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絮果
田不弃牙一龇,抬手又要打,唐引这次完美避开,打了个哈哈,“所以老田,现在瑞阳王府把消息封死了,届时他们随便找个人顶替上薛秀烈,皇帝老儿的计划岂不是要泡汤!”
田不弃气的够呛,这小子一发飘说起话来就没大没小,口无遮拦。“所以我说要静观其变再看看,我已经飞鸽传书联系了都尉大人,听他后续安排吧。”
姜梨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心下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她突然就想到了薛秀烈那张文秀净白的脸和他说话时柔柔润润的声音,他说春寒料峭嘱咐她多加衣物小心风寒,他说后花园池子里养了几条锦鲤让她得空去看看,他说自己沉闷寡淡不懂风趣让她以后多多包涵……他一共就见了她三次面,最后一次她还只想要他的命……
姜梨内心五味陈杂,默默收起那被田不弃随手搁置一旁的人头,细心的打包起来,看得田不弃心头打鼓,赶忙提醒她:“丫头,我告诉你们这些不是让你们同情他,是希望你们明白乱世当下,没有实力随时会被当做弃子,皇家自古多无情,对待开国功臣尚且如此,我们区区皇家鹰犬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他垂下眸子,语气倏而有些哀伤:“就说我们这次带来的七名兄弟吧,死了三个,伤了三个,最后只有一人全身而退……干我们这一行的脑袋天天别在裤腰带上,最后优胜劣汰,强者生存。”
姜梨漠然半晌,脸色凝重,她说,“田叔,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接这个任务了。”
唐引撇撇嘴道,“你不接也自会有人接,薛秀烈他依然会死,我们的人也依然会有伤亡。”
田不弃摸了摸姜梨的头,宛如慈爱的老父亲,温声劝慰她,“丫头啊,我们这群人光是活着都费力,哪有闲心去操心他人生死,只希望今上能够得偿所愿,及早平定藩镇之乱,彼时天下太平我们才能安享几天舒心日子啊!”
姜梨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她不过一时感慨罢了,哪里真有什么菩萨心肠去忧心别人的生死?只是她的手上并不想沾到薛秀烈这种人的血,如此浩然正气惠泽百姓之人……她并无特别怜悯,但是她心有敬意。
唐引闻言则目色深沉,却不知低头在想些什么东西,田不弃看向他时,他立即又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伸了伸懒腰道:“老田,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田不弃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但还是招来婢子打点好洗漱之物,“大家暂时就在这船上先住下吧,有事我直接找小陈,他是幽州城负责接头的察子。”他伸手指了指门外一名瓜皮小帽的男人说道。
那瓜皮小帽守在门口望风,闻言赶忙回头问好,唐引与姜梨一笑而应。
舫上空置的房间有限,唐引无奈和田不弃住一间房,只给姜梨独自安排了个单间儿。
翌日清晨,唐引是被一声尖叫吓醒的,舫上的厨娘一大早起来烧饭,打开水缸里面居然浮着一颗破败的人头,尖叫一声吓得当场昏厥。
田不弃很无语,提着湿漉漉的人头去找姜梨,“丫头,你为何把薛秀烈的人头泡在水缸里?”
姜梨眨眨眼一本正经道:“水中冰凉,我怕他的头还没回宣京就烂掉,干脆冰镇一下也好。”
田不弃额角一抽,“胡闹,泡涨了烂得更快。”
姜梨陷入了沉思。
出来吃早饭的唐引正巧看见这一幕,当即笑得肚子直抽抽,缓过一口气后举起手来,“你想保鲜,我有办法!”
姜梨回头看他,一脸狐疑的表情。
田不弃丢下人头叹着气就走了,那颗人头泡了一夜愈发一言难尽了,姜梨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皱成了一团。
她只好回身请教唐引,“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唐引正吃着包子,嘴巴里含含糊糊道,“埋起来……”
姜梨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埋起来?”
埋进土里吗?那样就不会腐烂吗?不大可能吧!
唐引三个包子下肚,终于放慢了吃饭的进度,悠悠然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把人头埋进沙土里,让他入土为安,最好你再立个碑。”
姜梨坐到他对面,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唐引正色道:“这是乡下土办法,只要不被露水浊气侵袭,就可以达到保鲜目的,你没见过人家农舍沙子里埋萝卜白菜么,可以置放一个冬季呢?”
