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少牢木（1） 男女主的初次
洞顶交错垂悬的冰冷锁链，舔舐着少女淤青的肌肤。凌乱打结的发丝把视野割裂得支离破碎，隐约透出沾满斑斑血渍的地面，同记忆中族人遍地的尸首鲜明地重叠。
被符咒封印的五感停滞了时光的流转，生与梦与死之间，于受尽折磨的少女而言已毫无区别。
“哥……哥……”银铃不再的嘶哑嗓音，唯有在绝望之中喑哑地呼唤唯一的亲人，锋利的指甲把所有能够碰触到的东西----地面、墙壁，甚至自己，都抓出殷红的沟壑。
“呵……”抚摸着石壁上早已干涸的爪印，弥月嘴角勾勒起嘲讽的笑姿。
前任领主究竟在惧怕着什么呢？纵使整个虞渊都惊惧于那年幼的猫妖身躯里所爆发出的惊人能量，这么长的岁月中，她亦早已灯枯油尽。
难道弥华同前任领主有什么过节？黎渊如此猜测。
“不，他那时候人挺好的，算是第一个同意夜猺王带族人入驻魔界的领主吧。”弥月开始在忆海里掏挖那段难以面对的记忆。
穷途末路的夜猺，和同样势单力薄的虞渊，某种意义上算是弱弱联手。只不过，领主这么宽宏大量，不见得他的手下会多友善----
“在人界的时候，你看过小孩子怎么玩弄比自己更渺小的生物，对吧？我们在虞渊魔族眼里，就好比孩童眼里一窝毫无反抗能力的猫崽子。”
“那种情况下，论谁都会爆发。”黎渊表示能够理解她当时为何精神失常。唯一无法明白的是，为何弥月会向自己人下手。
“是那帮魔鬼拿我当借口好么？”弥月一双凤眸不屑地挑起，“等飙起来那会儿，除我以外已经没有活口了。”
弥月顿了顿，在讶异于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平静地回忆那些绝望的过往。实际上，哪怕是如今挣脱束缚的她，恐怕也做不到当年那般凶神恶煞。总之，被怀疑为某种上古魔物的弥月，很快便由领主亲手封进了地牢。
待弥华自天界回到虞渊，一切都已经太迟了。那时的弥月，最疯、最狠、最丧失理智，连弥华都不一定能够近身。
“或许因为亏欠，领主那时对我哥好的不像话。”弥月强调着，“任他当谋士，处处都听他的……但就是不肯放了我。当然，谁叫我那时三天两头精神就出问题。”
即使是现在也阴晴不定呢。黎渊在心里苦笑。
“还好那时他经常来探望我。”弥月开始漫无目的地敲打墙壁，“我猜，按他的性格，这里一定埋了什么机关密道。”
“以他的习性，那就很难找到了。”黎渊顿时无奈。
果不其然，敲敲打打半天，除了掉出一枚发着诡异光线的紫色宝石外，一无所获。
“把地图再给我看看。”捏着宝石半天没琢磨出名堂的弥月催促着银发半神，接过信封的刹那，顿时尖叫了起来----“之前还没有这么多的！”
只见在那枚宝石光线的映照下，仿佛有无形的墨水在纸上勾画般，那张地图正以牢房为中心点，将周围的道路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这是一张虞渊密道图。其中与弥罗初见的那处矿石洞穴黎渊已经探索过了。只可惜，天色已晚，不管这大发现令弥月有多兴奋得想要立刻向大裂谷深处进发，黎渊也得把她送回营地了。然岂料方踏出牢房，满地便风砂狂吼，二人只得退回地底避难。
这下弥月有些慌了。此刻弥罗还守在不远处，岚素、苏方不知去向，想必暗珊和亡奈此刻也心急如焚……
黎渊瞥了她一眼，保持着他一贯不动如山的表情微闭双目。就在他指尖搭在额角的刹那，近在身旁的弥月顿时感到颅侧一阵刺麻，仿佛有无形的光线侵入脑海……
好在很快黎渊便放下了手臂：“我联系上了你那俩闺蜜，可惜被她们自己掐了。”
“天呐，这时候我脑子和耳边同时有两个你在说话，能只保持一种方式交流么。”随着弥月的抱怨，黎渊才意识到他俩之间的连接并没有断裂。
----那这样就方便多了。他果断选择了不用张嘴的那种。顿时身旁的小猫妖脱力地扶着脑袋摇头无语。
百无聊赖中，弥月起身，却又捂着被砂砾打痛的脸颊退回洞穴深处。
从没见过魔界扬起过这么大的风暴，连绵的狂沙抹净了视野，徒留一片昏黄的苍茫，真真如鬼哭狼嚎般凄惨。
----整个虞渊的鬼蜮都出动了。
弥月当然知道原因，但……究竟是为什么呢？
----隔壁两个领主在比武，其中一位能力就是召唤和控制沙暴----包括砂里的杂兵。
就没点儿阴谋什么的吗？弥月不敢相信。
----魔族若都如此天资聪颖，就不用被天界揍那么久了。黎渊一锤定音。
不久，气呼呼的岚素便乘风落定在洞口，劈头盖脸数落了黎渊一顿，警告他下次再不打招呼就跟她进行思维沟通她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云云。
