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那天以后,肖望的热乎劲儿更强了。
几乎每天都到乔沐芝家窜门,添置生活用品,帮着干家务,一有机会就晃到跟前,让人想忽视都难。偶尔收到她不耐烦的眼神,他渐渐学聪明,开始打着桂圆的旗号粘上来。
你欢迎也好,无奈也好,他只管冲着你笑,一脸纯良无害。她想说句重话却半天下不了嘴。
乔沐芝知道,这是她放任的结果,可每每见他,那些残忍决绝的话就又卡在了嗓子眼。
该说的都说了,她拿他没有办法。
五天后,谭畅离开家乡,返回县城,比预想的时间要早。
肖望开车,谭浩、乔沐芝一同送人。一行人来到谭畅在县里的家,逗留片刻,下午才离开。
即将分别,乔沐芝和谭畅在门口抱作一团,难舍难分。
数不清第几次说再见,两个人依旧没有分开的意思。
谭浩倚在防盗门边,望向身旁的肖望,“她俩在谈恋爱吗?”
肖望无奈耸肩。
磨蹭半天,乔沐芝和谭畅终于有分开的迹象。
乔沐芝:“有机会我会常来,你别忘了多跟我联系。还有,过去的就别再放心上,该是你的推也推不掉。”
谭畅明白她指的是陈星州,用眼神示意她放宽心,凑她耳边轻声道:“你才是,有好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说着瞟一眼不远处的那人。
肖望接收到信号,不明所以,冲她弯了弯唇。
午后两点,烈日当空。车外热浪滚滚,车内开着凉爽的冷气,正容易让人犯困。坐在副驾驶座,乔沐芝昏昏欲睡,耷拉的脑袋点了又点,快要睡着。
见她抱紧双臂,蜷缩着身子,肖望伸手拿到手边中置杂物箱旁的一个抱枕,轻声唤她,“沐芝姐,盖条毯子吧,会着凉。”
乔沐芝朦胧间睁眼,接到手里,在他的提示下拆开来,盖到身上,暖和许多。
还想继续眯一眼,后座上精力充沛的谭浩突然咋咋唬唬。
“我靠!我要红了!”
乔沐芝眉头一皱,顿时睡意全无。
谭浩还在激动,扬出手机给前面两人瞧。
“看看,点击量七十多万。”
肖望扫了一眼,不好奇的别的,只是奇怪视频里的人成了乔沐芝。
乔沐芝本人也发现了,眉头紧皱,斜眼问他:“你什么时候拍的?”
“当然是趁你不注意咯。”谭浩得意洋洋,“别说,效果还不错,已经有几万的点赞量了,比阿望记录最好的那条还高。”
谭浩很久之前在某短视频平台创建了自己的账号,起初只是觉得好玩,随便录了几条视频,没再管它,后来偶然上传了肖望的侧颜视频,涨了几千名粉丝,又重新拾掇起来。
去山里抓野鸡,池塘里钓鱼,偶尔记录一下,最多的还是拍肖望,从此掌握了流量密码,慢慢涨到几万粉。
前两天,谭浩把乔沐芝下厨的视频上传到自己账号上,一段几十秒的视频一时好评如潮,哪怕主角没露正脸,哪怕只是日常的做菜、尝菜的画面,剪辑起来,效果意外地好。
“抱歉兄弟,以后我可能要投奔沐芝姐了。”谭浩对肖望如是说,又转向乔沐芝,啰啰嗦嗦,“说真的,沐芝姐你挺上镜的,就没考虑单独开一个美食专栏,自己当博主?现在很流行的,挣得也不少……”
“你以为做全职自媒体那么简单?”乔沐芝打个哈欠,表示没有兴致,转头瞥到熟悉的那个山包,愣了愣。
“你们去过那座山没?”她忽然问。
肖望接过话头,“小时候到处窜,就没有不熟的地儿。”
“那山上有什么?”
“树啊,草啊,除了这些还能有啥?”谭浩不以为意,继续埋头刷手机。
肖望关心道:“问这个做什么?”
