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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打殃


这情形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让我的心底陡然泛起一股子的寒意。

        再去看良子,那刻他的脸几乎变了形,却还在冲着我一个劲地张牙舞爪,联想刚才无意看到的身后情形,气氛显得诡异无比……

        见他这模样,我的头皮隐隐有些发麻。

        因为以前曾经听外公讲起过出殡时可能会遇到“打殃”的说法,看他现在这模样,我心里怎么也按捺不住了,不由得开始泛起嘀咕:这小子该不会是因为哪里犯了忌,所以被“殃”给打了吧?

        所谓的“殃”,是指人生前的最后一口气。

        民间传言,这口气是一口积在喉咙里的恶气,当属三魂七魄中的七魄,是人的一生之中所有的元气积攒而成,包含有很深的怨气,据说是绿色的。

        这口气会在人死后飘出来,如果沾到花草,那么花草就会枯萎,飘到树枝上,整片树枝就会枯死,如果撞到了人的身上,那么这个人很快就会大病一场,而且病得很不寻常,从疯疯癫癫乃至失去神智,这都是常有的事情,按照民间的说法,这就是遇到了“打殃”。

        有关于打殃的事情,让我想起外公曾在几年前去往外村主事过的一桩白事。

        当时去世的是一位老太爷,村里传言好像是被他那吃喝嫖赌抽的小儿子给气死的,所以老太爷走的时候怨气很大,守灵一夜也没能消了这一口殃气,以至于第二天出殡,大儿子摔盆的时候,那薄薄的一瓦土盆居然没有摔破!

        民间丧葬中有一个规矩,这盆子无论摔没摔破,都只能摔一次,如果摔的不够细碎,只有请举重抬棺的人抬着棺材从上面走过去帮忙踩碎,可是他那小儿子偏偏就不信这个邪,还想在前来出殡吊唁的村里人面前证明一下自己的“孝”道,抢先一步把盆捡起来摔了。

        他这一摔,结果那一口殃气非但没被抬棺的八仙们及时踩灭,反而从盆子里飘了出来,最后撞在一个前来吊唁的村里人身上,结果上午去出殡,下午回来那人就病了,而且病得很邪乎,疯疯癫癫的,差点一头跳进鱼塘,也幸亏是他们村里有个会挑殃的老太太,用针把殃给挑了,才没出什么意外。

        看良子眼下呲牙咧嘴、抓耳挠腮的样子,如果不是这当脑子抽了在发神经,又或者是在刚才被殃给打到了,那还能有什么解释?!

        我正满脑子胡思乱想之际,良子这时候却变回了先前的正常模样,又见他骂骂咧咧地伸出手在脖子后面摸了一把,接着狠狠地一攥手,将一团带着浓绿色汁液的东西甩到地上。

        吓我这一跳!

        那也真是该着他倒霉,好巧不巧,偏偏良子走过刚才那歪脖子老树底下的空当,一只刺毛虫不偏不倚地正好掉进他的后衣领子里----他刚才那番呲牙咧嘴发神经的模样,不是被殃打了,八成是被刺毛虫给蜇了一下。

        小时候我也被这种类似的毛虫蜇到过,那一身的刺毛又长又黑,还带着倒钩,扎进肉里就是一个大脓包,又疼又刺挠,刚才那毛虫如果真是掉进良子的脖子上,我不禁觉得暗自好笑:蜇在脖子上,那么这小子这几天那可就真是有的受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心中一瞬,我马上又将它给收了回去。

        毕竟,这还是在给季霖出殡辞灵返回的路上,哪能去想这些个东西?继而转念再一寻思,我又回想起前两周还跟我通了电话、活蹦乱跳的季霖,心情立马变得压抑无比,再也没有半点的其他心思,于是只顾着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走。

        到了大爷爷的家门口,出殡的队伍散了。

        大爷爷家还要请帮忙主事的外公和村里前来“举重”的人吃顿饭洗洗晦气,我和良子于是没了事做,而且心情也都不怎么好,俩人就此站在墙边,大眼瞪小眼地干看着。

        “走,喝酒去。”良子说。

        平常日的时候,我最多只有一瓶啤酒的量,但是因为季霖的事情让我心里难受,再加上几天前来自工作上的和家里的各种不顺心,我破天荒地开了一瓶白酒,和良子两个人就着一碟花生米、几个鸡爪子,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居然一直喝到下半夜。

        举着酒杯往嘴里一直送,不知不觉就喝多。

        这酒一喝多,话也就变多,我于是率先回忆讲起小时候带着季霖山上山下四处乱窜的往事,良子也说到季霖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去帮她出头,最后又说到近几年各自工作生活上的不顺心,再往下话题又绕了回来,说到了今天晚上的事情。

        晚上辞灵的时候,我回头了,回来的一路上,良子又是夹着眼泪又是抓耳挠腮又是呲牙咧嘴的,表现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总之我们两个人,谁都多多少少犯了点忌讳。

        这事情让我有点担心:会不会因此扰了季霖的灵?

