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纸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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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宸嗤了一声,勉强坐直了身子。
小插曲揭过之后,张司樾又点了几人起来回答问题。
李夕颜安静听着,忽然就察觉到一道威严的视线落在自己头上,她抬眸,目光与张司樾对上,然后他果然点了她的名字。
“……”
李夕颜站起来,如实说出心中答案,“小家碧玉。”
张司樾朝她轻点下颌,示意她可以坐下了,“你既然出身大家,就不应只满足做一个小家碧玉,你尚年幼,应该花时间思考自己以后想要做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一生应当如何过才行,切忌蹉跎度日,老来回首,才知后悔。”
李夕颜红着脸,认真的点了点脑袋。
再抬眸时,张司樾已经在讲述《大学》里的其它内容了,有寒风穿过尚书房的明瓦窗,拂起众人衣摆,李夕颜吸了口凉气,半遮住面容打了个小喷嚏,眼前一晃,就有一张揉皱的纸团落在了她的书桌上。
李夕颜初上太学,此前从未结识过尚书房里的公子小姐,应当是不会有人给她扔纸团才对。
纸团静静躺在书桌上,她疑惑地扫了周围一眼,无人看向她,大家好像都在认真听讲,试图找出向她扔纸团的人无果,她谨慎地将纸团用掌心压住,挪至自己眼皮底下,展开来看。
里头是一行秀丽的小楷,瞧着是女人的字迹:愿与殿下放课后在御花园相见。
没有署名。
尚书房里能被称为殿下的男人,很明显是……
李夕颜的目光又徐徐落在那个身着黑色束衣,神情散漫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真的得了好多女人的青睐,甚至还有女人要在课下与他私会。
这张纸团应当是没扔准,才扔到了她的书桌上,李夕颜默默把纸团揉回原状,想了一会儿,还是朝江宸所处的方向轻轻抛出纸团,让纸团抵达本来应该送抵的对象。
谁知她抛纸团的技术就跟她射箭的技术一样,到不了靶子,那纸团幽幽落在了一边执书授课,一边踱步巡堂的张司樾纤尘不染的缎靴上。
“……”
李夕颜呼吸一禀,眼眸缓慢上抬,定在张司樾两眉之间拧起的山川褶痕处,她害怕的咽了咽口水。
张司樾肃着一张脸,俯身拾起那张纸团,垂眸展开来一看,眉头簇得更深更重,他问李夕颜,“这是你写给江宸的?”
数道暧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李夕颜竭力摇头,脸颊烫得几乎要烧起来,手指无助地揪成线团。
张司樾并未轻易放过她,“我亲眼看到你扔出纸团,这还能有假么?”
李夕颜嚅嚅几下嘴唇,发现自己百口莫辩,她不知道是谁将纸团扔在她书桌前,而她确实如张司樾所言,把纸团丢向了江宸。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漫红了眼眶,她低头用手背擦了下眼脸。
张司樾神色一顿,刚要开口,手中展开的纸团就被男人修长的手指取走。
小小的纸被再度捻成一团。
江宸将它随手往明瓦窗外一掷。
白色的纸团划出一道长长的弧,最后没进远处花坛里。
江宸劲腿一屈,随意地坐在窄长的书桌上,没事人般地掏了掏耳朵,朝张司樾道,“张先生,一张纸团而已,何必那么上纲上线,人小姑娘都要被你凶哭了。”
“捡回来。”张司樾眼眸里厉色难掩,瞧着真真吓人。
江宸却一点也不怵,嗤了一声,“爷不去。”
他人高马大,劲腿舒展开来,直起身,与张司樾正面相对,“爷是太子,而你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软饭驸马爷,你可使唤不动爷,爷说的在理吗,文渊阁大学士张先生?”
