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耳边是水滴拍打石面的声音,轻而浅的呼吸,还有锁链偶尔的撞击声。
风汐微微动了动手指,却提不起任何力气,视线内的一切都蒙上了灰尘,褪色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独剩黑白,凄冷落寞。
“风汐,喜欢花吗?”
陌生高大的身影笼罩在面前,他半蹲下身子,大掌心中绽放出一朵娇鲜欲滴的花,犹如豆蔻少女含羞垂首。
可是他们不会陪我说话。
她摇摇头,无论怎么努力尝试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风汐,喜欢风车吗?”
这次,面前的大手里握着个小风车,随着花香吱呦呦的转,像是曲童谣,又像在诉说着它与春风的故事。
可是它们没有生命,不是生灵。
风汐想要推开,依旧做不出任何动作,如玩偶般无法驱使自己的四肢。
“风汐,喜欢它吗?”
毛绒绒的山雀跳跃在他的手背,圆润小巧的鸟儿歪着头为她衔来一枝桃花,风汐透过它琉璃珠样的眼睛,窥视到了一个从未踏足过的彩色世界。
她终于有了反应,缓缓伸出了手,由于长时间没有说过话,急促着只能发出“啊、啊”的简单音节。
山雀叽叽喳喳的飞蹦到风汐的掌心,乖巧的将桃花放下,用脑袋亲近的蹭了蹭她的指腹。
“以后就让它陪着你。”大手抚了抚她的发顶。
风汐并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也不关心,现在她满心满眼只有这眨着豆眼的可爱小鸟。
她不会说话,没有朋友,手心的山雀也不通人言,茕茕孑立。
他们是一样的。
如果拥有了彼此,是不是就不会再孤独了?
可她忘了,短短十几年对于神明只是个眨眼瞬间。
而有形之物也终会迎来离别之时。
白光中闪过无数噪点,黑白的画卷开始崩溃破碎,眩晕感搅动着她神经。
花香,风语,鸟鸣,与时光一同远去。
压抑的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风汐视线再次聚焦,原本活泼乱跳的山雀,正冰冷僵硬的蜷缩在掌心。
“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会来我们村?我叫顾兔,因为我是在满月的时候出生的,”女孩好奇围着她转,两只兔耳高高翘起,身后的大尾巴兴奋的左右摇摆,“你是不是人族村落走丢的?晚上会有狐狸出没,你要小心哦。”
寒雨彻骨,密密麻麻的浇灌全身,坐在树桩上的风汐满不在乎,合上掌心为紧闭双眼的山雀隔开风雨。
轻微的脚步声再次靠近,停驻在身侧,风汐没有动弹,大雨浑浊了视线,余光只能撇到陌生的娇小身影,头顶的荷叶为她避开了雨滴。
“天快黑了,还下了这么大雨,你怎么还没回家啊?你家在哪里?你不会说话吗?还是看不见听不见?山里可危险啦,要不要先去我家?”喋喋不休的声音在耳边环绕。
面对所有问题,风汐说不出一个字,也做不出一个表情。
那只陪伴了几十年的小山雀告诉她,这片大山是它的故乡。
风汐只想带着它,落叶归根。
行动迟缓的她无法推脱,被带入了一处洞穴,柴火上驾着煮锅,炖着少女热情洋溢推荐的鲜肉汤。
热浪夹着噼啪声越烧越旺,晃得她头昏脑胀,直至浓烟滚滚,火星扑面,喧闹声近在耳畔。
好吵啊,风汐缓缓抬眸看去。
“是狐狸杀了我们的族人!我们村有个叛徒!杀了她!杀了她!”
“我没有!我没有!!!你怎么出来了?快跑,快离开这里!这里很危险!”
“我们只是食草的兔族,倒是你,狐兔混血的妖怪,竟然还私藏着人类,你到底是何居心!?”随着火光歪曲的黑影堆积,句句声讨宣告着他们的正义。
“我没有!!”被捆绑在正义之外,孤身守在她面前,顾兔憋红了面颊无力单薄的辩解。
“还我女儿,是那群狐狸吃了她,怪物!你这个叛徒!你是背叛者!你还我女儿!!”人群中传来声尖叫,一个女人失控的扑了上去。
“走啊!”
