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五年后
五年后，地下街。
现在大概是早上四点半，地下街只有一家早餐铺，是北区奈得夫妇家在四年前开的。奈得夫妇在四年前搬进地下街，没人知道他们是哪儿来的，只知道奈得先生之前在地上做一名拳击手，有些拳脚功夫。初入地下街的时候，有几个混混曾去找过这两个“新人”的麻烦，但在奈得先生手下并没吃到好果子，渐渐的便再没什么人打奈得夫妇的主意。
期间有几个混混头子想将奈得先生收入自己手下，但奈得先生并未答应，而是与奈得夫人一同开了地下街这唯一一家的早餐铺。说到奈得夫人，她拥有一头红色的披肩直发，常常编成麻花辫甩在后面，以方便干活。她的性格和她的发色一样热情，常带着一张灿烂的笑脸，这笑容总能带给进店的人些许温暖，或许也是这个缘故，奈得夫妇的早餐铺生意尚可，至少可以差不多满足温饱。
而夫妇二人并未有自己的孩子。倘若要说起奈得夫人在地下街最喜欢的孩子……
“嘿！伊莎贝尔，早上好！又来买早餐了吗？”
被唤“伊莎贝尔”的红发女孩朝奈得夫人打了个招呼：“啊啊，奈得夫人！早上好！昨天我又忘记买面包了……今早只能出来买啦，可不能让大哥和法兰吃不上早餐哈哈哈哈。”
没错，那便是这个叫“伊莎贝尔”的女孩，性格直爽，和奈得夫人一样有着一头红发，深得奈得夫人喜爱。曾经奈得夫人还想将伊莎贝尔收做养女，但伊莎贝尔带着爽朗的笑容拒绝了她：“抱歉啊奈得夫人，虽然我也很喜欢很喜欢您，但是我已经决定啦，要一辈子追随大哥～”
伊莎贝尔口中的“大哥”，是在地下街越来越有名气的那个矮个子男人——利威尔。
买完早餐后，伊莎贝尔抱着棕黄色的食品纸袋蹦蹦跳跳的走回家。大哥和法兰大概已经醒了，等他们洗漱完，自己差不多就能到家，刚好可以让他们吃上早饭。盘算着时间，伊莎贝尔脸上扬起一个很满足的笑容。
不过，今天是多少号来着？好像是10号？伊莎贝尔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日子，好像是十号没错，那么今天应该也会有“那个包裹”吧？
这样想着，伊莎贝尔走到利威尔家门前，果不其然，地上是一张报纸，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的包裹，还有那熟悉的“致利威尔先生”。她熟练的捡起包裹和报纸，打开门，利威尔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法兰还在浴室洗澡。
“大哥，早～我已经买完早餐啦，马上就可以吃了。”伊莎贝尔兴冲冲的跑进厨房，不过多久，就端着面包和腌萝卜出来，将早餐一一摆在桌上后，法兰打着呵欠从浴室出来，眼角还带着一滴泪珠。
“哦？腌萝卜吗？”法兰拿起一片面包，在上面放上几片腌萝卜，“为什么不是腌橄榄菜，或者腌黄豆也可以。”
“喂喂，有的吃就不要挑啦，奈得夫人说橄榄菜和黄豆都吃完啦，这几天没去地上买，就吃萝卜吧。”
“什么嘛……腌萝卜总带着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有本事你就不要吃啊，法兰，笨——蛋——”
“喂，笨蛋伊莎贝尔，你才是笨蛋吧……”
“我说，”利威尔“咚”的一下放下茶杯，如果可以具现化，他现在头上可能还会有两个井字，“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你们到底要我强调多少遍啊。”
伊莎贝尔和法兰噤了声，这两天有几个不知好歹的小喽啰总是来找利威尔的麻烦，让他心情不是很好，在这种时刻，谁惹利威尔谁才是真正的笨蛋。看着自家大哥不太灿烂的脸色，伊莎贝尔沉默了一会，眼珠一转，再次开口：
“对了，大哥，今早砂糖已经送来啦。”
利威尔喝茶的手短暂的停了一下，眉头略微松动，随即继续将茶杯送到嘴边，“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虽然看似没什么动作，但伊莎贝尔知道，不出十分钟，利威尔一定会进厨房重新烧一壶新的红茶，放上砂糖的那种。
果然，在利威尔喝完这杯后，他拿起茶杯和茶壶走进厨房，目睹一系列动作的伊莎贝尔和法兰对视一眼，又习以为常的继续吃自己的面包。
