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关于称呼
空气忽然沉默了下来。
阳光透过树叶在利威尔的脸上印下了斑驳的影纹，明亮与阴影之间，利威尔的脸色不明。
蒂娅这才隐隐约约感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虽然往常也都是她和凯撒聊的居多，但利威尔也都是加入话题的状态，而今天好像……完全没有加入聊天的样子呢。
看起来，心情好像还有点儿不太好？
身为职业观察利威尔十四年的蒂娅第一时间察觉了利威尔的不对劲，哪怕利威尔看起来其实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蒂娅试探性的开口：
“利威尔先生……？怎么了，是谈文件的事情很不顺利吗？”
“……”
利威尔还是没有说话。
刚才还言笑晏晏的蒂娅此刻面对着他已经是一副说话轻柔，乖巧小心的模样，这让利威尔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年来，如果让他细数蒂娅对他说过的次数最多的话，那排行榜前三一定是：
利威尔先生，谢谢你。
利威尔先生，对不起。
利威尔先生说的对。
如果让他细数蒂娅面对他最多的表情，那排行榜前三一定是：
小心翼翼
乖乖巧巧
呆呆傻傻
再让他细数一下蒂娅喊得次数最多的三个称呼……好吧，这次都不用排行了，只有两个：利威尔先生和利威尔兵长。
“……利威尔先生？”蒂娅尝试呼喊的声音再次响起。
紧接着，凯撒也大大咧咧的开口道：“嘿，利威尔，有什么事就说嘛，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被巨人调包了。”
——利威尔先生和利威尔。
凯撒只认识了他两年就喊他利威尔，而十四年了，蒂娅不是利威尔先生就是利威尔兵长。
这么一想，他周围的人里，伊莎贝尔和法兰称呼他为“大哥”和“利威尔”，埃尔文和凯撒韩吉都喊他“利威尔”，佩特拉之类的下属称呼他“兵长”，就连达菲那个脖子怪也私下里喊他“臭矮子死鱼眼”，只有蒂娅——她还是这一众人里与他认识最久的——自始至终都是“利威尔先生”，当了士兵之后又升级为“利威尔兵长”。
平常他也没察觉出来什么不对，但问题一这样想，也就品出来了不对劲。
可惜要是能把这个问题问出来，那就不是利威尔了。最终利威尔只是抿了抿嘴，平淡的朝两人说道：“没事，走吧。”
“……”
“……”
语罢，利威尔已经先一步朝前面走去，后面的蒂娅和凯撒对视了一眼，结果都是两两茫然，只能抬脚跟了上去。午休期间训练基地很安静，蒂娅和凯撒也没有表现的太活跃，两个人都认为，虽然利威尔和平时表现得一模一样，但感觉上总有哪里不太对。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午休过后，利威尔声称继续去和基斯商量事情，蒂娅和凯撒则留下来看了会儿艾伦他们的训练。期间艾伦被叫出去过一次，蒂娅和凯撒有点无聊的看着剩下的训练兵，中途他们还发现有个棕发少年频频偷看他们两个，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凯撒指了指让的方向，朝蒂娅开口道：“诶，你看那个小子，总偷看你。”
“怎么就不能是偷看你了？”蒂娅调侃的看了凯撒一眼。
“嘿，你这是在低估你对异性的吸引力还是在高估我对同性的吸引力？”
蒂娅耸耸肩，“两个都有吧。”
不过一会儿，艾伦就重新回到了队伍里，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复杂。见状，蒂娅用胳膊肘戳了戳凯撒，语气里有点儿担忧，“诶，你说艾伦不会被骂了吧？”
凯撒颇为无奈的望天，“被骂就被骂呗，当年咱俩挨骂的次数还少了？我知道你担心他在乎他——可他又不是你儿子，而且他已经十二岁了。”
“……好吧。”
不得不承认，凯撒说的还是没毛病的。蒂娅只好闭嘴，两个人就这样表面是在看训练实际上在等利威尔的又站了大概一刻钟，利威尔这才出来。
他逆着阳光朝他们走过来，远远望着，蒂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利威尔好像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她。但等到了面前时，这种感觉又消失了，利威尔如常的看了两人一眼，开口道：“好了，回去吧，今晚埃尔文还得开个会。”
“啊……”蒂娅边走边伸了个懒腰，“咱们在路上买点茶叶吧？利威尔先生，我记得你的茶快喝完了。”
利威尔顿了一下，“等回来再买吧，还够喝一阵儿。”
……
三个人就这样离开了训练场，艾伦在队伍里看着三个人离开的身影，面色有点儿纠结。