扭打之余顾兔用尽了最后力气推着她离开。
风汐呆呆的站在原地,想走,可挪不开脚步,从脚底弥漫的寒气冻结了全身。
那夜火光耀眼,晴空月满,少女的哭喊声,柴火的炸裂声,扭曲的咒骂声,疯魔的踢打声。
风汐觉得好冷,浑身上下都冷透了。
她睁大眼睛望着这场声势浩荡的火焰,不知名的液体划过面庞。
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褪色,最后,只剩下灰暗无边。
“风汐神女,您是我的恩人,您还记得我吗?”顾兔语气轻快,没了那条狐狸尾巴,跪在她的面前,离的这般近,却又是那么遥远。
“风汐,你想留下她吗?”无起伏的声音站在身侧,牵着她的人问。
盯着对她跪拜的羸弱少女,风汐突然觉得不认识她了。
“你叫什么名字?”
“祖明大人,我没有名字,没有记忆,没有过往,一切听从神女,从此以后我便属于神女大人。”顾兔咧嘴一笑。
你明明叫顾兔,你生在兔村,你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被乡邻绑上邢台。
她抬手将少女扶起,与少女眼中深藏的复杂相视。
胆怯、乞求、怨恨、绝望
恍惚间风汐明白了,原来,你也一无所有了。
脑内嗡嗡作响,风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觉得面前忽明忽灭的闪烁光亮甚是刺眼。
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驻足在草叶上,在萤火微弱的光辉下折射出晶莹。
她还活着?
从过于绵长的梦境中苏醒,她急促的喘息来平复心跳,风汐攥紧胸口久久没有回神。
前身涌现的大量记忆冲刷着意识,脑内思绪混乱,一会是兔兔露出天真的笑容,一会是哭喊的顾兔倒在血泊。
撕裂的疼痛摄入神经,她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前身的过往。
几次深呼吸后风汐终于冷静了下来,她环顾四周,这里像是处洞穴内。
想了半晌,风汐才记起跟着金光,她一路摸索走进暗道。
甬道中并非全然伸手不见五指,还有隐约的点点光芒,顺着光线走下去,豁然开阔明朗,她发现这里竟是处废弃地牢。
牢内潮湿空旷,笔直向前望去,向下的铁门大开着,风汐抱紧双臂想快些从这里离去。
在踏入牢内的刹那,一股并不友善视线如影随形,阴森的打在风汐背后。
风汐悚然的小心瞟视这间寒铁冰牢,墙垣上的祭祀壁画骤然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剔透的琥珀色双瞳栩栩如生,无情无欲的垂眸睥睨,强大的压迫感令人心生敬畏。
盘踞在天空的金黑三足神鸟,意气风发的舒展自己翅膀下鎏金的羽翼,强大到让世间万物心悦诚服。
祭坛上摆满贡品,跪拜的成群人族们在它面前,只是渺小一粟,蜉蝣撼树。
一个如雷贯耳的熟悉名字在心里呼之欲出。
三足金乌?
接来的一幅,是众多锁链缠绕住了金乌庞大的身躯,天崩地裂积尸成河,数以万计的弓箭刀枪指向金乌,俨然是水生火热的人间地狱之景。
风汐惊叹着忍不住再靠近些。
壁画到了最后一幕,金乌陨落轰然倒地,人族们成群结队踏在神将的尸体上欢呼着胜利,分食着他的血肉,抽去他的筋骨。
不敢相信实力悬殊下,人族当时竟弑杀了这样强大的神将?
风汐在思考时总会忘了周围的情况,难得有个线索,她不自觉朝着壁画跨出一步。
兀然踩到脚下一处石块凹陷,静谧的地牢里发出清脆的“喀啦”声。
风汐面色煞白,不敢再乱走一步,她这是什么触发机关的概率?
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随机牢内应声猛地震动,墙壁坍塌而下的碎石飞溅。
飞走的乱石根本无处逃离,风汐凭着求生本能,勉强躲避砸下的巨石,重心不稳向后跌去,踩空之时忍不住惊呼一声,落入绝崖。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地揽过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没有亮光看不清来者是谁,熟悉的气息纷沓而至,风汐落入了一处心安。
“晼晚?”
