相反的是糖庄的萧条。

        福建蔗糖名声在外，因质量上乘而连年被列为贡品上贡给皇家御用。

        小康来时以为会见到成片的制糖庄火热朝天熬煮糖浆的场面，结果竟连广南来的蔗农都没有料到，闽州的许多糖作坊已濒临关张。

        他们这几日已参观了三家糖庄。听说小康一行人有意收购糖庄，管事的工人都十分热心介绍。

        但被问起为何要急着转让，工人又都三缄其口。

        不同的糖庄规模有大有小，但制糖法都大同小异。

        首先将绿皮甘蔗削皮、清洗，切成小段放入石臼里捣碎出汁；煎熬榨出的糖水直至粘稠，放入瓮中等待五个月左右可结块，再对糖块进行切割，就得到了市面上贩卖的小块蔗糖。

        小康虽然是第一次见蔗糖的制作过程，但多看了几家他已懂了基本原理，在他看来和制盐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在心里记了下来，等待给二姑娘汇报。

        今日去的这家糖庄，规模甚小。小康数了数，里里外外最多十人，像是个家庭经营的小作坊。

        小康向老板说明了来意，老板也和其他人一样对转让糖庄表示了浓厚的兴趣，带着小康几人将作坊转了个遍。

        与其说是庄子，不如说是农家瓦房改做的几间屋子。面积不大，连做好的成品都堆在院内无处摆放。

        小康觉得奇怪，蔗糖在哪儿都是紧俏货，为何堆满了院子都不拿出去卖，便问道：“掌柜的，为何上好的糖霜不拿出去卖？这都堆得难以下脚了。”

        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凑过来低声道：“这都是贡品，咱们哪有拿出去卖的份呐。一年到头就这么点收成全被收了去，糖产得再多也不是自己的，换不来饭吃。小兄弟，我看你是个实在人，今天就跟你说句实话，交待完今年的贡额，我们家都打算改种水稻了，这糖再做下去怕是要吃不上饭了。你们若是想买糖庄，那正好，这些工具都不算作钱，免费送你们了。”

        小康这才明白为何逛了几天，他们去过的糖庄都急于脱手。

        他懊丧的扶住额头，心想这制糖竟是亏本的买卖，这下岂不是白跑一趟？

        林家高兴了还没几天，突然传来大哥谷裕殿试落榜的消息。

        全家上下除了三妹谷宜都垂头丧气。

        前几天主母还在大赏家里的下人和来讨喜头送喜报的人，闹得满城皆知，脸面上更加挂不住了。

        听说一共三十余人入围，只淘汰了五人，大哥竟然就在这五人之列。

        林谷雨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她想，若是她经历这样的情况，自信心一定会遭到重大打击，觉得抬不起头来吧。

        “姑娘，要不我来替您写吧。写了一天了多累啊。”小禾一边研墨一边关心地说。

        谷雨受不了家里弥漫着的颓丧气息，于是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她的《初级会计实务》，半个月都已经编完了借贷记账法的基本规则和资产的部分，开始编写负债的二级科目了。

        谷雨越写越顺手，再过半个月就能编完一本书了。

        “不用，我这就不写了。”谷雨收起笔锋，把毛笔轻轻搁在砚台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她看着逐渐干透的字迹，琢磨着等写完此书，她要找个人来当学生，她亲自照着教材教授，这样才能给书查漏补缺。等修改好了，再印发成书。

        她甚至想，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姨夫。毕竟能引入更先进的会计方法也能提高商业的运行效率，她很是乐意将现代知识无偿地分享出去。

        林谷雨已经在这半年波折的生活中逐渐信起了宿命论。若上天没有理由，为何偏要她穿越到一千年前来呢？既然来了，就尽量发挥自己的光和热。

        写完书，她带着小禾做贼似的从偏门摸了出去，生怕在路上碰见父亲母亲，他们心情不好免不了要一顿唠叨。

        二十四节气的三个系列都已经完整推出，泥人师傅已经在赶工顾妍新画的杰出女性的首发系列了。

        听说最近生意不错，谷雨想去铺子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她照常在离店铺几十米远的地方下了车，没走两步便发觉平日里在她店对面摆着的山寨泥人摊挪到了她的大门口旁边。

        谷雨火了，这是老虎不发威，把她当病猫了。这不是□□裸的挑衅吗？

        她气得撩起袖子就要上去理论。

        “姑娘，您瞧，这店……”小禾忽的拉住了谷雨的袖子，指了指藏宝阁的对门。

        谷雨顺着看去，似是开了家新店，张灯结彩的，从外头看装修就十分讲究。门匾上鎏金大字写着“怀珍阁”三字。

        她狐疑地转身往这怀珍阁走去，还没进店她就发现店内的摆设和她家的几乎一致，货架上摆满了竹编的圆盒。

        林谷雨不由地张大了嘴巴，这么无耻的抄袭她还是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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