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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再见燕寻


院子外传来几声打门,琅琅知道是送饭的过来,出去拿食盒,却在外一声轻喝:“你是何人!”‘砰’地一声门被撞开,两人就在门口动起手来。

        司空见忙跑出去看热闹,见外面一兰色长衫男子,苍眉瞬目、身姿如松,一手提了个食盒,一手对琅琅的攻击见招拆招,稳稳走进小院。不是燕寻是谁!

        司空见大喜,喊:“燕寻!”

        跑上去又喊:“燕兄!”

        琅琅听司空见第一声已皱眉退开。

        燕寻望着那个欢喜雀跃朝自己奔来的女子,才多久没见?她似乎长高了些,眉舒目朗,笑语嫣嫣,胸口猛地一顿、如放空了的飘飘之感疏散至脚底板,不由地散了面上的阴郁,几乎是本能,抬手揉了揉她头顶那随她奔跑过来飞散开的毛茸茸短发,嘴角微翘,道了句:“吃饭”。

        司空见于是狗腿地从他手上接过食盒,笑的越发灿烂:“一起吃、一起吃”。

        她刚刚跑去的刹那,见到燕寻沉眉目深的样子,蓦然想起自己为出行当的那些东西,一时心虚不已。

        食盒里置了两副碗筷,本来另一副是琅琅的,司空见拿出来并布了菜:一碗碧油菠菜浇鸡丝、一碗蟹粉狮子头、一碗板栗炙野鸡、一碗鲜菇汤,每样菜都夹了一筷到菜碟里,推到对面,招呼燕寻:“快吃、快吃”。

        燕寻眉里眼里皆是春风,虽以他的了解,司空见这般殷勤多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可她的那些招惹,也就当下不知怒从何而起,事后浮上心头却如灌了蜜般。他欣然接受她的讨好,对坐默默拿起筷子。

        司空见原本吃饭速度很快,这一顿却是巴拉两口替对面夹点菜,巴拉两口又关注下对面。见燕寻放下碗筷,才跟着说吃好了,继而趴过去替他收拾桌面,边拿到外面槐树底下清洗,见琅琅还站在外面,突然想起自己为了讨好燕寻把她给落了,边卷袖子边说:“不好意思,把你的饭给吃了,你要不出去吃点?”

        琅琅摇头,进去桌面再清理一遍,放上茶水。司空见洗好碗甩着手进去,又催她赶紧去吃饭。

        燕寻侧身坐着,对打算坐他对面的司空见招招手,司空见马上跟小狗似的坐他旁边去,笑靥如花:“何事?”燕寻抬手取下司空见插在发髻上的一根簪子。她嫌长头发洗烘麻烦,剪得只到齐肩,平日里只卷成个团子用发簪固在脑后,发簪一取下,一头青丝就落了下来,吓她一跳,是真的一跳,因为她马上跳起来离远了些。

        燕寻将取下的缠金丝松绿宝石发簪放在桌上,问司空见:“你知道凤悦楼是干什么的?”司空见脑子里快速寻思,这段时间离他远,除了当他那些首饰,根本没机会招惹他,听他问来马上回答:“吃饭的。”燕寻点头,又问:“你知道这发簪是干什么用的?”发簪是上回与爰爰分开时爰爰给的,她怕掉了便一直插在头上,听他的意思这簪子还是个有用处的?老实回答:“不知道。”燕寻又点头。

        “晏击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人,恐怕连自己为何会在这里都不甚明了,当不起贵主厚爱,这簪子劳请还给贵主。”燕寻虽行事让人摸不着头脑,讲话却总是冷淡的,这话说的比平时更冷三分,是对琅琅说。

        琅琅在听到司空见喊‘燕寻’时便知道这位是小郡王,或者还是个麻烦,一开口更加心惊,不知他了解多少内情,只觉面上都端不住了,冷汗由脖颈滴入后背,勉强道:“琅琅只是贴身保护姑娘,其余不在琅琅职责范围。”