生怕是自己临死前的一场幻想,风汐不敢确定,鼻尖一酸,憋着哭腔哑声问道。
没有人回声,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笃定来者为谁。
无期的黑暗没有尽头,那紧紧护住自己的怀抱,是唯一真切的温暖,隔绝了肆意的刀割风声,她听到了耳缘强有力的心跳。
不是梦,真的是晼晚。
悬着的心找到了归处,风汐伸手紧紧揽着她的脖颈。
兀然,刺眼的光芒在眼前炸开,呼啸的风声掠过耳际,她的意识亦随着风急速飞离,似落入了场遥远的梦。
回想起了一切,风汐活动了一下四肢,双腿双臂均有擦伤,此外没有什么不适感。
神族的恢复能力很强,虽然有些刺痛,并不阻碍行动,风汐便懒得管。
现在更让她担心的是晼晚的情况,从悬崖抱着她掉落下来,不知道晼晚现在在哪?有没有受伤?
风汐支起身子摇摇晃晃站起,忽地发现身边环绕了许多萤火,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萤火虫,而是未修炼成形,只能汇为光点的灵族。
这些灵族像是在躲避一处,飞散在其他角落,更多的是围绕在风汐的身边。
与寄存在魔界的灵族不同,他们仿佛很喜欢她。
风汐狐疑的往灵族避之不及的阴暗处走去,那些灵族踌躇了一瞬,还是三三两两跟了上来。
被照亮的草垛里赫然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本来华美复杂的衣裙被刮擦的破败不堪,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晼晚?”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她连声音都不敢用力,快步走近。
风汐多么希望晼晚会回应她的呼唤,还会坐起身一如既往笑着揉揉她的发顶,安慰自己。
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喊,晼晚没有任何回应。
视线模糊间,风汐看到了她手心中有只沾满血死去的山雀。
她惊慌的揉揉眼睛,再一细看,手心分明空无一物。
顾不得头疼欲裂,风汐心头一颤扑了上去,颤抖着手去探鼻息。
虽然微弱,但还有一线生机。
风汐双眼一亮,几乎是连滚带爬去湖边折下一宽叶,盛了清水,递向晼晚干裂的唇边。
晼晚眉间有条竖状纹路,隐隐从里面瞧出一点血色,若不是近距离细看,或许都无法发现。
随着晼晚每一次呼吸,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伤口里渗,透过她的黑色衣裙,染成更深的颜色。
为了给晼晚止血,风汐毫不犹豫要撕下自己的裙布,奈何这衣服看起来单薄一件,质量却好到她一个口子都撕不开。
她干脆将外衫脱下,坐到晼晚身边就要褪去她的外衣。
外衫才落下肩膀,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你要干什么?”嘶哑的声音传来,听起来略为虚弱,但却清晰可闻,攥住风汐手腕的掌心也异常冰冷。
“晼晚!你醒了吗?我看你一直在流血,想给你包扎,不过这个衣服我撕不开,只能整个拿给你了。”风汐几乎喜极而泣,难抑激动凑过去,“你还难不难受?需要我做什么?”
见晼晚笑而不语,察觉到自己是在打扰伤员,风汐不好意思的低声说:“对不起,我见你醒过来太高兴了。”
“你先把衣服穿上,我无事,休息一会便好。”晼晚别开视线。
“真的不用包扎吗?”风汐望着那些还未止血的伤口,“那我帮你把外衫脱下来吧,血肉沾上衣物会很疼的。”
“也不用脱我的,”晼晚一口拒绝,面对一脸担忧的风汐,决绝的话停在嘴边,苍白无血色的愁容长叹一息,“你一个姑娘,只着内衫像什么样子,穿上。”
晼晚竟然在顾虑这个?
风汐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穿惯了现代的吊带裙,她真心觉得这身没有什么不对劲。
既然晼晚坚持,风汐只好乖乖套上了外衫,再三嘱咐晼晚不要乱动,拿着宽叶想去再接些清水。
围绕在身边的灵族也跟着风汐离开了,像是摆脱了压抑,漂浮的步伐轻快了不少。
风汐不敢拖沓,端着叶子回到原地。
灵族重新照亮了阴暗处的草丛,浓郁的血腥味不散,奄奄一息的晼晚不见了踪影,唯剩下了一件带血的衣裙。
“晼晚?”
无人再回应她的呼唤。
捧在手里叶子脱力的摔落在地,风汐的身子止不住的细细颤抖。
渐落渐弱的水滴声犹如她下沉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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