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纨绔
03
王八蛋。烂人一个。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何,突然要来找她!
李夕颜也是被气恼了,满屋子跺脚,又跑到庭院柿子树下,仰头蹦起,拍打早已光秃秃的枝干,积雪抖落,洒了她一身。
冰凉的雪浇熄所有的燥意。
她的心绪一点点沉默下来,低低的,压抑的,宛如天一般阴。
是日夜里,风雪呼啸。
李夕颜小小的身躯侧着蜷缩在被褥里,床榻下铜盆里徐徐燃着的猩红是唯一的温暖,于黑暗之中浅浅地映亮她的睡颜。
许是日有所思,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到今日稍早时候,他强势的衔住她唇,她无力抵抗,怕自己沉沦,只能狼狈的躲进屋里,如飞蛾想靠近火,却又怕被火吞噬;
梦到六年前,江宸登基,明黄的龙袍加身,威仪凛然,端坐于太和殿龙椅之上,百官匍匐于地,心有不服,却不敢不从;
梦到八年前,自己一袭红袍嫁给张司樾,两人相敬如宾,他于她而言,亦师亦友,若非他因病早逝,他们一定会安稳平常的过完一生;
梦到更早以前,江宸还是东宫太子时,她替江宸丈量尺寸,为他添做新衣,她想问他知不知道女人给男人缝绣衣裳是何意思,却又不敢开口;
梦到未及弱冠的江宸在送她出宫的马车里说:不要喜欢爷,爷不值得你喜欢;
梦里最终她又回到了孩提时候居住的太傅府邸……
元丰二十二年,冬月
——————————
“小小姐,小小姐,夫人喊您去正院用膳了,今日老爷也回府了,大伙都在等您呢。”侍女摇醒趴在绣架上打盹的李夕颜,轻声催促道。
李夕颜揉了揉眼睛,起身,一路穿过长长的游廊抵达正院,朝父母请安后坐下。
她父亲是当朝一品太傅李劲松,掌管内阁,忙于替元丰帝分担朝政,很少回府邸吃饭,今日难得在,饭桌上一家人格外热闹。
她是李家年纪最小的幺女,为林若涵所生的第三个孩子,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和姐姐,唤作李劲宪和李含英,两人能言善辩,在太学里表现拔萃,给李家挣了不少面子。
李夕颜性格不似他俩。她生性腼腆,只爱刺绣,时常闷头对着绣架,一绣就是大半日,很少出门,是李家最不起眼的孩子,许是觉得她没出息,李劲宪和李含英都不同她玩。
她唯一亲近的是大哥李榕,李榕非林若涵所生,他的生母是李劲松的原配夫人王敏,在生他时难产而亡。
林若涵是李劲松后来娶的续弦。
按说她和李榕非一母所生,年龄差了近十岁,关系不会很亲近,可家中只有李榕不嫌她乏闷寡言,会同她聊天,偶尔得空,还会带她出门逛街。
以往,李夕颜有什么心事都会同他说,直到李榕十八那年,武举中榜,离家远赴北面任正五品的五节将军,她在府邸里便找连说交心话的人也没有了。
她正游神,李劲松忽而提及她的名字。
“冬月冰砚后,尚书房就开冬学了,我准备送夕颜进宫上太学,你们哥姐两个倒时候多照顾一下幺妹。”
饭桌上,旁余人神色皆是一怔。
李含英眼眸闪烁,终是忍不住道,“爹,您开什么玩笑?“
“哪家门阀不是挑着重点栽培的子弟去上太学,将来好入仕,给家族争荣耀,夕颜这呆头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识全在女红上,话都说不利索,她哪里是当官的料啊,您何必送她去上太学?”
李含英的话太过直白刺耳;李夕颜无声抿起唇,闷闷地端详起碗里的米饭,不高兴地用木勺戳了戳那些圆鼓鼓的米粒。
李劲宪也点头应声,“爹,夕颜就是一个小姑娘,没有多远大的志向,您费心思安排她进宫上太学,也不问幺妹意见,人家许是还不愿意呢。”
家里人的目光落在李夕颜身上。
李夕颜睫毛轻颤,紧了紧搭在木碗边沿的手,指尖因为用力泛了一圈白,须臾后,她抬眸看向李劲松,鼓起勇气说,“爹,我想去的。”
李劲宪顿了一下,语焉不详道,“你愿意就好。”
于是送李夕颜进宫上太学的事就敲定了。
李劲松往李夕颜碗里夹了一片酱羊肉,“我当然不指望夕颜去当官,只是她太爱窝在闺房里,我想让她在尚书房里露个脸,多看看,要是看上哪家公子,回来说一声,我也帮忙把把关,过两年及笄后好嫁人。”
寻常女子到及笄之年后,开始议论婚嫁,但是在有权有势的人家里,总是心疼女儿的,不少女子到了桃李之年也尚未外嫁,李含英已经及笄两年,李劲松和林若涵都没提及她的婚嫁之事,女儿出嫁原本应该依照长幼之序进行,如今李劲松却跳过了李含英,在李夕颜尚未及笄时就已经着手帮她物色夫家,哪个受宠,哪个不受宠,一目了然。
李夕颜睫毛垂下,将那片冒着热气的酱羊肉夹入口中,酱汁丰腴弥香,却掩盖不住羊肉本身浓重的腥膻味,她咀嚼好久,才能忍住不吐出来吞落腹中。
她从小就吃不惯羊肉,不是没有和家里人说过,只是林若涵总教育她,羊肉贵重,普通百姓一辈子都吃不起,身为太傅之女,要学会去吃羊肉,一两次吃不惯,多吃几次总能吃惯;他们不会将她的喜恶记挂在心,下一回仍是把羊肉夹进她碗里,久而久之,她就不爱说话了,因为说了也没人在意。
