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缠绵
月满星河，流光潋潋。
庐阳城的别院之中，纪云生端着酒盏，像孩子一样将头伸出窗外。
“知还，你的酒量，当真不怎么好。”
肖淮看着醉眼朦胧的纪云生，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拂落了他墨发上的桂花。
“你别动，”纪云生拉住肖淮的手，有些任性地说道：“我是故意让他们落在头上的，你瞧，是不是很好看？”
言语之间，微风拂过，絮絮扬扬地，落下一阵桂花雨。
肖淮愣愣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少年的笑容如圭如璧，仿若那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可他要的，从来都不止于眼前的镜花水月。
他不想往后余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舔舐着心头不能卸下的往事，求不得一个答案。
“知还，”肖淮深吸了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问道：“你……还怨不怨我？”
纪云生闻言微微一愣，眼中缓缓蕴起厚重的水汽：“海楼，我从来都没有怨过你，我只是在怨我自己。”
“因为，我也想和你一样，活得恣意潇洒、去留随心，我也想择明主、尽人事，扶大厦之将倾、建太平之功业……”纪云生的眼中写满了悲伤与落寞，笑容苦涩地说道：“可到头来，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救不了阿姐、左右不了朝局、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知还，”肖淮听罢，只觉得胸口一阵酸涩，不禁低声劝慰道：“身处困局、但心由我主，总有一天我们能够摆脱所有的桎梏，实现我们的抱负。”
“你说的对，身处困局、心由我主，”纪云生饮尽了杯中的清酒，凝眸浅笑道：“所以，我才会听从自己的心意，来到了庐阳。”
“自己的心意？”
“是啊，因为你曾经对我说过，宜城的秋日丹桂飘香，风景很美。我想，庐阳和宜城同在宣州，差得……应该不会太远。”
一语说完，杯盏落地。
肖淮一把拉住纪云生的手腕，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是为我来的？”
纪云生的面色微微有些泛红，匆匆避开目光道：“我是……为了宣州美景来的。”
可肖淮已经再也听不进去，只牢牢攫着男人的眼睛问道：“知还……你有没有去过隐泉寺？”
“去过。”
“那这个……”肖淮从怀中摸出了那根鲜红的姻缘布幡，惴惴不安地问道：“是你写的吗？”
“这个怎么会在你这？！”
“我在隐泉寺的姻缘树上看到这张布幡，就摘下带了回来，”肖淮哑着嗓子，从未如此卑微焦急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这句话是……写给我的吗？”
“不是。”纪云生摇了摇头，斩钉截铁般地说道。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一瞬间击碎了肖淮全部的旖旎和思绪。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那是写给谁的？”
“是写给我自己的，”纪云生上前一步，贴在肖淮的耳畔，低低说道：“南风未起，念你成疾……肖海楼，我是真的很想你。”
话音轻柔，却带着浩浩殇殇的情愫呼啸而来，击退了横亘在肖淮心头的疑虑和阻碍。
他的眼睛陡然变得温柔而明亮，再也不带犹疑地将纪云生扯入怀中。
一瞬间，细细密密的吻压了下来，从眉梢至下颌，最终落在男人带着酒香的薄唇，试探着贴上了微微张开的嘴角，含住了其中的温热。
纪云生抓着肖淮的衣襟，贪婪地呼吸着男人身上的气息，任凭他的每一寸灼热划过发梢，带着浓烈的缱绻。
青衫落地，如潮水般的呼吸在房中响起。
纪云生只觉得自己似乎陷落在了肖淮的眼眸之中，时而像坠于深海，时而又像焚于烈火。
细碎的呢喃自他的唇边溢出，散落于两人交缠的发丝。
仿若结发绸缪，百岁为期。
天光淡露，暗香浮动。
纪云生睁开眼睛，缓缓侧头看去，却发现肖淮早已不在自己身边。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等我”两个大字。
纪云生勾唇浅笑，穿好了衣衫，又将那张宣纸折得方方正正，极为小心地放入了怀中。
末了，他刚想将墨发束起，却在枕边发现了断成两截的发簪。
昨夜……他们……
纪云生的脸陡然变得通红，他刚想把发簪藏起来，就听得肖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知还，我回来了！”
他匆匆回头看去，就见男人顶着熹微的天光，笑盈盈地说道：“我去给你买了早点，还有这个！”
说罢，肖淮像变戏法一般，从袖笼中拿出了根样式素雅的白玉发簪，毫不害羞地道：“昨晚，我把你的发簪弄断了，今天赔你一根。”
听到他的话，纪云生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道：“不用……”
“什么不用？”肖淮拉过纪云生的手，将他按在了铜镜前的椅子上，随即握住他的墨发，无比艰难地梳成了发髻的模样。
“我买的发簪果然跟你甚是相配！”肖淮长眉一扬，极为满意地冲着镜子自我褒奖道。
纪云生看着歪歪斜斜、摇摇欲坠的发髻，好笑地弯了眉眼，仰头说道：“发簪确实不错，可你的手艺真的太差了。”
看着纪云生美目若盼、会弁如星的模样，肖淮目色渐沉，低低说道：“一会……再帮你梳一次。”
说罢，他弯下腰，垂首吻上了对方的薄唇。
顷刻的愣神之后，纪云生闭上双目，温柔地予以回应。
那一刻，风住尘香。
世间仿佛没有了山河零落，也不见了人间苦寒，
只剩下相拥的彼此，情随心动、缱绻绵长。
丹桂飘香、花开满树。
辰时将尽，通往郢都的官道旁，纪云生牵着骏马，回头对肖淮说道：“海楼，就送到这吧。”
肖淮点点头，将早上新买的小吃、桂花酥糖和桂花酒一股脑系到了马背上：“宣州离郢都还很远，这些你带着路上吃。”
“好。”
看着男人融融的目色，肖淮叹了口气，轻轻将他拥入怀中：“知还，我们下次相见……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我倒是希望……”纪云生靠着肖淮的胸膛，语意艰难地说道：“那一天能晚些到来。”
“为……为什么？”
“一月之后，宣州各城练兵，是你们最好的动手机会。我……说的没错吧？”
见肖淮沉默不语，纪云生凄然一笑道：“这样看来，下次你我相见，必定是在战场之上。”
“既是如此，不若就此道别。”
听到他的话，纵然明知答案，肖淮还是不死心地问道：“知还，你真的不能留下来……？”
“你知道的，我没有选择，”纪云生强压着心头翻涌的悲苦，轻轻离开男人的怀抱：“所以，他日兵戈相见之时，你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说罢，他翻身上马，几近残忍地说道：“海楼，愿山高路远，我们后会……无期。”
马蹄匆匆，扬起一地烟尘。
肖淮站在原处，看着纪云生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望之不及的地方。
不远处的野径之上，几个蹦蹦跳跳的小童恰好经过，口中还唱着一首耳熟能详的宣州小调——
“故人曾到否？江山添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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