他还记得刚才自己被莫名其妙叫到了办公室，原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基斯教官，但进去之后才发现，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面色不佳的男人坐在椅子上，他认得这个男人，是蒂娅姐姐的朋友，也是他心里很崇拜的“人类最强”，利威尔兵长。
过程很奇幻，统共也没说几句话，利威尔兵长只是教训他要少提自己姐姐的事，同时告诉他不要乱猜测大人们之间的关系——艾伦觉得利威尔一定是在暗指蒂娅姐姐和凯撒。利威尔兵长虽然没有生气，全程都很平淡，但属于“人类最强”的那种气势仍旧不可小觑，艾伦和他不太熟，问了为什么利威尔也只会说“训练兵就要听长官的话”这种话，最后谈话以艾伦答应不再提这件事结束。
现在看这三个人慢慢离开的背影，艾伦越品越觉得不对劲……脑中一一闪过几次短暂的和利威尔兵长的见面，那都是在第二分区和蒂娅姐姐一起的时候，还有刚从夺还战回来那次，凯撒带着他们离开了屋子，而利威尔兵长却留在了里面。
那时候艾伦以为是因为凯撒和他们比较熟，所以才由凯撒带着他们离开。但现在想想，那也没道理让利威尔兵长留下来陪着蒂娅姐姐啊！一陪还就陪了一晚上！
理了理这些思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艾伦的脑中呼之欲出——
“砰！！”
强烈的痛感席卷全身，这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同时天旋地转，阿尼那张万年冰山脸也倒立的出现在艾伦眼里。这一下狠绝的撂倒让艾伦觉得大白天还有星星在眼前飘忽，但同时，刚才那个想法却很奇怪的、清晰的出现在了艾伦的脑袋里。
利威尔兵长喜欢蒂娅姐姐。
调查兵团，晚间会议。
烛火的火苗噼啪微响，通明的会议室内，埃尔文、利威尔、韩吉和蒂娅四人坐在桌边，埃尔文在桌子的主位，向在场的三人单独安排了本次壁外调查的另一项秘密计划——测试蒂娅对巨人的吸引力。
这件事蒂娅是在加入调查兵团第三天的时候告诉利威尔的，利威尔没有很大的意外，他一直觉得蒂娅能顺利完成她的计划是有什么原因，如果这样说的话，一切就能够解释的通了，包括埃尔文答应让蒂娅回到调查兵团。
他也没有反对埃尔文对此制定特殊计划以及让韩吉对蒂娅进行部分实验，孰轻孰重利威尔心里很清楚，蒂娅如果真的如她所言那样，那么这将对于调查兵团甚至全人类都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
“……大体就是这样。如果蒂娅失败，即巨人主动进攻蒂娅，那么也就宣告着本次计划失败，蒂娅立即击杀巨人，然后归队。考虑到概率问题，如果第一次蒂娅成功，将按照同样的计划每日一次，最终确定关于蒂娅不会吸引巨人的可能性。”
埃尔文总结完整体计划，将眼神第一个看向这场计划的主角蒂娅，蒂娅则立刻点点头，“好的，我没问题。”
得到肯定的回应，埃尔文将视线再次看向了利威尔和韩吉，韩吉面前的纸上潦草的写写画画了很多东西，她拿着笔敲了敲桌子，“埃尔文，即便这次成功，我们也不能排除有奇行种对蒂娅会有反应的可能性。”
“嗯，所以我们这次主要针对普通巨人，奇行种的情况等到以后根据奇行种的不同再分别考虑。”
韩吉点点头，拿起笔又在那张纸上飞快写上“奇行种分类”几个字。
看到韩吉再没什么问题，埃尔文朝利威尔开口道：“利威尔，你有什么问题吗？”
利威尔摇了摇头，“能活着回来就行。”
“啊啦，我还以为利威尔会想让蒂娅去利威尔班呢～”韩吉一把抱住旁边的蒂娅，利用身高优势把蒂娅按进怀里蹭了蹭，一脸陶醉的开口，“不行呦，蒂娅现在是我的呢～”
丝毫没有被挑衅的反应，利威尔像是在看炫耀的三岁小孩，最后平淡的开口道，“……臭四眼，她快喘不过气了。”
“诶？啊啊啊，抱歉蒂娅哈哈哈……”
“没，没事……”蒂娅僵硬的笑着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在韩吉分队长手下的这一个月里，其实这已经是常态了。
至此，夜间会议到此结束。
埃尔文和韩吉都说有文件要继续在办公室里看，只有蒂娅和利威尔先行离开了会议室。夏季夜晚凉爽的风让闷热了一整天的蒂娅感到一阵清爽，她撇头看向旁边的利威尔，月色下，温柔的月光连利威尔的脸色都柔和了两分。
利威尔先生的头发好像长了一点呢……脸好像也瘦了一点……是最近太累了吗？还是……
“喂，我脸上有金子吗？”
冷冽的声音就像月光一样，将蒂娅从自己的世界里叫醒，这双灰蓝色的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转过头看向了她，此刻正和她对视着。
