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我与你之间，隔着的是一切不勇敢
“应该是吧？”龚毅见我这么问，也是愣了好一阵：“当时我记得男婴的外伤比较严重，心跳呼吸都没了。我已经尽了全力去抢救你们母子，但后来还是不行……
等我从你的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护士告诉我说……”
“所以龚伯伯，你……你没有亲眼看到男孩停止呼吸？”
我看着龚毅的眼睛，全身的血液就好像凝固成冰点后硬生生再被煮沸了。
“那会儿唐大夫在外地开会，没能及时赶回来。急诊室人手不够，我……”龚毅凝着眼眸，眉头紧锁如川：“可是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确实是……”
“恩柔，你是不是有别的意思啊？”顿了顿话语，龚毅仰起头看着我。
“我……我不清楚……”我心乱如麻，纷杂的思绪簌簌如雪落。
车祸了，孩子死了，唐明哲不在身边，纪恩婷是我唯一值得信任的亲人。
我记得很清楚，当我挺着大如箩的孕肚，面对父母的遗像感伤泪下的时候。
我怕极了。
生孩子是婚姻家庭的一面照妖镜，产房内的人撕心裂肺在生死边缘徘徊，而产房外的人又藏了多少种难以明示的鬼胎？
那会儿也是纪恩婷陪在我身边安慰着，她告诉我说——放心吧小柔，我是你的娘家人，生孩子的时候我肯定站在你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我想我的逻辑一点也不复杂。既然纪恩婷是假的，那么她所有为我的一切‘好’，是不是都可以推翻了？
我一直都觉得有件事怎么说也说不通。纪恩婷为什么要想办法找人迷奸我？仅仅是为了让我怀上不属于唐明哲的孩子？仅仅为了离间我们夫妻，然后自己顺利上位？
不，事情一定会有个合理的契机，合理的解释。
我相信我现在的方向是正确的，越正确，越是令人兴奋到近乎恐惧。
离开了仁汇医院，天已经全黑了。
我的手机屏幕空空荡荡，没有来自裴之鉴的任何消息。
今晚本来该是我戏剧化的又一场新婚夜，但这样也好，我没有太多的心情庆祝，也没有矫情的心态去质问。
我突然换频一样仔仔细细地考虑了一下我与裴之鉴的关系。
我是不是太懂事了？而这懂事的背后，是上一段满目疮痍的婚姻带给我的无限恐怖，还是裴之鉴插手主线时决绝的阴谋感。
“唉？这不是心心妈妈么？”外面的人敲了敲窗，我激灵一下从驾驶座上弹了起来。
“苏老师？”
来人正是苏冉，她穿着简洁的通勤装，脸上带着温和亲切的笑容。
“啊，这么巧，你怎么在这儿？”
“哦，我下班过来给圆子买点东西。她喜欢这附近的果壳布丁。”
“您住哪？我送您一程。”
我打开门，邀请苏冉上来。
“不不，不用了呢。我……我还有兼职？”
“醉猫？”我想了想，笑着摇头：“不用了吧，陆三爷今天又不在场子里。苏老师可以早点回去陪圆子吧？”
“怎么？陆三爷不在醉猫，难道跟心心妈妈你在一起？”苏冉开玩笑的样子也很温和，我自知好像说错了话，赶紧轻咳两声掩饰尴尬，“那个，苏老师你到底是要去——”
“我今天去朋友的店里。”
“哦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上次新天地的那家港式茶餐厅吧。没事，离这里不远。”我把车打了个转弯，沿着滨江隧道开过去了。
“那谢谢您了，心心妈妈。”苏冉笑道，“您和裴先生什么时候再来哦，我跟朋友打个招呼，给你们办个V卡。”
我客套说不用麻烦了，裴之鉴最近应该会比较忙，两个孩子那还多需您费心。
“哦？可是今天我还看到裴先生了啊。他过来幼儿园给桐桐送点东西。”
“什么？”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惊讶的表情应该是被人家一眼捕捉了。
“怎么了？你不知道？”
“没什么……哦，他可能刚刚从外地回来吧。”我看到前面有行人，赶紧灭了大灯。