姜梨豁然开朗,乡野民间确有此法。
“那为何还要我立个碑?”
唐引睨她一眼笑嘻嘻道,“你不立个碑明示一下,万一被人无故挖开了岂非徒增烦恼?”
姜梨脑子一直没转过弯儿,但她觉得唐引说的的确有道理,当下对他的印象又多了一分迷离,之前还觉得他像个傻子,这会儿看来又觉得他其实挺机灵的!
二人在画舫附近的一处野地里寻了一处位置,为薛秀烈立起了一座人头冢,末了,姜梨果然拿石头刻了一个碑伫立在小坟头前面,真别说搭眼儿一瞧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就是比普通坟茔缩小了十来倍,反而更显袖珍别致。
唐引盘腿坐在地上,静静看着姜梨做完这一切,突然有些感叹,“以后要是我也死了,会不会有人也给我立一座这样的坟头偶尔惦念一下呢?”
姜梨道:“你武功那么好,怎么可能轻易会死!”
唐引眸光微微一暗,很平静的说:“是人都会死。”
姜梨凝眸看他,却瞧见他眼中藏着如墨一般化不开的沉郁,透射出了绝望至极的枯寂。
虽然稍纵即逝,但姜梨她实实在在瞧见了。
姜梨想起他无时无刻都仿佛在笑的眉眼,她想,也许唐引他其实并不感觉多快乐吧!
“我死了啊,多半都是要埋在皇城根儿下的,城御司里不是流传着一句话么,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生前死后都要守皇城,听说皇城墙角下叠满了枯骨,全尸也好,残肢也罢,我们总要留点什么东西埋葬在那里的,据说此法可保皇城百年屹立不倒呢!”唐引说的轻松,他笑容拂面也看不出有多悲伤的情绪,但姜梨就觉得他心里应该是难过的吧!
“所以,我要离开城御司。”姜梨一字一句坦白道,“我不喜欢那个鬼地方,我也不想为皇家继续卖命,所以我才接下这九死一生的任务,得了特赦我只想为自己坦坦荡荡活上一回。”
唐引眨眨眼不可思议道,“好像之前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为了大邺皇城永固甘愿献身来着?”
姜梨冷眼看向唐引,微微一笑,那笑意透着一丝清傲:“为大邺皇城永固甘愿献身,那是我作为大邺帝都子民的觉悟,跟我是否效忠他萧氏皇族有毛的关系?”这两者根本不冲突,今天即使不是他萧氏一族做皇帝,她姜梨一样可以为了四海升平牺牲自己,她效忠的从来都不是皇帝,是她自己的心意。
唐引有一霎那的怔忡,他为姜梨的坦率而动容,不过下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得狡黠,“姜梨姐,你千方百计想要脱离组织,不会就是想嫁人了吧!”
姜梨被他说中心事也不遮掩,也不脸红,却仍是难掩女儿家的娇羞,“……怎么?不可以吗?我都多大啦!”
唐引哈哈大笑,“可以可以,谁叫它城御司里明令禁止与他人生情致爱,违逆者处以椓刑呢?你看老田不就孤独蹉跎了半辈子,你正值青春花容月貌断然不能步他的后尘。”他说完又忍不住嘟囔一句:“也不知这让人断情绝爱的破规矩是谁立的,简直荒缪!”
不过他猜应该不是皇帝老儿立下的规矩,做皇帝做到还要操心下属七情六欲的私人琐事,那就太悲催了吧!
姜梨白眼一翻心下腹诽,你还能不知道是谁立得么?明知故问!
“不过……迄今为止,好像还没人能在城御司里全身而退吧,毕竟我们都是奴籍,跑到天涯海角也难以安身立命,何况你就算是死了埋了,他们也要给你掘尸挖坟刨出来,然后重新埋到皇城根儿边上……”他突然闭嘴了,因为姜梨正恶狠狠瞪着他,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
“姜梨姐你肯定可以的,”唐引话锋一转,笑脸盈盈,“这回你得了特赦,可以脱去奴籍,彼时嫁人生子其乐融融都不是问题。”
姜梨冷哼一声,不想再搭理他。
今天的阳光很暖,淡淡的的暖风吹在人脸上也很舒服,距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姜梨索性垫了块石头与唐引坐到一处。
唐引依旧顶着张笑脸,突然很八卦地问:“姜梨姐,你不会早已经有意中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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