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三魂不见
良子真的被殃给打了？脑海中忽地一下闪过这个念头，我瞬间酒醒大半，连忙发了疯一般地去推他。
推了半天，也没见良子有什么反应，反而倒是看到他的胸口一点点地瘪了下去，只剩下了出气儿，没了进气儿。
我当时整个人就懵了，一直在原地呆呆地立了半多分钟方才回神，情急之下，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直接将良子一把扛在了肩头，抬起一脚踹开屋门，扛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往外公那里跑。
老头子当时年事已高，经不起熬夜，早就已经睡了下，结果被我一脚踹开里屋房门的声音给惊了起来，不等问话就先是听见我带着哭腔一个劲地喊他：“姥爷，良子、良子他被殃给打了！！！”
老头子伸手在良子胸口使劲按了按，然后又翻来覆去地开始查看良子身上其他地方，我站在一旁，口不择言地将今天晚上所有的事情给外公讲了一遍，并在外公的示意下把良子给翻了过去。
外公扯开良子的后衣领，我感到后背起了一股寒意----因为在良子的脖子往下到后腰往上的这个区间，起了一大片的红色丘疹，那红疹连成片，几乎快要成了一个人脸的模样！
老头子见状，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马上跟我说：“快去煮一碗黄汤拿过来！”
我一愣神：“黄汤？”
外公一跺脚，催着道：“粪水！”
我丝毫不敢怠慢，也顾不上多问什么，连忙端了个碗跑到茅房里去舀了一碗黄汤回来，打开气灶直接煮了开。
期间外公走过来看了一眼，又从旁边袋子里抓上一把黄褐色的蒴果直接扔了进去，等到水沸，又让我兑进一瓢凉水进去，喊我端着过去。
“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下去！”
我听到这话，虽然感到有些反胃，但是当时的情况也根本顾不上其他之事，连忙抱起良子的脑袋，掰开他的嘴巴，将这一碗味道熏人的黄汤直接给他灌进了肚子里。
灌完，我问：“良子有救了？”
外公没有答话，一直等到半分钟过去，良子原本躺着不动的身躯猛地一抽，接着又好像是发生痉挛一般，仰起头猛地将刚才喝进去的汤水吐了出来。
外公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没好气地跟我道：“瞧你这一身的酒气，如果当时再多喝一杯酒又或者是晚来一会，我看他这条小命就没了！”
良子又一个劲地捂着肚子抽抽了好一会时间，这期间一个劲地在往外吐东西，吐到最后，出来的全都是一滩黑绿色的腥水，等到肚子里已经实在没有东西可吐，外公这才又给他灌了两碗白开水进去，把这两碗白水也给吐出来，良子这才头一歪，昏昏沉沉地仰了过去。
我很是担心，于是小心翼翼地问起外公：“是不是季霖的殃打到了他？”
“如果是被殃给打了，那反而就没这么棘手了……”外公却道，“我看他这是中了毒，如果不让他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个干净，谁也救不了他！”
中毒？
我原本以为良子是被“殃”给打到了，没成想外公却说他这是中了毒。
这就让我有些纳闷了，今天晚上凡是良子吃过喝过的东西，我也都在现场一同吃过喝过，怎么偏偏我就一点事情都没有，他反而就中了毒，难道是被那毛虫给蛰了一下的原因？
多年以后，我这才在无意间获悉，问题还真是出在那只蜇了良子的刺毛虫身上，倘若单单是被那毛虫给蜇上一下，那倒也没什么太大问题，可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喝过酒。
在雨后潮湿的老树底下，时而会长出一些成簇的白色野蘑菇，其中有这么一类鬼伞菌，这类毒蕈中除了其他的有毒成分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成分。这种成分本身不会使人中毒，但是一旦和酒精结合，就会变成一种毒素，会让人中毒并产生幻觉甚至死亡。
而那只蜇了良子的毛虫，也是一种特殊的蛾子的幼虫，每逢雨后便会大量采食这类蘑菇，同时会将蘑菇中的这种特殊成分堆积在刺毛之中，如果一旦被蜇到，再加上喝了酒，难免就会产生中毒反应，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人丢了性命。
