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信任
雷声阵响，天空一片黑暗。
隔着两公里的距离，韩吉半张着嘴呆愣在那里，她像是受到了五雷轰顶般的打击，脸上的红晕也消失殆尽，被面无血色的煞白取代。埃尔文的表情也很凝重，而利威尔则紧抿着嘴，眼睛死死的盯着望远镜框里的一切。
不过一瞬间而已。
惊喜过后，变故快的让人无法消化与接受。
蒂娅瞪大了她的眼睛，红色的眸子里面盛满了不相信和震惊。马匹还在原地毫无危机意识的站着，天边乌云的笼罩下，巨人的阴影让蒂娅周身的区域更加阴暗。
为什么……？
明明那么多次，不论是十四年前还是三年前，她都成功的回到了墙内！那一路上的巨人对她像是对待没有生命的花花草草，看都不屑看一眼，而现在……它那双绿色的浑圆的大眼球里，倒映着她那张震惊又愚蠢的面容。
它为什么会注意到她？她的能力失效了吗？那她回到调查兵团后该如何面对埃尔文？
蒂娅感觉自己的脑袋马上就要跟着天边的闪电一起炸开了，但她的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渺小的人类和庞大的巨人在这一方草地上静静地对视。
“她为什么不立即杀了巨人……”韩吉呆呆地看着望远镜里的一切，一大一小两方对视的滑稽场面里，没有任何一方先有动作。
埃尔文抿了抿嘴，开口道：“利威尔，你相信蒂娅吗？”
“哈？”利威尔同样没有看埃尔文，三个人都注视着望远镜交流，“你这是什么蠢问题，巨人已经对蒂娅起了反应，她失败了……”
“你相信蒂娅吗？”埃尔文打断了利威尔的话，紧接着又接了一句，“回答我。”
伴随着埃尔文这句话的是又一道天雷，随即，雨滴开始渐渐落向大地。
利威尔讨厌雨天，从很小时候就是。
还在地下街的时候，每当下雨，地下街的空气就会格外臭，夹带着潮湿粘腻的感觉，倘若是夏天还会异常闷热。库谢尔离开的那天也是同样下雨的天气，得知蒂娅死在了壁外也是雨后的第二天。等到了壁外，伊莎贝尔和法兰也在雨中死去。
那时，伊莎贝尔和法兰也告诉他“相信我们”，他也向他们承诺了“相信我”，但结果……那成为了他的噩梦。时隔三年，面对着面前的情况，雨滴从利威尔的脸颊滑落，埃尔文又问他：相信蒂娅吗？
这个问题包含很多的含义，可以问出很多种方式，像：你相信蒂娅不会引起巨人的注意吗？你相信蒂娅真正加入了我们，决心帮助我们吗？你相信蒂娅不会再欺瞒大家了吗？你相信……这位同伴吗？你这次，会选择相信同伴吗？
这么多种问题，可以有同样多种的答案，但此刻，埃尔文盯着远处的蒂娅，问的仅仅是——
你相信蒂娅吗？
大概过了两秒，利威尔的声音从雨声中响起：
“……我相信她，一直都是。”
同时，伴随着这个回答，他感觉胸口像是一块陈年已久的长满青苔的石头，此刻终于从他的心头滚落下来。胸口一轻，仿佛胸腔里装着一个世界，现在整片世界豁然开朗。
“好。”埃尔文严肃而认真的应下了利威尔的回答，然后迅速从腰间拿出一把信号枪，抬起手臂，向天空高高的发射出去！
雨还不是很大，也没有雾气，绿色的烟雾带着一声枪响升上天空。
在调查兵团里，绿色的信号枪在不同的情况下有不同的含义。可以是发现巨人、此处安全、任务成功……而此刻，利威尔和韩吉看着埃尔文出乎意料的行为，终于舍得将眼睛从望远镜里收了回来。
韩吉惊呼，“埃尔文，你在干什么？”
“我在让她继续任务。”埃尔文一字一句的回答道。
就在蒂娅和巨人对视的这短短几秒里，两公里外，绿色的信号枪忽然升向天空。它窜破阴沉的天际，沉默的向蒂娅表达了埃尔文的决定。看到这番表示，蒂娅怔了一瞬，随即嘴角勾起了一个很淡的笑意。
“竟然还相信我吗，埃尔文。”蒂娅喃喃道，“真是出乎意料啊。”
头顶上的巨人此刻还张着那张嘴，巨大的口水成团的从蒂娅头顶掉落下来，蒂娅终于开始有所动作。她一手握着刀，准备出现意外情况就立即腾起砍杀掉它，而另一只手牵着缰绳，她轻轻踹了马肚一下，让马向前小跑两步，离开了巨人笼罩的阴暗之处。
看着眼前的人和马离开了自己最近的狩猎领地，巨人并没有立刻扑上去，而是继续看着蒂娅。
“果然是不一样的存在，”蒂娅挑了下眉，“既然埃尔文现在还相信我的能力，那我可不能让他失望啊……”
下一秒，她一个翻身，踩着马背一跃至前方的草地上！
蒂娅就这样站在了草坪上，面对着巨人，她张开怀抱，好像在向巨人表达任你宰割的引诱意思，“来啊，用行动告诉我，你为什么和其他巨人不一样！！”
“嘿，你不是想吃我吗？来啊。”
“看看我，快点动起来，别傻愣着待在那里。”
蒂娅一句又一句的朝巨人开口，其实她也没指望巨人会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是想发出点声音吸引它的注意力，看看它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