        虽然我是个标准的唯物主义者,对这类事情也大都是不太相信,但是从小跟在外公的身边,又免不了耳濡目染,对于这种事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猜忌,很矛盾的一种心理。

        良子喝得有点多,听我说起这事情,于是大着舌头问我:“这事情,要不要……你去跟你姥爷说一说,免得真出什么问题?”

        “算了吧……”我说,“老头子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平常日里什么话都好说,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固执的很,整个一封建迷信老顽固,我要是真跟他讲了,老头子肯定要骂我。”

        “也是……”良子悻悻道,“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俩去坡地里玩,当时那地方有个被野狗刨烂了的野坟堆,咱俩在那无名墓碑底下点火玩,结果被你姥爷撞见了,老头子抓起咱俩就是一顿臭揍,回头还又是烧纸又是拜祭的,折腾了好一阵。”

        “不过----”

        良子又说:“这事情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毕竟又不是外人,季霖和你的关系那么好,跟我的关系也不差,这种事情,我想她应该不会难为我们吧?”

        良子这边说着话,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伸着胳膊想去抓盘子里的花生米,结果抓了几次都没抓到,反而把我桌上的酒杯给碰倒。

        杯子里酒差点洒到我身上,我连忙腾地一下站起身,抓起抹布胡乱地擦了两下,然后冲着他喊:“你他妈喝多了是吧?”

        “别说!好像确实喝得有点多,脑袋从刚才开始,就一个劲地嗡嗡响,还有点头疼,看东西的时候,这眼前不但起了重影,还能看到柳絮在飘……”

        良子说话的时候,我正对着他脸上看,随即“啊”地一下叫出声来。

        刚才忙着推杯问盏,我一直都没有去注意,这个时候却忽然发现良子的脸色有些不太正常,脸上煞白一片,而且眼睛外面的一圈有点发黑,映着他现在那煞白的脸,看起来格外的突兀、渗人。

        见我一直在盯着他,良子显然是被我看得有些不自然,马上骂骂咧咧地道上一句:“怎么了,老陈,看什么呢?老子脸上有花还是怎么的?!”

        嘀咕完,他又歪着头也看向我,忽然间,脸色变得比先前还要难看上许多,两只眼睛瞪得大大地,咧开嘴,又冷不丁地喊出一句话来:“你、你背后、你背后怎么有个红色的人影儿?!”

        时值下半夜,不大的里屋当中,此时此刻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个时候,我正对着的是良子背后,那是一扇关得严实的屋门,而在我的背后,却根本连个窗户叶子都没有,只是一面白漆的墙。

        他冷不丁的这一句话,着实把我吓出一身的冷汗。

        因为良子提到了红色,所以我的脑海中下意识地先是想到季霖出殡时,身上穿着的那一套红色的敛服,良子脸色此时又很是不正常,让我不禁不去回想:他该不会是真的被殃给打了吧?又或者是在回来路上,当时我那一回头,季霖的魂该不会是真的跟着一道回来了?!

        我心里虚得厉害,连忙心惊但颤地回头去看----背后的墙面上抹着的是白灰,干干净净的,有的仅仅是我在灯光下被拉长而映在上面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没有,哪有什么红色人影儿?

        我骂良子道:“哪有什么红色的人影儿,我看你他妈的是真喝多了,一惊一乍的,这种时候你可别瞎咧咧,当心绞了舌头!”

        按照良子那脾气,被我这么一骂,早就应该骂了回来,这当却连个屁都没放。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连忙把头扭了回来,结果在我回头的一刹,良子“咚”地一声口吐白沫仰在了地上,他那两只眼睛瞪得像是铜铃,脸上铁青一片,额头青筋暴起,面目说不出的狰狞,竟然直挺挺地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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