“说得就好像打了招呼你就不会掐断似的。”弥月在一旁吐槽。
总之，岚素替其他几人报了平安，表明除了自己外没人能在暴风里毫发无损地行动，并确认他俩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后，就消失在了风声中。
“真要我一路开着防护罩带你回营地也不是不行。”她走后，黎渊不服气地对弥月低声。
“何必让你显摆呢？”她打了个哈欠，化成猫咪全身蜷在他膝盖上，“晚安哟。”
深夜，涂满伤痕的洞穴内，思维的波动从未如此强烈到太阳穴隐隐作痛。梦中的黎渊明白，弥华又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看来你和她的交流很顺利，并不需要寻求我的帮助。面色虽苍白却体魄强健的雄性猫妖披着一身若隐若现的白帛，安静地坐于古琴之侧。
黎渊哭笑不得地摇头否认。此前弥华嘴上说得好听，一旦遇到管教弥月的问题，尽管入梦与他相讨，然实际上若弥华不主动现身，黎渊根本不知如何与之交谈。
----我很高兴她愿意主动将伤疤在你面前揭开，而不是激化到需要你用蛮力去读取。弥华一边心不在焉地抚琴一边兀自喃喃：而且是她全部的秘密。
黎渊的回答唯有一双紧锁的眉头。出于对弥华的尊重，他从来不会主动读心----不管他是否在世。毕竟纵使如亡奈这般的鬼魂，黎渊也可识破秘密，然----面前的故友，尽管如此栩栩如生，却完全没有亡奈周身萦绕的死气，如果不是他的思想间或传递过来，便仿佛只是一张会动的人像。
----如今的日子，尚算平静罢？伴着低吟浅唱的琴音，弥华小心翼翼地询问。见黎渊不置可否地耸肩，他惆怅地低叹：若……此后的此后，能永如今日般平静，倒也一切都了却了……
“究竟还有什么执念牵扯不下？”黎渊不自觉地靠近弥华，关心地扣住昔日挚友的侧肩，顿时掌心传递来一片冰色的苍凉，一如面前男子的黯然神伤。
弥华并未回答，仅是狠狠一抹琴弦，一声裂帛中，梦境的光影顿若海啸般汹涌而下……
无尽分明的黑白间，黎渊总算辨清了所见----
忽明忽暗的牢房里，悲鸣、咆哮、挣扎的，是森森一大笼的白鸦与白狐。其中一匹正在疯狂地用头颅和肩膀撞击铁窗、浑然不顾一身鲜血、犬齿与利爪早已劈裂的魁梧白狼，正是颢魄。
“咝……”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不耐烦的吐气声，伴着狭窄过道上的菱形地砖开始有规律地如履带般滑动。
地震？旁观着这段记忆的黎渊在心中猜疑，转瞬却反应过来，牢房里怎么可能会有地砖，更怎么可能上面还缀满了花纹？
整个走廊的地面都缓缓抽出来，露出泥泞的地面，而那些连续的“砖块”，则在不远处一圈圈盘起，最终在黑暗中浮出它的真面目----一条磷灰色巨蟒阔若扁舟的头颅！！
“咝咝……”这条白化严重的巴蛇隔着颢魄的笼子威胁性地吐信，没能吓着早已气红眼的魔狼，反倒惊得它头顶吊瓶中一条小小的白色鲗鱼直扑腾。
“弧月。莫要动气。”空气中蓦然回荡起不知多少年前弥华的隔世音尘。
整个画面都动了起来，微微摇晃地接近向那条白蛇并轻言细语地安抚着对方----黎渊早已习惯窥视他人记忆时视野因抖动而产生的不适感，然弥华呼唤的那两个字却令他错愕不已。
“……师傅？”黎渊难以置信地喃喃。青龙宫的平道夫弧月，怎可能是一介蛇妖？？
“吾师素来痛恨妖族，曾立下毒誓日杀百妖以儆效尤，岂敢助纣为虐？！”梦中的黎渊幡然醒悟，凝视着弥华的目光亦陡然警惕。因自身道行高深，黎渊并不畏惧甚么幻象之术，然身处异怪纵横的魔界，谁又敢保证没有个中高手？
见他心已生疑，察觉自己过于心急的弥华立刻不断道歉，说不该这么快向并无心理准备的黎渊展示这个埋藏已久的秘密，并希望改日再促膝详谈。
“究竟何事需要如此遮遮掩掩？！！”无法忍受故弄玄虚的黎渊忍不住叱责。
“哥？”一声叮咛，自弥月的方向传来。她迷蒙的紫色猫瞳中，倒映出兄长温柔却悲伤的笑容。
“哥！！！”她挣扎着爬起，刚想要抱住在梦中死而复生的至亲，脚下的地面便开始毫不留情地宛如鱼鳞般片片碎裂，无论她和黎渊如何奔跑、呼喊，都只能离弥华越来越远。
“哥…………”弥月狠狠向前一跃，重重撞上了什么无形的障碍。眼冒金星的她揉着生疼的额头，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山洞中，正整个人扑在黎渊坚实的怀抱中。刚刚那一下，不轻不巧磕着的正是这位半神金刚不坏的锁骨。