这话出口,尚书房里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敢喘息,就连坐在李夕颜身旁专心绣刺绣的小姑娘都放下绣布,抬头看了江宸一眼。
饶是江宸平日散漫纨绔,但以往对待张司樾也还算礼貌客气,不知今日为何要因为一张纸团跟张司樾对着干。
张司樾虽无实权,却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因此才能把尚书房一众顽皮捣蛋的公子小姐管教的服服帖帖,他是绝不会因为江宸太子的身份而退缩的。
有一个与江宸交好的公子挠了挠头,似是忧心他会一时冲动去揍张司樾,一条劲腿已经伸出书桌,随时准备起身去拉架。
张司樾直直地看向江宸,不卑不亢道,“尚书房里没有君和臣,只有先生和学子,我对尚书房里所有学子一视同仁,不管你们背后是什么样的家势和身份,若每个都得让,这书也不用教了。你们走出尚书房,我许是管不了你们,但在尚书房里,你们就得归我管。”
他抬手指向尚书房门外,“出去,罚站至酉时。”
江宸无所谓地耸耸肩,抬脚就走,整个人悠哉悠哉的,“爷早就想出去晒太阳了。”
作为被张司樾逮住扔纸团的人,李夕颜以为自己也要出去罚站,头埋得深深的,默默向外走,肩膀被张司樾按了一下,他点点她原本所处的书桌说,“你坐回去,继续听课。”
之后听课,李夕颜难免有些走神,她透过明瓦窗看着背对着她罚站的男人,他束发高绑,光点窝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他还懒懒地伸了个腰,好似真的在晒太阳。
当日放课前,张司樾突然布置了小考,考察一众学生课上所学。
每人一张宣纸,于一炷香时间内作答,并完成交卷。
李夕颜提着狼毫,认真书写着答案。
尚书房里的学子完成答卷后,逐渐离开,明瓦窗外,江宸仍在站着。
待到她交卷时,尚书房里只剩寥寥几人。
张司樾垂眸扫了眼李夕颜的答卷,拦下她,清了清嗓子,他似乎不擅长温柔的说话,认真软下声调说话时,有几分别扭,但眼睛是一直直视着她的,“我已经通过对比学子们上交答卷的字迹,找到了写纸团的人,的确不是你,若是我在课上的问责太过严厉,让你心里不舒服了,我同你道个歉。”
原来张司樾是为了揪出写纸团的人,才临时布置的小考。
本以为他会一直认定写纸团的人是她,之后对她一直带着坏印象,李夕颜心里有点高兴,因为他认真查清楚了这件事,帮她洗脱了罪名,哪怕这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对她而言却很重要。
鼻尖莫名发酸,李夕颜低下头,轻柔地应了一声,“嗯。”
一张帕巾递至她眼下,张司樾说,“以往来上太学的公子小姐,在家里都骄纵惯了,一个比一个难管教,我就严厉惯了,你是个腼腆的孩子,我以后教你时,会尽量和蔼些。这次的事请,能原谅我吗?”
李夕颜接过帕巾,点了点头,“嗯。”
她并非出于张司樾是她的先生,不得不去承他的情,而是发自内心的原谅了他。
张司樾与她颔首,片刻后提着书篮离开。
李夕颜走回书桌后坐下,她还不打算回家,尚书房里一片敞亮,她垂头翻阅着《大学》,有浅浅的影子落在绣花鞋边,随风轻摇,耳畔传来男人的交谈声,她抬眸去看明瓦窗外的男人,发现张司樾正伫足在江宸对面,江宸似是说了令他生气的话,他的两道眉宇又拧出山川,最终甩袖,失望而去。
李夕颜抿了抿唇,收回目光,翻了一页手中书卷,只是隔没多久,她的眼神又瞥去了那扇明瓦窗外。
肩膀被一只白嫩的手探过来点了两下,李夕颜扭头,终于瞧见了一直埋头刺绣的小姑娘真容,很是俏丽明艳。
“你别担心,我哥哥没有生气。他也没有真的在罚站,而是在等我绣完出去啦。”
哥哥?
宸哥哥的哥哥吗?
她也如韩无仪那般喜欢着江宸吗?
