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虚幻
于卿浑身一凛，猛地便推开了褚誉，胸口突跳的心脏几乎要跃出喉咙，她扶着桥栏站定，一双手死死按住了石沿。
“褚大人，于卿不才，不值得褚大人青睐，大人自是有更好的良配……”
“于卿……”
“于卿与大人云泥之别，万不该成为大人的烦恼，今日之事于卿只当没有听过，还望大人莫要再提。”
于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可若是放在从前，她是如何也不会把话说到这种地步，然而这些话，她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
褚琰的出现像是一记猛棍，挥散了所有的旖旎，她明明就告诫过自己很多次，也断言承诺给了褚琰，可方才那一瞬，她又在想些什么？
于卿的脸上红红白白，眼底的仓惶一闪而过，她踉跄的后退，避开了褚誉伸到一半的手，可当她抬眼再望过去，远处的树影中，那里哪还有什么人？！
微风拂动竹叶，仿佛送来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嗤，于卿的脑子一团乱，忽的被褚誉唤回，才彷徨的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依旧是昂然挺拔的样子，只是安静了许多，那双温凉的眼中有些不相称的落寞，却刻意掩了半数，垂首探入怀中。
可事已至此，于卿也不想再留余地，忍着酸涩的心思转身与褚誉道了句，
“褚大人，于卿告辞了。”
她转身迈下石阶，快步离开了浦园，直待绸白的裙角完全消失在了院门处，褚誉才探出手，展开了手上一方绢丝绣帕。
……
出了浦园，外头便是一条穿廊，依稀可以看见杏园门口通明的灯火，可于卿却站在廊前，久久未动。
少女粉润的唇瓣印着一道浅浅的齿痕，紧蹙着眉角犹豫再三，竟是提起裙角，绕过穿廊，往幽深的旁院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可她脑中混混沌沌，竟是连自己都不清楚她到底要去何处。
身后的灯火渐远，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卵石小路的尽头是一片繁茂的紫藤，曲径两边还种着成片的芝樱。
此处已没有灯火，视野之中的粉花绿叶皆蒙上了一层莹白的月辉，可这里哪有什么旁的人？
于卿停下脚步，怅然垂首，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身前不远处，却缓缓有人踱步而出。
“你跟着我作什么？”
于卿猛地抬起头，不是褚琰又是谁？！
他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几乎要融入夜色之中，于卿猛地窒住，心头却恍如撞钟。
寂静的秋夜带着一丝寒凉，可她的后背却浸出了细密的汗，这会再叫风一吹，便是窜入骨缝的凉。
其实她想说的不过两句话，可张开嘴，喉间却觉得万分堵塞，直到那人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她才哑着嗓子开口道，“方才……是误会，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哪样？”
褚琰掀起嘴角，唇边的讥嘲却掩不住，他睨着于卿，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可于卿却分明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轻蔑。他看见了，却故意这般说，偏要叫自己难堪。
于卿半晌说不出话，喉头又涌上了一股燥火，可事已至此，就算他不信，她也要把话说清楚。
“不管你信不信，刚刚那只是意外，我没有旁的心思，也已经与褚大人说明了……”
“说明？”褚琰含着那两个字，似笑非笑的嗬了一声，“你说话算么？”
她不止一次说过不会再靠近褚誉，可结果呢？
他们之间被命运牵着，所有的事情都在重演，从今天看到她那时起，褚琰便整个陷入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情境之中。
烧心，焦虑，他一刻都坐不住。
直到他抗拒的梦境重现在眼前，褚琰才发现，他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
仓惶褪去后，是灼烈的疼，像一只被踩到痛脚的刺猬，恨不得竖起全身的刺。
他明明应该远远避开，却偏是鬼使神差的纵容她跟到这里来，褚琰懊恼的觑着于卿，隐在暗处的脸色越发冰冷。
“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
“前头一个知州公子，如今又是门领少卿，怎么？是要我夸你一句好手段么？”
他故意把话说的恶劣，少女娇艳的脸上蒙着刺目的红晕，可就是这样一副懵懂无措的样子，前一刻还在别的男人怀中。
褚琰想起方才的情形，整个人便犹如坠入冰窟，完全无法抑制肆虐的恶意。
可他委实不该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于卿怔忪的眼仁微微颤动，脸色一寸寸白下去，眼眶却兀地红了起来。
