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对话
我有点不太习惯。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云娜在我面前这么安静的样子。
我想起我第一次在江城医院的董事会门口偷听，用这世上所有的正能量来形容她的气质都不为过。
我承认我所有的自卑在面对裴之鉴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是源于云娜的压力。我从没觉得有两个人像他们那样相配，比我和唐明哲这种一个医生一个护士的金牌组合配多了。
这会儿桐桐也不说话，自顾自吃着汉堡薯条。
我看到云娜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就出来了，她坐在我对面，眼睛里装了不少只有小女孩才会有的委屈和疲惫。
那一刻，我甚至觉得要我为他放弃裴之鉴——简直是一种崇高的道德抉择。
“要喝点东西么？这么晚了，呵，也只有肯德基了。”
我问她，口吻像我的名字一样温柔。
云娜摇摇头，目光在桐桐身上盯了一会儿。
“桐桐，吃饱了么？”我用纸巾擦擦孩子满是番茄酱的手，“要不要过去尿尿？”
“恩，我自己去就行！”桐桐哒哒跑进了洗手间，这短暂的几分钟里，我想足够我和云娜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了。
“纪恩柔，你是不是……打从心里看不起我？”
别人总说我这个人就是遇强则强的，跟云娜打过多少次嘴炮了，偏偏她一这个样子，我真的是半句话也怼不出来。
摇摇头，我说没有。
“上一次桐桐走丢，我对你道歉还不够真诚。这一次我……”
我无法以桐桐妈妈的身份，来感谢云娜上次救了我儿子的行为。所以道歉和道谢都显得很突兀。
“真希望桐桐能像喜欢你那样喜欢我。”云娜收起手指尖，短短几天时间，她身上的创伤尚未痊愈。
裴之鉴说她坚持出院只是因为她不想在那里被贴上受害者的标签。
有些人想要用极速走出阴影，这只是她们的性格使然和独立决定。与伤害深浅程度无关。
所以越是这样，我越是愧疚。
“小孩子都是很有可塑性的，你真心爱他，他便会真心回馈你。
桐桐他……可能他是觉得你太年轻了？像姐姐一样，呵呵。”
我以前还真不知道我怎么那么会安慰人啊？
我看到云娜脸上有一抹苦笑，带着不知何言以对的尴尬。
裴之鉴说过，云娜并不是一个如想象中那么光鲜顺利的姑娘。她得到的疼爱，甚至绝不会有我这样的家庭里来得多。
他还说过，没有云娜，就没有他的今天。而没有他，也同样没有那么坚强独立的云娜。
我甚至觉得，他这是不是在云娜身上把红玫瑰撸满级了，才转身撸我这朵差点被前夫和堂姐踩死的白玫瑰。
裴之鉴，是有多爱养成系啊。
可他忘了，红白玫瑰栽培在一起，本来就容易串色的……
“我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依靠怎样来讨好小孩子当后妈，来留住他。”云娜有点局促地搓了搓手，“所以我说，即便你看不起我，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我注意到了云娜的左手，熠熠生辉的一枚戒指孤单而突兀。
裴之鉴已经求婚了么？
心里猛然一紧，我庆幸还好，还没失去爱与不舍的能力。
“其实你知道么纪恩柔？我本来是准备跟你打一场持久战的。不管是斗心术还是拼运气，我从来都不信之鉴这么多年对我的感情还比不上你这样一个离婚带孩子的小护士。”
我心想，感情要是都那么讲道理。他跟孙沁的孩子估计都能打酱油了。
想起孙沁，想起苏冉。我突然觉得也没有那么内疚了。
裴之鉴是因，苏冉是果。我不过是一把傻乎乎的枪，开了子弹打在云娜身上而已。
男人和女人，就像这世上永远不能够平行节奏的两朵奇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云娜，其实我们都没赢，但也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不是么？”
我们回归初心。她从裴之鉴身上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承诺，而对我来说的——我要的，也许从来就不是这样一份一劳永逸的相守。
“我想，我突然好像有点明白，之鉴为什么对你那么特别相待了。”
云娜笑了笑，目光往洗手间那里看过去：“我还以为，这次桐桐偷偷跑出去，你会跟我上次一样，扩大一出苦肉计。
我们都知道桐桐是裴之鉴的软肋，也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讨好他。”
我摇摇头：“爱情从来就不是讨好。更何况——”
桐桐算不上裴之鉴的软肋，最多只能算我的呢。
“我去把桐桐叫出来，你给裴之鉴打电话吧。他应该急坏了。”
我拱手让出的爱情，只有在这一刻才真诚得五体投地。
“纪恩柔！”
我听云娜在身后叫我。
“恩？”
回过身，我看她眼里满是晶莹。她抖着唇，色泽像婉莹。
“你不了解，你根本就……不会了解的。你不知道之鉴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