        燕寻冷冷看她一眼,站起来,道:“我言尽于此,晏击我自会保护,无需你们多事。”说着牵起司空见的手要走。

        司空见边跟着走边回头对琅琅作了个闭嘴拉拉链的手势,示意自己不会将她方才所说传出去,至于什么凤悦楼的主人之类,她是二丈摸不到头脑,巴不得离远些。

        还没跨出院门,见那一人多高的矮墙上‘咕咚’翻下个人,背着个黑色的大口袋,猫着腰回头一眼看到燕寻,露出副吃了屎的表情,提了提肩上的口袋,哼唧哼唧从他翻过来的地方又翻回去。

        月引,司空见朝夕相处一个多月,是认识的。

        月引原本跟着司空见一起去雾连山,看司空见一路上去画了几幅画,感叹青楼头牌果然多才多艺之余,便想让她替自己也画一幅,道:“我这厢出来闯荡江湖,我师父一人留在无及山应是寂寞至极,若时时能见一见我丰神玉朗的模样,该是快慰的。”司空见并没有对他师父是否想他表示怀疑,马上答应下来,让他摆了几个姿势就要画,他却找了几处风景都不甚满意。问司空见有没有别具一格,让人一见就知他风采斐然的景致。司空见站在通往山顶的羊肠小道上,想了会,道:“那就只有裸画了”。

        月引倒是有兴趣,但一想到他那阴险的小师叔,还是否决了。突然灵光乍现,道:“要不这样,就在这块石头顶上,我做一个打虎的姿势,你给我画幅打老虎的画。”说着边立在崖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一手往下,一手握拳高举,边道:“在我这手下,你再画只虎,虎虎生威,越大约好”。

        司空见也觉得这画必定生猛,但她没有实物画不出来,抱歉道:“我这人平生就缺了点想象力,没有实物画不出来,若有只老虎就好画了,大小倒无所谓”。

        于是两人分头行动,一人去往山顶看日出云海,一人往大山深处找寻老虎。

        待月引终于找到老虎斗智斗勇的掳了来,宛城已封城了。他自己翻个城墙不算事,这只半大的老虎可不怎么听人话,于是在城外徘徊了两日。等燕寻过来带了皇帝旨意开了城门,再找到司空见倒是易事。

        琅琅望着司空见就要被带走,突然提气两步拦在门口,那门半扇已经在燕寻来时撞得摇摇欲坠,又被琅琅退着一靠,‘哐’砸了下来。

        燕寻斜眼挑了下眉:“你认为凭你拦得住我?”琅琅沉下脸,看了眼司空见,道:“琅琅职责是护卫姑娘,断不能让她被人带走。”司空见忙打哈哈,道:“我的事我自己碰到爰爰会跟她讲,这几日多谢你啊。”琅琅不听不顾就要动手抢人,燕寻嗤笑一声,拉起司空见继续走,外面突然出现两个暗卫,拦下琅琅打斗在一起。

        司空见还是比较担心的,在她看来,非亲非故的一个外人,带她躲着还包吃住,这人得多善良啊!边被拉走边回头,燕寻脚下不停,道:“放心,她惜命着呢,若不带点伤就这么让你走了不好向她主子交代。”司空见抽空瞟了燕寻一眼,见他神色平常,也没有迁怒于她的意思,便也就放宽心跟着走了。

        封了好几天的城门开启,今日街上越发热闹,没事的都上赶着出来蹭个喜庆。燕寻找来时没驾车,现在街上拥挤成这样也没法骑马,便也就跟司空见两人慢慢逛回去。

        好在司空见没有那些小姑娘难得出门什么都要买点的坏脾气,一路只是看看,顶多再摸两把。逛了半天也就买了根钗子胡乱将头发一卷了事。燕寻也无需替她拿东西,只偶尔被人挤时稍稍护一下即可。见她左逛右晃停在一座比旁的店门都要小一倍的铺前,略感新意,抬脚进去,他也便跟了进去。

        店内没有点灯、没有窗户,门面又小,便也比其他店更暗,靠着墙有一排柜台,所卖之物都陈列在上,靠里一些的位置上还摆了两驾摇椅。一个男人不声不响坐在柜台里面,见有顾客上门不理也不睬。