“你说什么？”
他凭什么这样诋毁自己？
于卿感觉胸腔里有一团火，她像是喝醉了，所有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愤怒和委屈充斥着她的心，她不敢相信褚琰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做错了什么？！
褚誉也好，汤连方也罢，为什么他不去问问这些高高在上的男子，反而一味的来谴责自己？
她已经在努力退避了，那个噩梦一样的夏夜被她深埋在心底，可褚琰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字字句句却像一把钝刀，残忍的将她剖的鲜血淋淋。
他实在是太可恶。
于卿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可这副脆弱可怜的样子落在褚琰眼里，却叫他方才剑拔弩张的怒意，一瞬间便消失殆尽。
失控的情绪像是被扎破的水泡，啵的一声归于虚无，褚琰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那一刻他甚至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更害怕从她眼中看见一分一毫的怨愤与厌恶。
他不可能再重复出口，亦无法作出任何解释，褚琰僵硬的避开眼转过身，脊背绷的笔直，抬脚便要离开。
昏暗的光线隐去了他仓惶的步伐，在于卿的眼中，他的背影像冰塑一般冷硬。
可他凭什么突然冒出来，几句话便搅得她心乱如麻？
“站住……别走！”
于卿踉跄着追了几步，可他的身影转瞬便要消失在尽头，于卿只觉得额角嗡嗡的疼，冷不丁绊到裙角，扑通一下就摔倒在了卵石小路上。
掌心一处火辣辣的疼，她试着站起来，腿却使不上力，一晚上紧绷的心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眼泪断了线，她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哭的伤心极了，寂静的环境放大了她崩溃的情绪，于卿只感觉眼睛疼的厉害，视线也糊成了一片。
可不知何时，身前唯一的光亮却被遮挡住，她的呼吸慢慢停滞，慌忙用手背去擦，可那黑影却慢慢压下，屈膝停在了她额前一寸之处。
手腕被强硬的拉过去，掌心的伤口被整个摊开，于卿细细的抽气，执拗的想拽回手，却被他死死的拉住。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苍劲有力，握着她的娇嫩的指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于卿整个人止不住的轻颤，只能低声控诉。
“放开……褚琰！”
“别动。”
褚琰皱着眉，定定凝着那一处，她釉白的指腹满是灰尘，挣脱的力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那道血痕却刺疼了他的眼，心里像是被塞满了棉絮，他眼皮微跳，眸光愈深，忍不住去摩挲那块软肉。
少女细碎的呼吸伴着断断续续的哽咽，渐渐蚕食着他的意志。
像是认命了一样，他脸上带着自嘲，明知道自己在犯错，却固执的握着于卿不肯放，直到于卿的抗拒越来越明显，他才恍然回神，望向她可怜兮兮的一张小脸。
“疼么？”
他开口，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可于卿却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不知是他喝多了，还是自己神志不清。
眼前的人影虚晃，鼻间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于卿迷蒙的盯着褚琰，终于松开紧咬的唇瓣，却并未回应他的问题。
“不是每个人都想……嫁进褚家，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于卿鼓足了勇气，才把这句话说出来，她觉得像褚琰这样狂妄自大的人，定是要恼羞成怒，再恶狠狠的回她几句。
可意外的却是，他的脸上并没有愠怒，那双漆深的眸仁半敛，却只定定的盯着她看。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她的手被箍着，人也被他的视线牢牢锁在原地，静谧的气氛中有什么在流转，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褚琰的指尖已经触了上来，轻轻抚她眼下。
他的手带着薄薄的茧，即使刻意放轻了力道，也还是叫她虚起了眼。
于卿屏住呼吸，眼仁不停的震颤，可少年却强势的拉紧了她的手，俯身凑了过来。
时间仿佛被短暂的停止，月色如练，她的心跳几乎要炸开，而褚琰的气息短促又热烈，却堪堪停在了她唇边，哑着声叹息的唤道，
“于卿……”
“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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