那一瞬的对视间，黎渊第一次发现，自少女心底涌出的无尽心酸悲凉苦楚，他竟无法清晰地用言语描述，只能任她一波波紊乱的情绪，缭绕自己周身哀吟凄唱。
“我在这。”他笼住她，平静地低声抚慰。弥月抽泣着钻进他怀里，将头靠在他壮实的胸膛，一遍遍迷恋地抚摸着他矫健的身躯。而他也不恼，就这么静静任她索求着。
----为什么……我俩会同时出现在彼此的梦境中呢？情绪稍稍受控后，弥月百思不得其解。
----入睡前，我并没有切断心灵连接。黎渊如实相告。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什么能够解释的了。两次与弥华的见面，皆发生在他与弥月独处一室、进行思绪交汇的深夜。
弥月仿佛迷障了般，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这就是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总觉得在你身上‘看’见了哥哥的影子。”良久，她有些疯癫地笑着摇头，“原来……他真的一直就留在你的心底梦中。”
然而我并非弥华。黎渊于心中暗思。迟早有一天，得向这执迷的丫头点破。
至少，弥月是无辜的。黎渊在心底一遍遍告诫自己。蓦地他察觉嘴角一凉，怀中的猫妖少女痴情地吻上来，软软地用舌尖描摹着他的薄唇。
一瞬间他冰冷的心仿佛被她温热的爱意化开成了一摊清泉。尽管模样和心性都那般早熟，可弥月毕竟只是个失去了亲人的孩子啊……他疼惜地闭上眼，慢慢拍打着她稚嫩的双肩。
没有童年，没有亲人，自诞生起，作为半神的黎渊就是这样一个成年男人的形貌，所以也无从体验人世间的七情六欲。起初他觉得抚养弥月是个负担，可如今，他真的想将这个失去哥哥的可怜小猫当作妹妹呵护……仿佛命运中的相逢，就是为了弥补彼此的缺憾。
“唔……”刚享受着她温柔的亲吻，很快那双不老实的小手就摸上了他的胸膛。黎渊闷哼了一声，抬起大手罩住她。水声静静回响在寂寥的山洞中，似乎比平日放大了许多倍，以至于他既有些赧然自己居然会这样对待年幼的她，又不觉浑身燥火难耐。
“大哥哥，来……”弥月甜甜地呼唤他，“不要客气嘛。”弥月扭着蛮腰往他身上蹭，媚眼如丝，“你可真坏啊……永远装作不动如山的模样，其实心里已经忍不住了吧。”撩人的气息萦绕在黎渊鼻尖，驱使着他回应她的挑逗。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头埋下去，贪婪地亲吻着。天啊……身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上神，他居然堕落至此。黎渊一边在内心谴责着自己，一边吻得越发用力，到最后恨不得直接嗫咬下去，洁白坚硬的牙齿在她唇角留下了一条条绯红的齿印，而弥月也并不嫌痛，只是非常愉快地轻哼着。
“哈……”黎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此刻，弥月咯咯笑着，抚摸着他分明的腹肌，勾逗他原本就熊熊燃烧的心火。
“你在挑战我的耐性……”黎渊嘶哑低沉地警告她，将她整个人压在乱石之间。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止住，摁着有些微痛的太阳穴，看见身下的小猫妖露出餍足的微笑，点点落红沾染在石屑之间，宛若晚春散落的花瓣。
慢着……这并不是做梦……黎渊摁着生疼的头颅，仿佛要炸裂开来----他……他侵犯了弥月？！！不是在梦里，是现实中！！！！望着地上的残红，他总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当然不是在梦里呀。”弥月满足地舔着嘴角，“破坏我的感觉，很棒吧？”
“该死，还不赶快清理一下。”黎渊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血迹。她这副身子真是妖媚得可怕……连流血了都不在乎。他心疼地抱紧她，追问她到底痛不痛。却被弥月幸福地搂回来，轻声喃喃：“如果是你的话……怎样，都不会痛的……”
----风早停了，你们还不给我死回来。遥远地，强行传来岚素与苏方的声音。弥月与黎渊齐齐望向洞穴外，却唯听沙暴愈演愈烈……
那个战败的领主，居然率残兵逃到了虞渊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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