“应该是吧，还带着云小姐一起呢。哦，就前面了，我自己从天桥过去就行，那里你不方便调头。”说着，苏冉伸手一指，我就像中了邪的木偶一样，下意识听从了摆来布去。
“那，心心妈妈，回头见咯。”苏冉下车后，身影很快融进了天桥里。我打右转时瞄了眼灯，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她好像并没有往商业中心的饭店那走。到仿佛是上了另一辆车？
我想，也许正好是她朋友来接，不愿给我添麻烦了吧。
我等红灯的时候再次忍不住翻了翻手机，想着想着，叮一阵电话铃响过来。我在看清来电人之前便抑制不住心跳加快，等意识到依然只是陆阡陌打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很颓了。
“喂……”我懒懒接通：“大哥你又要干什么啊？”
“你怎么还不回来啊，菜都烧好了。”
“你还真在我家做饭啊？”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的。
“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我：“……”
滚犊子吧你陆阡陌，你不是说裴之鉴跟云娜去外地了么？他们分明就在江城好不好！
“我说纪恩柔你讲点道理好么？”陆阡陌在电话那端估计快委屈变性了：“他在江城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小半天的状况，他裴之鉴搞什么搞不定？难道死在那不用回来了啊？”
陆阡陌告诉我，云氏的工厂就在江城临近的西都，飞机一小时就到了。
“可是……”
“我说纪恩柔你几岁了啊？男人要找你，就是把鞋垫翻个朝天也会找到你。人家不找你就是不想你。你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跟我发火吧？”
我：“……”
我想，也许裴之鉴有事要做。还没来得及找我吧？
忙着去给孩子送东西，也……来不及跟我解释一下今天为什么放鸽子么？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两次提及结婚的时候，他好像……都喝酒了是不是？
喝醉了说的话，算话么？
外面的天空被下午那场骤雨吹刷了几朵繁星，我吸气有点冷。
“陆阡陌，你买酒了么？”
“恩？”
“没关系，我带回去吧。”
***
我真的没想过陆阡陌真的会烧菜，那种朴实无华的满满一桌子，一进门就有活生生的暖意。
“我还以为你在吹牛呢……”我把两瓶红酒端上桌，外面的月色里有整个下午漂浮过的雨后泥土气。
“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这刀工，啧啧。”陆阡陌表示说，以前砍人的时候都很麻利，打扫战场时候剩下什么组织材料就直接炖了，“你尝尝，我这排骨可是很入味的。”
我应该一脸娇羞地做皱眉呕吐状么？这才是软妹子的标配吧？
可惜我一点不解风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那李瞬息应该更擅长，随手切下来什么就煮什么吧？”
“纪恩柔你可真恶心……”陆阡陌厌恶地看了我一眼，明显就是‘讲黄色笑话调戏女生，反而被人家讲个更黄的怼回去’那副流氓不得志的嘴脸。
我叹了口气：“陆阡陌我今天心情不好。谢谢你愿意给我做这顿晚饭，可是我不知道该跟你说点什么……”
“那就别说了，听我说呗。”陆阡陌把我推进洗手间，打开龙头，把我刚才握方向盘握得有点麻木的双手按进面池里。
我觉得他洗我的样子，像洗菜。专注，仔细，暖得没过了水温。
“我自己来吧。”我别过脸，肩膀有点悸动。
“别动。”陆阡陌用一只手掌捉起我的腕子，劈头盖下来一块毛巾。
我定睛一瞧——这不是我之前给他用的嘛！土豆的啊！
“哈哈哈，你知道我睚眦必报的！”
“陆阡陌你简直帅不过三秒！”我被他怒而拎回，面对一桌子的佳肴，差点沉沦了节操。