“你怎么不动，你不想吃我吗？那你为什么看着我……”
“吼——！”
这是一声差点震聋蒂娅的吼叫。蒂娅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巨人，她已经不用再说话，因为这个巨人再也没有了刚才安静的样子。
“吼——吼——”
“别光这样无意义的吼叫啊，来点别的啊……”蒂娅的声音有点儿发颤，她的手放了下来，重新摸上刀柄，随时准备着这个看似已经发疯的巨人的袭击。
但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仿佛上天听到了蒂娅的话，巨人不再大声的怒吼，它张着嘴“嗷、嗷”个不停，没有遮挡的口水带着雨点落在地上。
蒂娅的脸有了点儿纠结，她感觉这个巨人此刻的样子，就像是牙牙学语的的婴儿，“你是想，说些什么吗……”
“嗷、嗷……嗷……”
远处雷声减弱，蒂娅还摸着刀浑身防备的看着面前这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巨人，它足足“嗷、嗷”了有十五分钟，期间蒂娅还在不停的说着各种话，但这个巨人始终盯着她，张着嘴“嗷”个不停。
而就在连蒂娅都有些失去耐心的时候，她面前的这头巨人，终于开了口——
“嗷……唠……唠……ki……”
这是如此含糊不清的言语，但巨人好像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说出了这个词，在“ki”的音落下之后，它“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眼珠仍旧盯着面前的蒂娅，一转不转。
蒂娅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变故，大脑则将巨人方才的声音记了个清清楚楚，她不敢贸然猜测巨人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所以必须记住原音。
但就个人的感觉而言，她在听到这个词后，第一反应出现在脑海中的词就是——
洛基。
突如其来的大雨阻止了调查兵团进一步前进，埃尔文下令原地整顿，随后再就没有出现在士兵的面前。他们都待在原地，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而聊天中的话题大多是刚才埃尔文团长莫名其妙发出的一声枪响。
帐篷内，湿漉漉的蒂娅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水。埃尔文和韩吉都在她面前，利威尔却不知所踪。这次任务说成功也不成功，说失败也不失败，是很特殊的一次经历。正当蒂娅开口准备向埃尔文报告这一切时，帐篷的门帘忽然被撩了起来，紧接着，一个干净的、温暖的、带着红茶香气的披风从天而降，连带着是利威尔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没有多余衣服了，把披风脱了，拿这个擦。”
这明显是利威尔自己的披风，蒂娅愣了一下才按照命令脱下了自己厚重的滴答着水的披风，听话的把利威尔的披风暂且当成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谢，谢谢利……兵长。”
不是她磕巴，实在是……受宠若惊啊！这可是利威尔先生的披风！现在却被她当毛巾在用！
利威尔撇了一眼蒂娅，然后站在了埃尔文的旁边，“回到墙里面给我洗的干干净净，不要让我看到或闻到一丁点别的味道。”
“是！”
这就是个短暂的小插曲，随着利威尔的到来，帐篷里现在是埃尔文、利威尔、韩吉和蒂娅。人到齐了，埃尔文也让蒂娅开始复述方才所遭遇的一切。她沉默的捧着热水，将方才的一切完完整整的复述了下来，韩吉的笔不停地记录着，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嗷、ki？”
“是的，”蒂娅点了点头，“我相信它能够注意到我并且努力的表达出这些，一定是有原因的。我认为它是特殊的巨人，就保留了它的性命，打算回来和团长商量要不要将它带回墙内——毕竟它当时已经没有力气了——但很可惜，在我回来的路上，它竟然重新起身，越跑越远。”
抓捕巨人带回墙内，这是韩吉多次提议但埃尔文多次驳回提案。调查兵团的历史上不是没有成功抓捕过巨人，但那已经是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并且牺牲了二十余名士兵的性命。高代价的抓捕让这项提案不再出现在调查兵团的成功提案里面，而面对方才已经脱力倒地的巨人，这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的巨人！！！！我的小家伙——”韩吉崩溃的仰天痛哭，“我的宝贝——你为什么不再多等等我呜呜呜……我，我马上就可以接你回家了的呜呜呜……”