        燕寻的目力很好,虽店内昏暗,一眼便知卖的是什么,愣了一会儿,就要将司空见拉出去。偏就是愣的那一会儿,错过最佳时机,就那么‘一会儿’,司空见也瞧清楚了这店里卖的货品,很感兴趣,抬手‘啪’的一声拍掉燕寻伸向她的手。

        司空见站在柜台前,半蹲下来,使视线与面前的商品平视。这是一叶小舟,窄而长,小船上如指甲盖大小的睡莲也是栩栩如生,乌金的船篷、船桨的握手处也磨得比其他地方更贴合。船上两个通体雪白只留了乌溜溜长发的陶瓷小人,男子仰面躺在船底、下巴高抬露出喉结,女子双眉微颦,眼神迷离,半张的小口,修长的脖颈漏下两丝挣脱了发髻的长发丝,消瘦的肩胛,细长的臂膀半搭在男子肩膀~~~~~~

        司空见伸出两根手指,握住女子的肩膀往上一提,男女瞬间被分开,她凑上去看了一眼,心里感叹了一句:“果真惟妙惟肖”嘴上说的却是:“这真真是件艺术品”!

        燕寻脸色已是不怎么好看,第二次伸手想拉司空见出去,司空见抬手‘啪’的一声再次打掉,抬脚平移两步又弯下腰来看。

        司空见指着面前v型物件,问:“掌柜,这个怎么用?”掌柜冷冷瞟她一眼,又瞟了眼杵在旁边脸色乌沉的燕寻,道:“双头器具乃女子间取乐之物,你们两个小相公用不上。”他见俩男子逛进这店里来,自然是龙阳之好,是以回答没什么顾忌。这v型双向器具她自然看的出来,做得如此逼真,连头上那朵蘑菇边都是上细下粗,翘起的弧度也是恰到好处。她道:“我知这用处,只是不知如何使用。”掌柜顿了一会,似懒得再说,瞧司空见乌黑黑眼睛瞪着他不回答不罢休的架势,于是懒洋洋走过来,从里面抽出条红线,往双头器具上一扔,道:“一边塞进去,用绳子系腰间,再做那男女间的事来,两人皆得趣味”。

        原来如此。

        再要往里移两步,手腕被一把抓住,燕寻盯着她,咬着牙,鼓着腮帮子,低沉沉道:“跟我回去。”司空见狠甩了两次挣脱不掉,纳闷:“为什么要跟你回去?”燕寻继续咬牙:“这不是你该逛的地方。”司空见惊奇:“你害羞?”继而道,“那你先回去。”燕寻感觉自己无法在外对她用强,只得苦口婆心:“你太小,看这些不合适。”司空见张嘴就回:“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燕寻忍无可忍,却也不想让她太难堪,只想拉出这店铺就算了,谁知她猛然开窍,一副受了惊的表情,突然来了一句:“你可是有隐疾?”

        燕寻终于说服自己,什么难堪不难堪的,也没人认得她,拎回去完事。

        司空见眼望着他抬头做了次深呼吸,再恶狠狠瞪过来,心至慧生,后退两步就要跑,燕寻只一步距离就能捞到她,不想她脚下一绊,接着跌坐下去,跌在身后一张遥椅上。

        她进门时就见到这张摇椅,略高、短而宽。一瞬眼瞟过去并没有什么想法,但她现在跌在椅子里,椅垫只够她坐进大半个臀部,腿根处开始都露在椅子外,想往里再坐坐,便不自觉的双腿张开往里使力。见燕寻长腿两步踩到她面前,一腿在她□□空位站住,伸手向她胸口的衣领而来,她本能往后仰以躲避他的手,后背越过矮短的椅背,向外倒去,带着摇椅往后晃。

