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孟初宁的脚步顿住。
忘川河两岸只有墨绿色叶子的彼岸花随风被卷起来了不少。
魂力不深的小鬼更是下一秒便要被一并卷入其中去。
“嘶——”
距离这道突如其来的风最近的善魂脸上更是直接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墨绿色的血液瞬间便从伤口处流淌的出来。
孟初宁随手将手中盛满了汤的汤碗放在了边上。
心念微动，一道金黄色的柔光自她所在的位置扩散了开来。
将周围方才还吵吵闹闹的一众善魂小鬼护在了其中。
不再受到影响的一众鬼魂这才有心思看向风起的方向。
没有任何的征兆，它就是那般凭空而现。
“家人们！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机会真的来了！”排在队伍最首的小鬼再次高呼，便要上前挡在前面。
被孟初宁伸手轻轻拨了一下，被迫退回了原位。
孟初宁右手依旧轻轻的握着舀汤用的破旧葫芦瓢，看着风起的方向倒是没有众魂那般的好奇与担忧。
这风中夹带而来的魔气，隐隐有几分熟悉。
眼前的风速旋转越来越快，忘川河畔的魔气也越来越浓郁。
城内四座判官殿内的四位判官以及正在跟着小黑抱怨的、肿着半边脸小白都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奈何桥这边的情况。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一眼之后，又各自忙活起了自己的事情。
一方面是同样感受到了魔气当中的熟悉，另一方面则是对孟初宁的绝对自信。
浓郁的魔气几乎挤掉了河畔所有的鬼气之后，风速才逐渐缓慢了下来。
浓黑的魔气当中，缓缓的出现了一道人影。
“敌袭！！！”有善魂高喊了一声，立马便被旁边的同伴捂住的嘴巴，并小声的在他的耳边骂了一句：“你懂个屁，这位可是魔界能和大帝坐在一起的老家伙！”
声音极轻。
但从浓郁魔气当中走出来的这道人影，却依旧扫了他一眼，威压沉沉。
随着他出现在忘川河畔，原本挤压着这片空间的魔气才有所收敛。
被称作“老家伙”的人一身寻常的黑色长袍，隐在乌色的魔气当中，墨色长发也并不像冥界众魂一般规整的梳起，而是就那般散落两旁。
如墨的双眸在望向护在众魂周围的金色柔光之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喜。
“蜚夷？”孟初宁站在桥上，轻声开口。
同样变得有几分苍老的声音虽不高，但也能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是谁？”孟初宁的身后，几只鬼魂头凑在一起，极小声极小声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更轻更小更微不可查的声音。
“蜚夷，魔尊，魔界的——”更更轻、更更小、更更微不可查的声音。
周围旁众无声点头，然后一起转头看向来人。
随着他从沉沉魔气当中走出来，周围的魔气开始缓缓的散去。
“婆婆。”来人黑衣墨发，眉间却竖着一道极为显眼的红色印记，瑞凤眼微阖，冲着孟初宁轻轻的顿了顿首，声音低沉。
孟初宁同样微微点了点头，算作还礼。
如果说她是与冥界同寿的存在的话，那蜚夷便是与魔界同寿的存在。
算是如今六界当中为数不多的年纪和她不相上下的“老东西”。
“魔尊何事？”孟初宁和蜚夷交集不多，也只处于知晓他的存在这一层面，据说，这是一位几万年前一人打上神界的狠人。
孟初宁想不出他的来意。
蜚夷缓步朝着孟初宁的位置走近。
每一步踏出，便会有一片的彼岸花受到他周身魔气的影响，直接消散。
孟初宁扫了一眼他走过的地方，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他周身的散布出来的魔气倒是未能影响到着在一众鬼魂外的金色柔光，只不过踏进这道柔光的范围之后，蜚夷有些不适，脚步微顿之后才继续缓步向前。
桥上的孟初宁看着他在奈何桥旁的界碑石处停下。
抬头看向了自己，墨色的眼眸当中看不出情绪。
倒是额间的红色印记，孽力不浅，与他周身的魔气一起丝丝缕缕、紧紧的缠绕在一起。
“我有一道劫，应在了婆婆身上。”声音低沉沙哑，谈不上难听，但也算不得好听。
孟初宁观察着他额间印记的眸光一顿，目光上下，打量起了他。
她司轮回之事，所以心下便默认了蜚夷说的这道劫是生死大劫。
蜚夷也就那般静静的站着，任由孟初宁上下打量。
蜚夷容貌生的不差，但身周和魔气缠绕在一起的却尽是孽力。
六界稳定无战事已经至少万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净化了万年，如今孽力魔气依旧这般重。
想来之前身周的孽力定然更重。
不过……
孟初宁皱起眉头，慈祥和蔼的脸上带上了一丝不解。
按理来说。
蜚夷与她一般，都是从上古时期活到如今的存在，而他又身负魔族血脉，承担这魔界的一界之力。
不应当会受到这些孽力的影响才是。
“什么时候？”不解归不解，孟初宁并没有很好奇，。
所以，在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桥下的蜚夷之后，孟初宁慢慢开口问了一句。
蜚夷如她一般，同样没多少情绪：“十年之内。”
孟初宁眉毛轻挑。
这么快？
随手将手中陈旧的葫芦瓢别在了腰间，孟初宁缓步朝着蜚夷的方向走了一小步：“魔尊当如何？”
蜚夷的生死大劫既然应在了她的身上，按照孟初宁的理解，他今日出现在这里便不会善了。
然而，蜚夷却只沉思了片刻，眸光微动，低沉着声音道：“我欲留在冥界。”