外公也并非是了解这些，只是听了我当时的描述，再加上懂点中医药理和几十年的生活经验积累，根据良子当时的症状反应推断出他是中毒，姑且放手一试，用一碗黄汤加上几粒会刺激胃壁产生催吐效果的野生蒴果救了他一命，至于那红色丘疹，我当时只以为是被毛虫蜇到后的普通红疹，并未去多想。
此后我一直都没好意思告诉良子那碗救命的黄汤，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这件事情，良子一直对外公心存感激，以至于在一个月后外公溘然长逝的那段时间里，他比我还要伤心上几分，但是这些都是后话，前文暂且不表。
眼看良子现在呼吸平稳，暂时没有什么危险，我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开始收拾起乱摊子来。
把良子的呕吐物清理干净之后，我洗干净手回到里屋，却又看到外公已经坐在炕头上，炕沿摆了一壶茶，举着烟杆子在那里皱着眉头吧嗒吧嗒地抽。
印象里，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公就很少再碰烟草了，除非是遇到一些比较麻烦的烦心事，我才会偶尔在屋里看到老头子坐在这地方抽起闷烟。
屋子里烟气缭绕，有些呛人，显然是这烟抽得很急，看来老头子的心里面似乎是装了不小的事情。
我见状，也默不作声地从兜里掏了支香烟点在嘴里，一边注意着良子那里的动静，一边陪着老头子在屋里抽起闷烟来。
抽了一会，外公说：“把你刚才说的事情，再跟我讲上一遍。”
“什么？”
“你说你回头的时候，都看到了些什么？”
我一愣，不知道外公问起这个又是为什么，只得又把今晚辞灵回来时一不小心回了头所看到的情形原原本本地给他又讲了一遍。
外公听完，又开始一口接一口地嘬起烟杆子来，表情也越来越严肃，抽到最后，几乎是整张脸板了起来。
我原本以为是自己真的犯了什么大忌，老头子要开始数落我，结果没想到的是，老头子非但没骂我，反而却问了我一句：“你可知道当时为什么会看到这种情况？”
在这种事情上，我屁都不懂，这我上哪知道去？
“不知道……”我说，“怎么了，哪里有问题？”
外公闷声道：“那是因为烧去给季霖的纸人纸马找不到他们的主子了，那纸人纸马因为找不到主子，惊慌失措之下乱了方寸，不知进退，故而只能四下乱窜到处找寻，这才带起了风旋向着四下扬起纸灰。”
我听得有些纳闷：“纸人纸马烧之前，不是都已经开过眼、打过天关吗，怎么还能连它们的主子都找不到？”
外公说：“我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个事情，这真是奇了怪了，我出黑几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我问：“这里面有什么说法？”
外公道：“纸人纸马找不到主子，那就是说它们找不到主子的魂，要么是季霖这丫头的魂没有走，尚在人世，要么就是……”顿一下，外公的语气愈发凝重，沉声道：“季霖这丫头的魂，被人给提前收走了！”
我呐呐道：“她的魂被人提前收走了，为什么？如果是被人提前收走，那么这人收她的魂又有什么用处？”
外公叹气：“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啊，正所谓世道险恶、人心不古……”
“尤其是在这阴阳路上，鱼龙混杂。除了我做的‘出黑’这一门，还尚有‘出马’、‘出道’两大家。除此之外，还有湘西三邪苗蛊、赶尸、落花洞，东有阴阳师、南有降头术，阴阳路上旁门左道、三教九流比比皆是，其中就不乏有盗尸养鬼、害人性命的宵小之徒！”
听到外公这么一说，我顿时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不寻常，也明白了老头子为什么会突然抽起闷烟。
老头子又给我讲述起收魂炼鬼之事的种种利害关系----那非但会让死者的三魂得不到安息，更会害人性命、有伤天理！
当时我对这种说法还抱有很大的疑惑性，但是一想到做这类事情之人的心思之阴毒、险恶，而且偏偏还是发生在我身边亲近的故去之人的身上，不免让人产生了愤怒情绪。
有关于这件事情的始末，成为我走上阴阳之路的导火索，只是当时外公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情远远要比他当时告诉我的说辞还要严重得多。
因为季霖的这件事情，不仅直接害死了外公，致使外公在殡葬白事生涯的最后一刻犯下活人出殡的大忌，事情的背后，更是有着一桩极其肮脏且险恶的交易与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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