“啧，闭嘴，臭四眼，要吵死了。”利威尔斜了一个眼刀过去，“在乱叫就把你扔到巨人的排泄物里去。”
“我的宝贝们没有排泄物呜呜呜……”
“……”
能不能把这个奇行种还给巨人……她根本就不是巨人吧？！
利威尔烦闷又无奈的收回视线，决定把韩吉的声音当作背景音。他看向埃尔文，发现埃尔文正垂着眼眸，像是在思考什么。
半晌，埃尔文抬起眼眸，朝蒂娅开口道，“对于‘嗷、ki’，你怎么想的？”
“……我不敢确定，但凭借着发音，我第一时间想到的靠近的词是，洛基。”
洛基。
很陌生的一个词，听起来像是人名，但不论是在收容所还是在帕拉迪岛，蒂娅从未听过这样一个名字或是姓氏。但莫名的，第一时间，蒂娅想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词。
埃尔文又问道，“你对这个词有印象吗？”
蒂娅摇摇头。
帐篷陷入了沉默，韩吉也不再嚷嚷着巨人，像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嗷、ki”或者“洛基”身上。半晌，埃尔文沉吟着开口，“蒂娅，针对这次计划的成功与否，你怎么想？”
“……就像我刚才说的，被它注意到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但从它没有吃我也可以看出这次事件的特殊性，我希望申请再次试验，以证明我的能力。”
“好，那就这样安排下去，具体我会再通知你。”
埃尔文的这句话就代表着本次话题的结束。说实话，当那枪绿色的信号弹被发射到天空上时，她就猜到埃尔文选择相信她，应该会再给她一次试验机会。但当真正确认后，蒂娅还是在心里松了口气。
埃尔文开口道，“没事的话，那就去休息吧。”
“是。”
蒂娅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她拎着湿答答的披风，身上披着利威尔的披风起身，朝着帐篷门口走去。就像理所应当一样，利威尔随即跟在了她的身后，但就在即将迈出帐篷的时候，蒂娅忽然停了脚步。
她转过头，朝身后的埃尔文看去，正巧和他对上了视线。
“团长，我还是想问……那时候，为什么相信我？”
为什么相信我依旧拥有能力，并信任的让我去选择试探巨人，而非杀了它？
这个疑问在她返程的时候就徘徊在她脑袋里，蒂娅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一个通过“假死”叛逃调查兵团的人重新加入调查兵团，埃尔文决计不会给予她多少信任。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让埃尔文在那个关头选择发射绿色的信号枪？
埃尔文沉默了两秒，他看着蒂娅红宝石色的眼眸，蒂娅也看着他大海般的眼睛。他们似乎都想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些什么，但好像又都没有成功。
最后，埃尔文开口：“因为，我相信利威尔。”
话音干脆笃定的落了下来，蒂娅立刻就明白了埃尔文的意思——
我相信利威尔，而利威尔相信你，所以我相信你。
蒂娅的眼睛慢慢睁大，她偏过头，离开了埃尔文的视线，将目光放在身边利威尔的脸上。还是那张丝毫没有笑意的臭脸，被达菲一千遍一万遍骂做“死鱼眼”的那双眼睛里，灰蓝色的眸子好像有着魔力，让蒂娅深深的被这双眼睛所吸引。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利威尔先生——他语气很不好的开口道：“行了，别摆出那副蠢的要死的样子，快走。”
并且边说边付诸行动，他握着蒂娅的胳膊带着她就迈出了帐篷的门。在帐篷门帘放下来的前一秒，埃尔文和韩吉看着利威尔的侧脸，那双眼睛转过头，深深看了埃尔文一眼，下一秒，门帘落下，将利威尔和蒂娅隔绝在了帐篷外。
“……我说，”韩吉捂着嘴，眼睛里带着溢出来的笑意，“利威尔，他，刚才是在瞪你吧？是吧是吧？是在嫌弃你多嘴了吧？”
被问及的埃尔文脸上没什么反应，他很镇定的坐到了桌子旁，气定神闲的说出了如果被利威尔听见一定会发飙的话：“我更倾向于他不好意思了。”
五秒过后的韩吉：“……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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