“不，不……抱歉，利威尔先生，”像是做了什么逾矩的事，蒂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就是想问问，利威尔先生心情有没有好一点？毕竟白天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好呢。”
——又在向他道歉。
看他又不犯法，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利威尔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蹙，“为什么道歉？”
“诶……？”
“我说，”利威尔站定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蒂娅，表情散漫却藏着一丝认真，“你犯错了吗？为什么要道歉？”
乌云散去，月光倾泻，两个人定定的站在树下，蒂娅被利威尔的话问的一愣，呆呆地看着利威尔，半张着嘴却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我……就……”
为什么道歉？她也不知道。
可能是说顺口了，可能是感觉这样冒犯到了利威尔先生，可能是……她害怕他生气。
半晌，看着利威尔一脸“老老实实说清楚”的表情，蒂娅眼神飘忽，不太敢看利威尔，稍稍低着头开口：“就是，利威尔先生问的样子……我害怕你是生气了……”
不想让利威尔生她的气，这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的想法。
“……”
利威尔一下被蒂娅的话噎住了。这是什么破理由？说得好像他是什么凶神恶煞。
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没有让利威尔有所回复，蒂娅抬起眼眸偷偷瞄了两眼面前的利威尔。
气氛有点儿和往常不太一样，蒂娅又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夜晚让利威尔看起来没有白天那么棱角分明，蒂娅一直知道利威尔先生是很帅气的，虽然也看久了，但这样近距离和利威尔对视，不受控制的，蒂娅觉得胸腔里的心脏跳的快了两拍，面上也有些热。
“也，也不全是，毕竟就，利威尔先生是长官嘛……”蒂娅话中带着一丝忙乱，她不知道利威尔为什么忽然纠结这个问题，明明她是想关心他来着。
但这话好像怎么说都说不清楚，蒂娅甚至想给三分钟前的自己一巴掌，闲的没事道什么歉！
一脸无措茫然加上有点后悔的蠢样子利威尔尽收眼底，安静的空隙，他好像还能够听到蒂娅的心跳声。就像一只被逮到的兔子，慌张忙乱的让人有一种想要得寸进尺的欲望。
“真是……”
利威尔无奈的声音响起，后面的话被略去，但蒂娅用脚趾头猜也知道是什么“真是小鬼”“真是这副蠢样子”之类的话，反正利威尔先生就会说她这些了。而在她还在心里腹诽的时候，她的头顶被按上了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
平淡的声音从蒂娅面前响起，“没有错就不要道歉，即便是我也是一样，知道了吗？”
“啊……啊？”蒂娅愣了一下，然后连忙开口，“是，知道了……”
怎么说呢？好像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明明刚才还刨根问底的，但现在忽然就又这样结束了……蒂娅面上平静，但心里……真是有种心痒痒的感觉啊。利威尔先生干嘛忽然在意起这种事情嘛！
完全不知道蒂娅此刻心里活动的利威尔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常的开口道，“走吧，明天还要壁外调查。”
“好……”
两人就这样离开了树下，最后蒂娅也没问出利威尔今天白天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总感觉今天的利威尔奇奇怪怪的，而自己也……她偷偷把手往脸上摸了摸，温热的触感让她觉得，自己也奇奇怪怪的。
真是奇奇怪怪的一天。
今夜月光真的很亮，将这两个奇奇怪怪的人的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直到蒂娅和利威尔走了足够远的距离，在那棵树旁边的器材室转角处，这个没有月光照到的阴影中，佩特拉把紧捂在嘴上的手放了下来，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她，佩特拉·拉鲁，在这里向天发誓，她再也不晚上出门上厕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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