看出她的困惑,小姑娘认真道,“我是他亲妹妹,江宛白。”
李夕颜恍然,这尚书房里的学子还真是卧虎藏龙,她只随便一坐,身旁的小姑娘都是皇家公主。
江宛白说话像个小大人,语重心长的,“你千万别喜欢我哥哥哦,他是一个会让女人流眼泪的坏男人。”
李夕颜睫毛轻颤,面颊莫名又红了起来,她低头,余光瞧着江宛白绣布上的图案,倾身过去,点了点她绣布几处,一本正经的转移话题,“你这些地方绣错了。”
“……”
江宛白顺着她指尖定睛一瞧,顿时大惊失色,褪去小大人模样,连忙翻出剪子,要把绣错的线挑掉,被李夕颜及时按住。
“你若是把这些绣线都挑断了,这幅绣图便要重头绣起了。”她提醒道。
江宛白垂下头,瓮声瓮气地说,“可是绣错了本来就要重头绣起了。我真的很小心了,结果还是出了错……”
绣布被江宛白揉皱,她难过地吸了吸鼻子道,“我原本也不太会刺绣,是我娘如今住在冷宫,不能时常见到我,因此才想绣一张全家福的绣图给娘亲当春节礼物的,临时抱佛脚找嬷嬷学了几日十字绣,要是重新绣起,肯定来不及了。”
李夕颜闻言,细声细语地询问她,“既然是绣全家福,应当是有参考的原画,你能否给我看看你的原画?”
江宛白从脚边的绣篮里拿出一方小巧的鎏金卷轴,放于书桌上摊开,露出里面的画作:
时值春日,山石秀美的别院中,一个温婉的女人怀抱着一个肉嘟嘟的小皇子,坐在正中的矮凳上,左手边站着一袭桃色留仙裙的江宛白,右手边的少年应当是她的哥哥江宸,彼时的他俊眉飞挑,朝气蓬勃,宠溺地看着他的母亲,身上全然没有如今纨绔不成器的那股劲儿。
李夕颜比对了一下江宛白的绣图和原画,很快便想到了解决的法子,在绣图上绣两棵繁茂的槐树,风起吹落叶,以叶遮挡绣错之处。
她同江宛白说后,江宛白神色未见轻松,反而皱成了小苦瓜模样,唉声叹气,“你别开玩笑了,以我的刺绣技艺,定是绣不出风起吹落叶之景。要不我还是换个春节礼物吧……”
刺绣是李夕颜所长,这对她来说并不难,反正回家也是闲着,她轻声道,“你若愿意,我可以帮你。”
江宛白眼眸亮了亮,立马将屁股下的交椅往李夕颜身旁挪动了几寸,肩膀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把绣布递到她手上。
李夕颜将绣布摊开,思忖少许,以炭笔轻描出槐树大致轮廓和落叶形状,又取了护指,选好备用的绣线,捻起绣针专心的刺绣起来。
她刺绣时很安静,一双眸垂看绣布上,心无旁骛。
江宛白不知何时伏在书桌上打起了瞌睡。
明瓦窗外,日头渐渐落下,光影慢慢暗淡,有起风雪之兆。
李夕颜眯了眯眼,借着余光在绣落叶。
一道阴影带着清冽的味道落在绣布上,遮挡住了为数不多的余光,绣布失了颜色,变得暗淡,李夕颜秀眉簇了蹙,没有抬头,偏身换了一处仍有光照的地方,接着绣了一针。
可那道阴影仿佛在跟在作对,她换了地方,阴影也随之换了地方,她继续换,阴影始终形影相随,她平静的心绪逐渐起了波澜,终于不高兴地抿了抿唇,一抬眼,就见江宸俯身正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她。
他逆着光,缎巾下的眉眼深邃。
目光相撞时,李夕颜几乎屏息,连周遭的光阴都好似停止了。
温热干燥的触感摩挲过李夕颜的发顶,江宸摸了摸她脑袋,提醒她,“这个妹妹,天快黑了,你得回家了。”
之后江宸又把睡得发懵的江宛白哄了起来,“你怎么回事,都不心疼哥哥的,让哥哥在外面等那么久,还不收拾东西出来?”
三人一块从尚书房出来。
李夕颜同江宛白约定好明日继续帮她绣绣图。
分别时,李夕颜回头看了眼江宸,男人的影子被落日余晖拉的好长,映在紫禁城的白石砖上,他牵着江宛白的手,带着她回东宫住处。
冷风起来,嗖嗖得刮,李夕颜被冻得一哆嗦,这才回了神,小跑着由侧门出了宫,钻进等候已久的劳叔的马车里。
这一日,李夕颜难得的高兴,归家一路的嘴角都是翘着的,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回到太傅府邸后,李夕颜提起裙摆就往自己宅院寝间里跑,拉开木柜的门,头埋进去一顿翻找,从最底层的小木匣里捧出自己的《闺房日志》,坐在檀木桌旁,飞快研磨提笔,在《闺房日志》里落下一句:
我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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