        司空见短时间内第二次心至慧生,扭头,对掌柜说了句:“椅子不错。”人就被燕寻一把拎起扛上肩大步离去了。

        掌柜一直坐在暗处,不冷不热回了司空见两句,瞧着那两人进来也不过一会,什么东西没买不说,还得他站起来收拾一番,神色虽懒待,倒也没见厌烦。先将红绳收回去,再半趴下来双手将那小船人偶摆放至原来位置,抽出块雪白的抹布,提起上头那女子仔仔细细都擦过一遍,要坐回去,想了想又拿起躺在下头的男子小人,一样擦拭过去,再将两个小人按原样放置归位。再将下巴抵在台面上,抬起眉眼确认跟原先的位置不曾移动分毫,甩了甩抹布塞回腰间。又踱步至司空见躺过那短椅,另抽出条抹布,从上至下不留一个死角地擦拭过去,又弯腰低头将椅子往前挪了半寸,站开审视一番,又推回去一点,再站开审视,空甩两下抹布塞回腰上。他来到店门处,站在亮光里,才见着是个极年轻好看的男人,只是神色木然,望着街上熙然人群,轻吐了口气,继续回到阴影里坐回去。

        燕寻心情不好时从面色上不太能瞧出来,就是不爱说话。比如现在,扛着司空见,挤过人群,换了条道,从暗卫手中牵过马,再将司空见拎上去,自己随后跨坐在后,一路跑到驿站,再下马、拎下司空见,进去,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司空见不一样,她只要手上没事,就是极喜欢说话的。先前扛着说不出话也就罢了,现在跟着进驿站,一边驿长带了几个粗使伙计弯着腰不停的点头赔罪,大概就是粗陋之地不知小郡王大驾蓬荜生辉无上荣焉但实在条件有限虽则尽力然还是离能让小郡王满意差了几千里吧啦吧啦吧啦~~~~~~

        司空见于是说了句:“同是皇亲国戚,你住的这环境跟那个寿王差距有点大啊!”

        接着被燕寻拎进屋‘砰’地关了门,震得门外几人越发面如酱色。

        几近黄昏,一朵朵一堆堆如棉花的薄云稀稀疏疏布满整个天空,阳光再往下沉一些,那些薄云便都成了暗橘色,忖着湛蓝的天,显得有些妖致。

        城内喧嚣了一整天的人群逐渐退去,灰白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有些凌乱的纸张、有些掉落便遗弃了的吃食、有些损坏了不好再用的篮啊框啊的小物件、有些~~~~~有个莹然独立的年轻也好看的男子。他站在那家身体艺术及周边的店铺前,看着门上两张交叉贴着的白色封条,回忆刚才官兵来封店铺时的话:店门狭小、走水不便,存在安全隐患,责令整改,限期一月。

        年轻而好看的掌柜慢慢呼出口气,想:这小城是很喜欢的,可是要无所事事待一个月,要不上盛京瞧瞧吧!

        寿王招待了宣旨的内监一行,又与幕僚讨论了一番,打发走人独自来到一间独立小屋,屋内香雾缭绕,一长袍道人背对着门盘膝坐在炉前。寿王进了屋,转身关上门,将黄昏拒于门外,再回身时已卸下身为皇族的张扬,显得沉静异常。坐到一侧檀木椅上,道:“宛城距盛京数日之遥,如此之快就有内监前来,明里是倾诉手足之情,令本王速速前去盛京,实是训斥本王这个十年才得以一见的兄弟又给他添了堵,看来皇兄对本王的动静是了如指掌啊。”道士既未起身也未搭腔,疑似入了定,直到格子雕花的青白窗纸淹进暮色里,他才突然醒来似的,缓缓开口道:“历代君王最喜的从来不是能替他打仗守疆的兄弟,而是浑噩度日整日要银子惹麻烦的手足,王爷可知为何?”寿王坐在椅上静心敛气,片刻后,起身,道:“这次从盛京一并过来的还有本王的侄儿,本王这侄儿吧,端得是仙儿一般,去太后宫里走动都换了一多半不入他眼的宫女,这回不知何故竟住进驿站里,本王如何能见侄儿受这般委屈?这就亲自去接了他来”。

        待门在身后缓缓闭上,道士睁开狭长双眸,站起来坐到刚才寿王坐过的那檀木椅上,牵出一抹浅笑,赫然便是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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