乔沐芝收回视线,摇摇头。
肖望偏头看了她几眼,若有所思。
…
谭畅一走,乔沐芝的生活无趣起来。每天早起早睡,无事可做,没人说心里话,一走神就是一上午。
她最近常常做梦。阳光下,幽深的森林里躺着一只棕色的熊,身形巨大,像动漫里出现的那样。
它安安静静的,随着呼吸,身子轻微起伏,可怕得要命。
她仿佛就就在一旁,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惊恐地盯着它,一呼一吸竭力放轻,生怕惊扰了它。
早晨醒来,翻开墙上挂历,赫然来到15号。
原来她回村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她做了什么?乔沐芝想了又想,除了虚度光阴,她似乎什么也没做。
洗漱之后,她往屋里走,边用毛巾擦脸,边埋头点开朋友圈。
方媛深夜时晒了一张加班照,配文是:搬砖到凌晨,迟早累成狗。
忘记屏蔽的前同事文艺青年似地感慨:人海如流,前路茫茫。总有我能到达的地方。
她看了有一会儿,越刷越烦躁。
大家都在努力工作,为生活奔波。有的跳槽,有的涨薪,有的靠咖啡续命,还干着那点活儿。
只有她,好像跟世界脱节了一样,心安理得清闲,专心致志吃老本。
这些年,她的确攒了些积蓄,可要想无忧无虑过一辈子,还差得太远。
转眼又要到月底发薪的日子,乔沐芝一想到公积金和保险断了,脑壳就疼,不安感一下强烈起来。
“在干什么?”
肖望到的时候,乔沐芝正蹲在地上研究病怏怏的花骨朵。
她想得专注,被他吓一跳,转身才发现是他。
院落一角,肖望也蹲下来,好奇道:“浇花呢?”
乔沐芝放下水管,略微苦恼,“好像没什么用,还是蔫的。”
“那得施点肥。”肖望说着站起身,知道她家里没烧柴,便让她等着,“我去隔壁铲点灰。”
用大锅烧饭的人家,灶里有现成的草木灰,也就是干柴燃烧后的灰烬,用来施肥正好。
一会儿功夫,肖望就提来一桶草木灰。
两人合力在土壤的表面挖一些小坑,然后把肥料施加在这些小坑中。
忙碌中,肖望问她种的是什么花。
乔沐芝说是太阳花,“你忘了?之前在街上中的奖,我拿回来种下了。”
肖望点点头,叹道:“这么快就要开花了!”
“是挺快的。”
他想到什么,话题一转。
“对了,耗子说你那段视频点击量已经破百万了,很受欢迎。”又问道,“你真的不考虑自己拍视频?”
“你觉得我适合?”
“当然。你厨艺好,做的东西又美味,分享出去一定有人喜欢。”
乔沐芝笑着拍了拍一手的灰,“懂美食的人多的是,跟专业的比,我什么也算不上。”
肖望打开水龙头,先给她冲洗手掌,“可你是特别的……我的意思是你做的食物很独特,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吃你做的饭菜,很温暖,很幸福。”
哪有那么夸张?乔沐芝一笑了之,两脚离开土壤,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做自媒体没有想象的简单。从构思、策划到拍摄剪辑,每一样都需要投入精力,当兴趣还好,指望它挣钱,太难了!”
肖望收拾干净,也从土里转移出来,“反正失败也当是一种尝试了,你现在不是有时间么?”
顿了两秒,乔沐芝止住往前的脚步。肖望见她的背影在光线映照下投下长长的一道阴影。
“还是算了。”她蓦地开口,口吻中夹杂着叹息。
“好奇怪,最近做什么好像都没劲,一想到未来就恐慌,所以干脆不去想。”乔沐芝转过头看他,笑容半真半假,不知道是在骗他还是骗自己,“现在这样挺好的,真的。”
肖望看出她的脆弱,并不点破。晚些时候,当乔沐芝在厨房忙碌时,他向王秀华打听到了一些情况。
他问奶奶最近沐芝姐有没有哪里古怪,是不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王秀华没觉得奇怪。
“沐芝姐去过后山吗?她跟我问过好几次。”肖望顺便一提。
后山就是乔沐芝嘴里的那个山坡,原本是座无名的小山峰,后来村里有人唤它后山,大家久而久之就叫习惯了。
王秀华起初并没放在心上,在他的引导下想到以前的一件事。
“那是她爸第一次打她。妮妮小时候调皮,野得很,有一回溜到后山上,说是去做什么琥珀……”
…
这天,乔沐芝到村头副食店买料酒。
午休时间,大妈们坐在树下摆龙门阵,乔沐芝从远处经过,意外听到自己的八卦。
议论她回来这么久还不走是因为被公司辞退了,对象还抛弃了她。
“这么说这孩子也是可怜!”有人叹了一声。
“可不是么?”有人附和道。
不能说全是假的,从结果来看,她不就是既丢了工作,又没了对象吗?