趁着利威尔在厨房的间隙，伊莎贝尔将头靠向法兰，掩住嘴悄悄开口：“喂，法兰。”
法兰嚼了嚼面包，咽下去：“不知道。”
伊莎贝尔跳脚：“我还没说是什么呢！你就不知道。”
法兰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每次拿到砂糖你都要问一遍，这砂糖到底是哪儿来的，为什么要给利威尔送砂糖，是不是暗恋利威尔的小女生，翻来覆去就这几个问题，你再问下去，我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嘁。”伊莎贝尔理亏的垂下脑袋，“我这不是想着，万一哪天你就知道了呢。”
“咱俩每天形影不离，我要是知道了，你岂不是也就知道了？”
“我比较笨嘛，有时候可能就略过了重要消息啦。”
“行了，利威尔不是说过吗——‘一个臭小鬼给的’，喏，原话。”
这有什么嘛，一点关键信息都没有。伊莎贝尔在心里撇撇嘴，她放弃了和法兰交涉这个问题，法兰明摆着就根本不好奇！见伊莎贝尔消停下来，法兰继续吃掉最后一片面包，他知道，等下个月的这个时候，伊莎贝尔还是会过来问这个问题，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将近一年。
不过这个砂糖……法兰想到，自己曾经在地上的一家商铺里见过同样包装的砂糖，是专门用来泡红茶的，85钢币一包，在砂糖中属于价格相当高昂的一类。看来利威尔嘴里这个“臭小鬼”，可是个“富家小鬼”。
不过这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对方摆明了不想露面，那跟自己和伊莎贝尔就没什么牵扯，毕竟连面都见不上。这样想着，法兰看了眼旁边收拾餐具的伊莎贝尔，嘛，她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法兰擦擦嘴，起身和伊莎贝尔一起收拾盘具。
“富家小鬼”蒂娅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梳妆打扮，五年来的生活加上专业老师的教导，她对贵族生活的一些习惯早已烂熟于心。这些年来，她身为施耐德家的独生女在王都贵族圈里有了一番名气。
十三岁的少女开始显露出娇俏成熟的一面，身材也隐隐有着玲珑线条，在那些被私立定制的衣裙包裹下更加显得迷人，而那一头火红的卷发是她“施耐德小姐”专属的标志。总有些富家公子远远望去，看见那娉婷的背影、淑女的走姿和那最重要的红色秀发，便低声告诉同伴：“嘿，你看，那一定是‘王都的红玫瑰’——维多利亚·克洛伊·施耐德小姐。”
“施耐德小姐。”女佣人的那没有起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和先生已经准备下楼用餐了。”
意思是催她快点下楼。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蒂娅在首饰盒里挑选着今天要戴的项链，这些年来，她得到了数不清的昂贵首饰，就在前日，斯克罗家族的少爷还给自己送了一条祖母绿的玛瑙项链，她前脚笑吟吟的收下，后脚就将它扔到了首饰盒里——自从利威尔的玻璃项链之后，蒂娅再也没有见过比它更好看的祖母绿项链，不论是宝石还是玛瑙。
最后，蒂娅决定还是戴着施耐德夫人送给她的第一条项链——红色的宝石相当搭配施耐德家族。
下楼后，施耐德夫妇已经在饭桌前。蒂娅向二人问了早安，便坐在桌前开始吃早餐。施耐德家规定食不言寝不语，餐具与餐具之间也不准许发出碰撞的声响，在刚进施耐德家时，蒂娅曾因此被训斥多次，但现在，她已经拥有了最为规范高雅的桌前礼仪。
在地下街的时候，蒂娅看着利威尔贵气的吃饭姿态，眼睛里满是羡慕的神情，而现在，她已经可以做的比利威尔更好——她却并不开心。
饭后，三人在花园里喝着茶，今天她的父亲大人例行休假，他难得在家里待着，虽然蒂娅并不认为会存在什么“家庭谈心”时刻，多半都是父母亲二人检查她的学习情况。
但今天，施耐德先生并没有提起学习。
他放下茶杯，深红色的眸子盯着蒂娅：“维多利亚。”
蒂娅乖巧的应声。
“你今年也有十三岁了。”
“是的，父亲大人。”
“嗯……”施耐德先生的指尖在膝盖上轻点，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是时候见一下你的未婚夫了，维多利亚。”
