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个飞贼

林枫别了师兄，着急往茅厕赶去。路过紫龙道长的卧房，听见鼾声如雷，如山崩石落，草窗隐隐震动。忽想起之前老道饮酒过度，尿意激涨，又醉得解不开腰带，慌张下居然撕开裤缝蹲着解了手，登时笑出了声。

        如厕已毕，右边是郭老道的地方，自是安生不少。林枫经过门口时，有几声微微的呼唤传来，似是梦中呢喃，“宋娘，宋娘······”眼下惊愕不已，自言自语道，“原来师父当真在江湖还有红颜知己呐。当年有个女施主上山来纠缠师父，说些不三不四的疯话，污蔑师父与她生了孽种。结果师父矢口否认，让黄狗将其狂吠而出，没成想却是真的。——但那女子，咳咳，大娘似乎不姓宋。”寻思了片刻，始终没有头绪。

        此时雪风吹袭，寒冷彻骨，林枫酒倒是醒了一半，念念叨叨的正准备回去。不想在此时，恰巧两痕黑影从屋檐上遽急掠过，轻如飞燕，不由得暗自惊诧，这道院大多是顽劣道童和老道长，怎会有如此潇洒的身法。细忖之下，必是有外人入侵，于是屏息凝神，悄悄跟了上去。

        这林枫虽然行为乖张，不学无术，但自幼聪颖机智，悟性过人，却是个上等的修炼奇才。每当郭老道想起，要教他几招剑术仙法，他总是过目不忘，操练几遍之后就能十分精熟，有时甚至能自创些招式。郭老道资质平庸，总还认得天才，已知他身世来历不凡，不是池中之物。暂时按下未表，只是悉心将自己所有的粗浅本领，一五一十的全交给了他。

        不过林枫本性怕烦怕累，修习练武常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老道是稀里糊涂的教着，他是稀里糊涂的学着。几年下来，腿法并着指法，枪术连带锤技，三招六式之间任意缝合，他也不知自己学了什么会了什么，可辗转腾挪，却又莫名的厉害。

        林枫起先以为这两人是到道院偷拐孩童的，毕竟山野荒僻所在，人贩极多，危害甚广。但那两人没有在卧房一侧停留，而是径直往东边的炊事房赶去。

        “两个飞贼，恐怕是偷了一天毫无所得，腹内空空，想去锅灶边上窃食。”林枫愤愤的言语着，猫步随之加快，落地轻而无音，行动干脆利落。

        不成想他们没有放缓脚步，继续朝东飞檐走壁而行。周村道院的最东侧是马厩和猪圈。

        “定是偷猪无疑了。”林枫勃然大怒，临近年尾的偷猪贼，简直十恶不赦。若是被自己逮到，必要扒光衣服，吊在树上抽打，这才解气。

        可是两人忽然停下脚步，折返向北，来到了一所破瓦房前。林枫吃了一吓，还以为自己暴露了，万幸是虚惊一场。未免打草惊蛇，他小心翼翼的藏在老槐树后，注视着他们。

        清风疏动，月影下移，两人的身影愈发模糊不清。

        右边稍矮的一人说道，“邱大哥，这里就是神姑指示，有可能出现须臾剑碎片的地方吧。”

        另一人说，“是的，白老弟。”

        “那我们即可进去，一探究竟吧。”

        “且慢，有些奇怪。”邱大哥迟疑着说，“这一路上，我们为何没有遇到丝毫阻挡？本是藏着神剑的所在，结果却门户大开，看守的道士都睡得烂熟。何况此处应该是道院，仙家修习之地，怎么还养着猪马牛羊，鸡鸭到处屙屎。”

        “师兄，你是说这地方表面稀松平常，实则另有乾坤？”

        “对，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奇怪了，不由得让人起疑。”邱大哥眉头紧锁，眼神复杂的说道。四处打量一番，随手抓起几粒石子往房门扔去，“咚咚咚”三声，门板上破了三个窟窿。

        白老弟惊道，“从未见过如此轻薄如纸的门，竟然被硬生生砸穿，看来里面定是有玄机了。”

        话音刚落，门板应声而倒，轰然化为碎片。两人面面相觑，神情颇有点尴尬，邱大哥琢磨不清道，“难不成真是处年久失修的废弃老宅？”

        原来这瓦房是郭紫两位老道刚上山时的住所，距今已经有四十多年头了。当时两人几乎身无分文，所幸村长夫人刘氏嗜好修仙，早年上崂山拜过几位道友，——尽管毫无所成。如今见了道长，分外觉得亲切，于是将这房屋修葺翻新后，半卖半送的给了他们。