我听不明白云娜的话，但也没有过多地去纠结。女人要收起好奇心才能过得豁达开朗。
“桐桐？”我在男洗手间外面喊桐桐。
“纪阿姨！别进来！”桐桐高亢着小嗓音，吓得我差点滑了一跤！
“桐桐你怎么了！”
“没……没……”男孩吞吞吐吐，我一听就觉得肯定有事。
“告诉阿姨怎么了！桐桐！”
“我……我……不小心……”
我哪里还能顾得上许多，推门就闯了进去。
就看到桐桐对着儿童洗面池，在那一下下往小裤裆上淋水！
“你别进来嘛！”桐桐哭了，挥着两个小胳膊就把我往外推。
我明白了，他这是一不小心——尿裤子上了。
我不能表现出我哭笑不得的内心世界，孩子不小心尿裤子上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桐桐已经四岁多了，但他很懂事，过早的荣辱羞耻让他对这小小的意外十分耿耿于怀。
“你别告诉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我太紧张了不小心弄裤子上了，呜呜呜。”
“桐桐，别怕，阿姨可以……教你的。”我隔着门，摒了摒差点决堤的泪水。
这么多年了，我没有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没有为儿子换过一天的尿布。
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本该有权利将他拥入怀抱，用原始的母性安慰他的小心灵。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帮他解决窘态和狼狈，告诉他，成长时摔倒的每一个跟头，都不可耻。
但我只能用一个‘教’字，隔离了我与他之间本来应该亲密无间的缘分。
桐桐扭扭捏捏地回去，对着镜子后还不忘把小脑袋随时随地向后瞅瞅。
搞的我像个猥亵儿童的女流氓似的！
我扶着门，笑出泪水：“先把裤子脱下来，咱们用一点洗手液放上去。”
“就放一点么？”
“嗯嗯，像话梅那么大就行了。多了你冲不干净呢。”
“好，然后呢！”
“然后沾些水，慢慢搓，左手和右手一起，像幼儿园搓小手帕那样。”
这小家伙，顾头不顾腚的。其实我还是能从背后的镜子里看到他的小小身影，白色的小底裤上面，靠近腰那里有一道清晰的伤痕。
就是这个伤痕，当年九死一生地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我不知道他从我身体里离开的那一瞬间，那奇异般倔强的生命力是怎样生根落落地。但是现在，他就这么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会哭会笑，会胡闹。干起活来还挺带两把刷子的。
“纪阿姨，我洗好了！好多泡泡！”
“嗯嗯，桐桐真厉害呢！我们再用水把冲干净——”
我从没想过，我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第一次教我的孩子洗衣服。
甚至连心心都没教过。
因为我总觉得，女孩子将来无论走那条路都已经很命苦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学会做家务！
“然后呢然后呢！”桐桐显然已经太开心了，刚刚的一切不快这会儿已经横扫了阴霾。
“然后你看那里有个烘干机，你把手擦干净，踮起脚按上面绿色那个按钮调到最大。”
“只吹一会儿是不是就干了！”
“是啊，否则穿上要感冒的。”
十分钟后，桐桐扭扭捏捏地走出来。虽然没有水淋淋，但裤子上的痕迹还是十足明显。
他红着脸，用小手挡在前面。
我笑说这不是很好了么？别怕，天这么黑，早点回家换掉就没事了。没有人会看到的。
“不行……”桐桐摇摇头，“爸爸说，男人也是很注重仪表的，因为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需要你保护一辈子的女人。一旦穿的奇奇怪怪，会把人家吓跑的。”
我噗嗤一声乐了：“你爸爸真这么说啊？”
也难怪，我印象中的裴之鉴无论多么疲惫狼狈，甚至伤痛加身，也从不会在仪容上稍有半点应付。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别人也好，对自己也好，都太苛责了呢。
我想，无论是做他的爱人还是做他的亲人，其实都很累。
“那，桐桐要不这样，阿姨帮你想个办法。”
我慢慢蹲下身，解开桐桐身上的小衬衫，只给他留了件白色的卡通T恤。
“咱们把衬衫系在腰上，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说着，我三下五除二地打了个不羁又酷炫的结。原来男孩子好好打扮一下，也是蛮有腔调的嘛。
我想，如果我还能有个小小的梦想——就是希望在两个孩子还没完全长大之前，给他们买一套双胞胎的小衣服。
好歹让我暂时告别一下悲催的生活状态，往朋友圈里发几张拉风的照片吧！
我起身，把桐桐扶正：“好了，桐桐要听爸爸和云阿姨的话，咱们回去了！”
我确实还是没有想到，这会儿裴之鉴已经不知道在我身后站了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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