孟初宁朝着桥下走去的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向了蜚夷。
后者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孟初宁：“……”
她都准备好寻个地方打一架去了，结果就这？
你以为你留下就可以不应劫了吗？不可能！！！
但既然提出了这般要求，孟初宁只微微思索了之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可。”
说罢，冲着旁边的一名鬼差道：“在酆都城内为魔尊寻一处住下。”
“是，婆婆。”鬼差应下，上前欲要领着蜚夷入城，后者却只是看了他一眼，踏步上了奈何桥。
原本看起来便摇摇欲坠的奈何桥，在蜚夷迈上桥的那一刻，更加猛烈的晃动了几分。
桥身更是不断的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
声音低沉：“我随婆婆留在这奈何桥。”
言外之意：不用再酆都城里找地方了。
上前的鬼差看向孟初宁。
孟初宁看向已经登桥的蜚夷。
桥的上空，四尊护桥神兽石像原本紧闭的眼眸随着他的登桥，同时睁开，并且聚焦在了蜚夷的身上。
孟初宁和已经走到面前的蜚夷对视。
桃花眼中没什么情绪，瑞凤眼中同样。
周围的一众善魂小鬼更是因为这突然睁眼的护桥神兽已经疯狂响动的奈何桥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孟初宁率先开口：“十年之内？”
“十年之内。”
孟初宁收回了视线，随手将别在腰间的葫芦瓢再次拿回了手中，转身回了随着桥身晃动而不断摆动的摊前。
“可。”
说着，轻轻的摆了摆手。
原本晃动不停的桥身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头顶的四尊护桥神兽的石像亦是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孟初宁的小摊支在了桥中心。
桥的这一端是排着长队等待着入轮回的众魂。
桥的另一端是六个轮回通道。
孟初宁点头之后，蜚夷扫了一眼另一端的六个轮回道，站在了桥中心孟初宁小摊的另一侧。
只微微垂眸看着桥下忽然变得湍急了起来的忘川河水。
小摊前的孟初宁，则是神色如常，端起了之前放在那里的一碗乌沉沉的孟婆汤，随手递给了排在最前面的小鬼。
“一碗孟婆汤，忘却三生世。”
照常送魂。
排在最前面两次吆喝的小鬼恭敬的接过了孟婆汤，递到了嘴边。
喝之前，却又忽然移了开来。
凑到孟初宁的面前，用自认为极小声的声音问了一句：“婆婆，真的不用我保护您吗？需要的话，您得趁着我没喝汤还记得怎么打架就告诉我。”
一脸的认真与真诚。
孟初宁：“……”
谢谢你，这名热心的打架侠。
“不用，你应该去轮回了。”孟初宁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喝汤。
“那行吧！”这小鬼听着孟初宁拒绝，似有些失落，但片刻之后，端起手中的汤碗，朝着孟初宁敬了一下。
“婆婆！我们来世再见！”说罢，将碗中的孟婆汤一饮而尽。
“下一个。”孟初宁接过他手中空了的汤碗，低头，再次舀汤。
“嘶——！！”
“哦——！！”
低头的瞬间，耳边响起了一整片的吸气声。
整齐划一。
孟初宁抬头。
面前众鬼齐齐后仰，眼神惊恐的看向了她……的右侧。
孟初宁侧头。
“咚——”
看清发生了什么的她，难得失态瞪大了眼睛。
喝完了孟婆汤的打架侠……
依着本能一巴掌拍在了原本站在那里背对着这边看着忘川河的蜚夷的后脑勺……
饮下了孟婆汤，便算作是新魂。
新魂没有记忆，没有情绪，只依着本能行事。
所以，蜚夷同样并未感受到恶意。
竟也真的被他打到。
孟初宁的眼皮跳了跳，在她右侧的蜚夷转身的同时，瞬间抬脚，飞速的将面前的这道新魂踹入了轮回道当中去。
“新魂无罪。”
在蜚夷眼底还有些错愕的时候，率先出声。
蜚夷：“……”
？
？？
？？？
孟初宁察觉到脚下的小木桥再次开始晃动，抬脚轻踩了一下，稳住晃动的桥身。
想了想，又舀了一碗乌沉沉的孟婆汤递到了蜚夷的面前，尽量平静：“新魂无罪。喝碗汤吧。”
蜚夷周身魔气向外蔓延的速度缓慢了一些。
微微抬眼，眸色沉沉看向孟初宁。
老妪模样的孟初宁笑的和蔼，再次将汤朝着他的面前递了递。
蜚夷没接，依旧只是定定的看向她：“上一个对我出手的人，是文术。”
文术，如今六界唯一的神。
蜚夷继续缓缓的道：“后来文术万年不曾出现在人前。”被他打的。
孟初宁轻轻点头，笑的慈祥，但没接话。
她也不曾想到，方才那小鬼喝下孟婆汤之后竟然真的敢冲蜚夷动手。
面前，蜚夷身周瞬间凝聚起来的魔气却忽然开始散去，蜚夷目光落在孟初宁递到面前的汤碗上。
又移开，落回了孟初宁的眸中。
孟初宁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可我有一劫，应在了你的身上。”既然你司管这轮回路，看在这劫的份上，方才发生的事情先不做计较，暂且记下。
蜚夷眼底依旧幽深。
孟初宁轻轻叹了口气：“不若，还是给你在酆都城寻个住处？”
也不知道，为什么，蜚夷的生死劫会应在了她的身上。
蜚夷却只是扫了一眼桥下等着入轮回的众魂以及还留在原地的一众安安静静的善魂，开口：“不必。”
说罢，就这般面对着孟初宁的摊子，站定：“您继续忙。”
他就这般站着，看谁还敢。
孟初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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