        之后道院不断扩建，高墙新屋，平地而起，先前的瓦房闲置成了储藏室，便用来放些陈书旧典，以及断了腿脚的桌椅。平时也不见人来打扫，年代愈后荒芜愈深，时至如今已是灰尘封满，蛛网横结了。

        至于房门轻薄，乃是因为林枫童年时懒得上山砍柴，随手便把这门板砍下当柴料烧了。为混人耳目，临时安了一片假门板来糊弄的。

        当下，林枫躲在树旁，看这两人在废宅前嗡嗡言语，久久徘徊不进，舒尔投石问路，舒尔东张西望，像是遇到什么阵法似的，倍感诧异。一时竟不知两人是来偷盗的，还是来回收废品的。

        “此小贼有疯病！”林枫连连打着哈欠，“怪不得一副穷酸模样，真可惜了一套好身法。”

        毕竟世有四盗，神盗窃国，大盗偷宝，小盗顺赃，蠢盗便是废物收集者了。蠢盗之徒，常识混乱，越偷越穷，最后逼不得弃恶从善，亦是大有人在。

        半晌过后，两人才疑神疑鬼，半步半步的蹩进房室。林枫俯身躬行，又越过了几棵树，蹲在了房屋外的西墙角边。此时，他已然不关心两人盗贼之身份了，只是好奇他们究竟能带走何物，再好好捧腹大笑一番，天明后说与其他人听。

        不多时，两人已进房点起火把，开始四处翻找。不过此地哪里是什么藏剑所在，分明连半件像模像样的物什都没有。他们忙活了半天依旧是无一所获，颇为扫兴。

        突然白老弟一阵惊呼，“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嗯？”邱大哥当即叫道，“是失传多年的《龟元遁甲术》，竟然在这里找到了。”

        “没想到这仙书居然平白无故的被扔在此处，简直暴殄天物。”白老弟愈发兴奋，先前的疑虑尽数消除，借着火光照明翻看起来。可惜几页过后，却更加迷惘了，嗫嚅道，“奇怪，这书怎么是用现文写成的，而且开头就是几个错字。”

        “错了，白老弟。”邱大哥仔细瞅了眼，跺脚道，“这不是《龟元遁甲术》，是《龟元遁田术》。”

        白老弟连忙合拢书册，查看封面，发现果真是个“田”字。他不由得大怒，一气将书扔置在地下，骂道，“破烂地方，居然连假书都仿造的如此劣滥。大哥，我看这里就是个不入流的假道场，专门骗人修仙习道的。”

        邱大哥低眉不语，似乎有所深思，俄顷沉吟道，“真是如此么，可我为什么总觉得此地越是简陋陈旧，越是别有洞天呢。”

        “大哥，这恐怕是你的错觉。”

        “老弟，说话不要太满。”邱大哥摇了摇头，指着说，“况且我方才还发现了一本剑法的不世之作，《清玄如意诀》。”

        “假的，大哥。”白老弟只扫了一眼就坚信不疑的说，“若是名书，哪能被丢在此处，任凭虫蚁啃噬。”

        “荒野僻壤，或许是道士们有眼无珠呢。”邱大哥解释道。

        白老弟见状，耐心的说，“后面书壳子都掉光了，既是名书必定装帧精美良善，并附加法术于其上，怎么会轻易毁损？”

        “可能是时间久远，灵力灭失。”

        “好吧。”白老弟见无法直接说服他，便一把将书夺取，翻开其中一页，念道，“海参无味之物，在深之下浅之外，沙多气腥，最难讨好，然天性浓重······断不可以清汤煨也？师兄你看，这哪里是什么剑法名书，分明就是个菜谱！”

        邱大哥跟着又翻了一篇，“烂樱珠之煎蜜，蒲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脸色忽然铁青，僵如山石。他原本是为了争功，才特意在雪天出来寻觅的，结果空无所得不说，还被几本假书反复戏弄。如今在真相在前，由不得他再躲避，只能承认自己的彻底失败。

        “罢了，我们走吧。”邱大哥手一挥，大踏步的离开了。

        林枫在墙角直乐，郭紫两位老道当真厉害，随手编了几本书，居然就将两人唬得一惊一乍。幸亏他们看得不是那本《金刚经》，满纸的玄奥文字，俨然武学大家手笔，实则是专治痛风的偏方，特意写得诘屈聱牙而已。

        两人在门口，苦脸愁容，怨气深重，只想一把火烧了这破道院，以解心头之恨。

        “烧吧，大哥。”白老弟说，“里面我全都翻过了，尽是些误人子弟的假书。不过几本菜谱倒是尚可，回去后可交给厨子。”

        “好。”邱大哥半是冷漠半是愤慨的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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