不去理会,乔沐芝走进商店,扬声道:“老板,来瓶料酒。”
老板娘放下手机麻将这个心头好,热情招待,“哟,沐芝来啦。”
外头嗡嗡作响的声音一下停了。
蝉鸣聒噪,路上绿荫极少,头顶阳光直射,温度持续升高。垂在裙边的一只白净的手提着塑料袋,袋里两个玻璃瓶随晃动叮咚作响,一声又一声,节奏鲜明。
乔沐芝颓然走在光秃秃的大马路上,心思早就飘远了。她一脑门子官司,越刻意压制越容易胡思乱想。
村里的闲言碎语说不在意是假,她的自尊心不容许那样的评价。她失败,她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这是她的事,她自己明白,不需要别人提醒,更用不着他人可怜。
她很可怜吗?是也不是,有家人、朋友陪伴,还有爱慕者环绕,只是自己愈发活得不像样。离开熟悉的职场环境,她谁也不是,连自食其力的能力也随时间丧失了。
从舒适区里跳出来,她一无是处,一事无成,很快就会被曾经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抛下,或者说已经被拉开距离,甩得远远的。
可悲的是,如今没了目标,失去斗志和方向,她甚至一度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
找不到满意的工作,没有耐心等待对的人,庸庸碌碌,匆匆忙忙。
远处山脉隐隐望得到尖,乔沐芝恍惚忆起那可怖的一天。
课堂上,老师刚教了一篇关于琥珀的课文,里面写道:“晌午的太阳热辣辣地照射着整个树林。许多老松树渗出厚厚的松脂,松脂在太阳光里闪闪地发出金黄的光。”
她知道后山上有成群的松树,于是放学后抛下小伙伴,异想天开去弄一瓶松脂油,最好捡到现成的琥珀。山上杂草多,坡陡峭,一条平整的路都没有,平时村里人连捡柴都去得少。
她倒好,一个人天不怕地不怕,手脚并用爬进山林,浑身冒红疹,也不管不顾。寻觅到晚上,琥珀没见着,天黑黢黢的,下山的路也看不到,她摸着黑,跌跌撞撞摔倒好几次,哭得稀里哗啦。
林里静谧,黑夜深不见底。她被困在一棵树下,又冷又饿,稍微动弹,却听见一道古怪的声音,粗犷邪恶,仿佛是野兽在叫。
她害怕极了,全身止不住地颤,默默尝着咸咸的泪水。
当时大约十岁,年纪小不懂事,什么也做不了,只知道绝望。
那晚,亲戚邻居找了大半夜才找到她。她被吓坏了,严厉的父亲看她掉眼泪不仅没安慰,反而拿棍子鞭打她。
“让你不听话,让你胆大。说,以后还敢不敢?”
她哆嗦着啜泣,摇头一遍遍说:“不敢了,不敢了。”
大概是所谓的应激反应,乔沐芝再也没爬过那座山,连走路都绕着道走。
从此以后,不再莽撞,学会乖乖听话。可她的勇气似乎也跟着丢在了那座山里,她懂得了温顺,却忘记了反抗。
她常常会想,如果没有爬过那座山,她会变成怎样,还像现在这样畏手畏脚?
可惜假设是不成立的,有些遗憾注定无法挽回。
她正心烦意乱,那人突然出现。
乔沐芝望见,男子从阳光下迎面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两侧是绿黄的稻田,他从路的那头缓缓走来,身着蓝白条纹t恤和一条黑色直筒裤,碎发被汗水浸湿,依旧清爽。他眼里荡漾着微光,背在身后的双手忽然间拿出来,向她递上一捧花。
各色各样的野花,外边用叶子包裹,小巧淡雅,清新妍丽。仔细看,花束中央夹着一枚透明的晶亮。
乔沐芝彻底怔住。
肖望:“我去了趟后山,采了松脂做成了琥珀,实验一天了,这是最成功的一个。”
他小心翼翼地看她,“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让你开心……”
“我很高兴。”她抢白说,“我很喜欢。”
她心底升腾出莫名的潮涌,荡漾着,荡漾着,迫不及待溢出来。
深深的触动,满心的欢喜,她抑制不住雀跃的心。
晌午的太阳热辣辣地照射着整个树林。许多老松树渗出厚厚的松脂,松脂在太阳光里闪闪地发出金黄的光。一大滴松脂从树上滴落,落在巨熊身上,它的躯体瞬间融化。
“谢谢。”乔沐芝接过花束,情不自禁贴近他,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
肖望僵直身子,呆呆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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