我有点饿了。胃空空，心也空空。人在空虚和饥饿之下容易做傻事，我懂的。
我只尝了一筷子就赞不绝口，我说陆阡陌你实在太意外了，我还以为你做的菜跟你一样空有一身华丽的外表但华而不实呢。
没想到这么好吃！
“纪恩柔你夸人也要藏把刀是不是！”
“我是真的非常惊讶啊！”
“那就闭上嘴，好好吃！”
我挑了挑筷子，眨眼看他。端起酒杯轻轻跟他碰了一下，我说菜是好菜，就是烹调的感觉多了几分脂粉气。像女人居家调味的小心思，没有霸道男厨似的风生水起。
“是么。”陆阡陌顿了一下：“因为这些菜……是孙沁以前常做的。”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她走了以后，我在她留下的东西里发现了一本涂鸦一样的菜谱自己。
她记得我爱吃什么，忌口什么。在外面酗酒多了，什么东西保肝，受伤多了，什么东西补血……
后来我无聊的时候，就照着她的那个本子，试着自己烧菜。烧着烧着就——嘿，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恩柔，你说以后我洗手不干了，咱们两个把醉猫开成一家餐馆怎么样？！保证比现在要赚钱呢。门口立上一块牌子，就写裴之鉴与狗不得入内。哈哈哈。”
“陆阡陌你没喝就开始醉啊！”
“谁说我醉了？我开玩笑的时候你们人人都当真，我认真的时候你们却没有人相信……”
他眯了眯眼睛，觥畴的红酒杯里泛过一丝不太适合今晚话题的惆怅。
他说他受够了。他一点都不愿意再过这样的生活。
虽然他骨子里就像座山雕一样埋了几代的匪血，但有叶姵一个那样好的妈妈，不就是为了改善原生基因的么？
“如果还能重来，我宁愿听我妈的话，乖点跟在她身边。读书，考试，上大学……哈，说得好像我肯读书就能考得上大学似的！不过你可别以为我愿意对裴之鉴那个伪君子奉行的一套妥协，我只是觉得，不该让妈那么伤心而已……来，我们祝——”
祝什么呢？
我下意识地端着酒杯，却哑了满口的张皇不知该说些什么？
祝我流离失所一样地回归单身？还是祝他一脚即将踏进又一场以阴谋为目的的可悲婚姻呢？
最后我想了想：“祝我们的妈妈，在天上可以安心幸福吧。”
陆阡陌笑得一口红酒全喷了出来，满身满脸跟过复活节似的。
“我去洗洗。”
他转身进了洗手间，留我一人跟一桌子的菜大眼瞪小眼的。
然后手机一响，我整个人差点飘了出去。
失踪一整天的裴之鉴终于打电话来了！
我一把抓起来，心却像是提到了嗓子眼。
我挺不喜欢这种感觉的。本来，这一刻的裴之鉴应该是我的丈夫。
什么是丈夫？
我很难不去回忆当年跟唐明哲结婚的时候，当红本本落在我手心里的时候，我有一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叫他陪我一起扛’的迷之自信。
而不是这样患得患失，这样无所遁从。
“你在哪？”
“我……我回公寓了。我……”
“抱歉，今天我有点状况。手机刚刚才回到身边——”
“啊？哦，没关系的，我知道你的事情比较重要。”我深吸一口气，完全使不出女人应有的任性和质问，“那个，你现在在家么？我马上过——”
“不用了，你开门吧。我已经过来了。”
我：“！！！”
手机啪嚓一声挂断，门铃却应声而起！
“恩柔，你家有没有大点的浴巾了？这酒溅我一身，我索性洗澡了哦！”
叮咚！叮咚！！
“快递来了么？我订了点蛋糕，庆祝你重获单身。我来开——”
我觉得我已经快不能呼吸了：“陆阡陌！你等一下——”
我没有镜子，所以看不到自己如同木乃伊一样死灰般的脸色。
所以我只能就这样看着眼前那只穿长裤，半裸上身的陆阡陌。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了门！
裴之鉴立就在外面，神情里有风尘仆仆的疲惫，眼睛里有匪夷所思的味道。
如果现在地震就好了，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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