李夕颜埋头用木勺挖饭;李劲松还在一旁叮嘱她说,“陛下有意改立二皇子为储君,太子马上要失势,你离太子党的人远些,性命攸关的事可不能站错队伍。你若分辨不出对方是哪个党派的,可以问你哥姐两个,他们认得。”
咀嚼间,李夕颜细细的牙齿不慎咬在舌尖上,口中有轻微的痛意,她顺从地点点头,赶忙寻了杯冷茶喝。
三日后,李劲宪带来太学明日开学的消息。
李夕颜初上太学,十分紧张,慎重对待。卯时不到就起来沐浴更衣,挑挑拣拣出一袭杏色短襦,小袖里露出细白的手指,推开寝间木门,外头天已经大亮,她寻了一圈没找着李劲宪和李含英,问过侍女才知道太学是卯时半就要抵达宫里上课,她出来太晚,李劲宪和李含英没有等她,已经先走一步。
可是李劲宪只说了太学明日开学,并未告知她出发的具体时辰呀……
李夕颜面上一热,无暇细想,提起襦裙就往府邸外去。
车夫劳叔见到她,笑着同她打招呼,“小小姐,您今日打扮得甚是漂亮,只是上太学要迟到了哦。”
李夕颜脸红更甚,一溜烟钻进马车,催促劳叔道,“麻烦您驶快些。”
“好嘞。”劳叔应了一声,挥鞭急驶,不过一刻钟马车就过了正阳门,停靠在紫禁城侧门处。
李夕颜谢过劳叔,一路跑进宫,她步履匆匆,便是连自己缝绣的荷花帕巾从小袖里掉出来也不知道,边问边找,好容易找到写有“尚书房”三字的阁楼。是这里吧?她檀口喘息着停下脚步,理了理鬓边垂落的细发,尝试推开木门,结果尚书房里空无一人,唯有暖阳安静地躺在一列列书桌上打盹。
……人呢?
正当她迷茫地退出尚书房,不知所措时,身后忽然压下一道高大挺阔的身影,充满侵略感的清冽气息霎那间将她包裹住,身着黑色束衣的男人略略偏头,薄唇靠近李夕颜耳廓,声音里带点坏和调戏,“稀奇了,居然有人上课去的比爷还晚。”
李夕颜吓一跳,心跳砰砰,脚下方寸大乱,先是撞在一个硬挺的胸膛上,如惊弓之鸟般想要从男人怀中退出来,结果左脚踩到右脚,绣花鞋上留下一个灰扑扑的脚印,身子也失去平衡朝前栽去。
眼睁睁地看着坚硬的砖石离自己越来越近,李夕颜害怕地闭紧双眼。
江宸眼疾手快,手臂横过小姑娘腰肢,有力握住,带起她的身体,将人扶稳,又适时地收回手。
李夕颜惊魂未定,显然是吓坏了,她仰头盯着他,这个男人墨发高高束起,额前一抹缎巾,意气又张扬,嘴角荡着整蛊得逞的笑意,看上去好坏好坏,她眼睛红红,鼻尖皱缩在一块儿,几乎委屈地要哭出来。
“……”
江宸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好哭,素着一张小脸,眼泪盈睫的样子居然还挺可怜。
他俯下身,与她平视,黑眸对上她的眼睛,板起脸,沉下声,“不准哭。”
李夕颜胆子只有米粒大;江宸一凶,挂在眼眶的泪珠就被他凶回去了。
江宸满意地直起身,轻拍她脑袋道,“真听话。”
李夕颜眼尾仍泛着红,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江宸。
江宸没来由的有点心虚,缎靴朝前抬,避开她目光,“走了,爷带你去上课。”
-
李夕颜在路上听他说了才知道,原来宫里的太学分武课和文课,每日清晨先在箭亭练习拉弓射箭,然后才回到尚书房听先生讲书。
箭亭在乾清宫东侧,走数十步路,过一道景运门便是,李夕颜远远的就已经瞧见一帮公子小姐在拉弓弦对靶射箭。
李夕颜走着,带路的男人忽而停下脚步,她一个不察,险些又撞到他。
她不解地看向他。
江宸说,“你把手伸出来,爷给你变个戏法。”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白嫩的掌心摊开,摆在江宸眼下。
细碎的光点撒在上面,有点晃眼,很快就被江宸拿一块薄如蝉翼的荷花帕巾盖住了。
荷叶蓬成圆,上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粉粉白白,边上描有一首小诗,绣字圆圆胖胖,不知算是哪家流派。
李夕颜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帕巾,奇怪它怎么会跑到江宸手中。
江宸叮嘱她,“帕巾是女子私物,可得收好来,要是被坏男人捡到就不好了。”
原来她的帕巾是在找路途中不慎掉了,李夕颜谨慎地收好,再抬眼时,男人却已经先一步过了景运门,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有好几个公子小姐围在他的身旁,不知和他说了什么,他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散漫的笑,看起来就是一个十足的纨绔。
所以你是坏男人吗?
李夕颜伫在原地,在心里偷偷的想。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16396441_1598461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