未，未婚夫？？
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
蒂娅惊的茶杯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施耐德夫人见此轻咳一声，蒂娅还在震惊中，嘴巴习惯性的向施耐德夫人道歉。而施耐德先生显然并不是与蒂娅商量，只是直接通知：“今晚和他见一面吧，他是斯克罗家族的少爷，你应该记得他。”
是的，没错，前天他还送了一条玛瑙项链，被她扔在了首饰盒里。
她没有反驳的权力，从五年前踏进施耐德家的大门开始便是这样。与这个突如其来的“未婚夫”的见面被这样匆匆定下——其实可能只是对蒂娅而言是匆匆，这大抵是他们之间商量好的安排——蒂娅被要求在见面前盛装打扮，她将和斯克罗少爷一同参加今晚皇室的宴会。
一整天，蒂娅都沉浸在绝望中，明明之前已经知道自己将来要走这条路，但当她真正面对时，蒂娅还是觉得胸前有一团气久久不散，压的她喘不上气。傍晚，女佣为她打扮好了装束，她和施耐德夫妇坐着马车前往皇室宴会，在下车时，施耐德夫妇却单独进了宴会厅，因为在车旁，斯克罗家的少爷——凯撒·斯克罗，已经向她伸出了手。
“施耐德小姐，很高兴看到你戴上这条项链。”凯撒看着身旁挽着自己手臂的女孩，她颈上的玛瑙项链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相当美丽的光泽。
蒂娅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我很喜欢。”
“那么那串手链呢？”
蒂娅眨眨眼，她想起来了，他曾经差人还送过一串手链。
“我很喜欢。”
“那么那副耳坠呢？”
“我很喜欢。”
“那么那条丝带呢？”
“我很喜欢。”
“那么我呢？”
“我很……”蒂娅顿住了，她没想到凯撒这么直白，差点上了他的套。心里想把这登徒子踹上一万脚，蒂娅面上却是一副略微娇羞的表情，“斯克罗先生，你可千万别开我的玩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凯撒爽朗的笑出声，“是我逾矩了，抱歉，施耐德小姐。只不过我很开心，施耐德小姐很喜欢我那管家选择的礼物，可见他眼光不错。”
管家……？蒂娅挑了挑眉，她没有立刻接这句话，而是仔细看着凯撒的表情。凯撒并没有露出因为说漏嘴而慌乱的样子，反而依旧是方才绅士一样的笑容，格外镇定。
这就好玩了。蒂娅的微笑从方才的礼貌但疏离变成带有一丝玩味。
蒂娅一向认为，自己的身体里流着的是自由的血液，她就仿佛是自由的使徒，对自由有着相当敏锐的洞察力。而现在，蒂娅像远远看到猎物的豹子一样，她嗅到了一丝丝，自由的味道。
“斯克罗先生说笑了，你的话，维多利亚好像不太明白呢。”蒂娅看着凯撒眨眨眼，眼中饱含单纯和疑惑。如果他是聪明人，那么他应该明白，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
而凯撒·斯克罗给出了令蒂娅满意的回复。
“不，施耐德小姐，你已经明白了。”
夜风呼啸的吹过蒂娅裸露在外的肌肤，现在是四月中旬，秋风已经带着些许寒意，察觉到蒂娅稍微打了个哆嗦，凯撒绅士的将自己身上的西装披在蒂娅身上。
“谢谢，斯克罗先生。”她紧了紧肩上的外套，“不过您带着我不惜逃离皇室宴会也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凯撒点点头，蒂娅看出他的眼中带着狡黠：“是的，希望施耐德小姐不要吓到。”
以为自己会被吓到吗？
不，蒂娅在心里摇摇头，她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台阶，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这是通往地下街的台阶。
五年前，她跟随威廉一起离开时，将这个地方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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