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怆恻(五、六)
陈嬷嬷似乎得到了太皇太后的支持,又有了说下去的勇气:“小姐怀有二子,一直不敢声张,也因两个孩子过大,难产血崩,以至于此生不能再生育了。小姐自己倒也无妨,可偏偏儿子之中,有一个在母胎中先天发育不足,府上的大夫和浩倡公都无能为力了。”众人的心绪都跟随着陈嬷嬷的言辞上下起伏,那一刻大家仿若亲生经历一般。
其实,这里面最能体会的是楚玚和云萦。命运如此相似,太皇太后和烈皇帝经历的一切,楚玚和云萦何尝没有遭遇过呢!
“见小姐日日以泪洗面,浩倡公大仁大义,决定带着身体不好的小郡王去银陵山庄求医。要知道,那时候白家祖训,除非徐家有难,否则不可以入银陵山庄打扰的。不仅如此,郡王府周围都是烈皇帝叔父武宗派去的禁军,说烈皇帝可能通敌,小姐和孩子就是他们握在手中的底牌,浩倡公即便动用了白云居的势力,也很难带一个小孩子出府。”
“那后来,怎么又……”问出此话的不是白家父子,而是陈瞻遗。陈瞻遗几人奔赴掬香殿,见殿里无人,又看到南宫围着重重侍卫,就匆匆忙忙赶来了。其实陈瞻遗和凤鹤亭、萧荣贺、云茕几人早就到了大殿,听到了陈嬷嬷所讲的一切。陈瞻遗内心愧疚,一直不得发声。
楚玚见到云茕进来时,只是使着眼色,也邀上云茕要救云萦脱险。可是,在当陈嬷嬷讲述太皇太后和烈皇帝的故事时,楚玚却看向了云萦。他知道太皇太后经历的很多痛苦和折磨,云萦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楚玚回来时,云萦只说着“不要再离开她”,却从未和他抱怨过一次。楚玚眼里这个如今才二十出头的女人,怜悯万分,他想着云萦竟跟着自己承受着如此多的苦难,甚是自责。
陈嬷嬷见是陈家人,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不好了。“后来?后来,小姐拖着虚弱的身体,在分娩后的第三天就广邀皇室众人,见证小郡王的诞生。当然,她只上报了一个孩子。”陈嬷嬷说罢,转向了白昭昱,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更加苦口婆心地说:“你只以为你装作先帝,替他死过几次。其实,你们刚出生,他就为了你几乎断送了性命。如果小姐早想放弃你,她大可以用一个病弱将死的孩子替换那健康的孩子。若是他日能大权归正,她再让健康的回来替代啊!”陈嬷嬷越说越激动,跪着移动到白昭昱身边,拉着白昭昱的褂摆,继续说:“可她没有啊,一刻都不曾想放弃过你!她想的是,即便她和先帝困死在京中,也要让浩倡公救你出去啊!”说罢,陈嬷嬷痛哭流涕,仿佛当年的一切又重新经历了一次。
白昭昱被这话惊住了,在他心里,他永远是被舍弃的那一个,不曾想,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爱。他放下了掐着云萦的手,云萦得以放松,用手摸着刚刚被掐过的地方,手上沾了些血。可是还没等云萦反应离开,不知道那里放出两箭,一箭飞向白昭昱、一箭飞向云萦。众侍卫以为有人下令,齐齐对着白昭昱放箭。可云萦站得离白昭昱太近了,自己又不会功夫,只能看着一支支冷箭向自己飞射过来。楚玚、云茕站得太远,根本来不及搭救,即便用尽内力冲向前面,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乱箭飞向云萦。
王靖长看楚玚要去涉险,用力拉住楚玚。楚玚虽没能越过前面的侍卫,但是反手就推开了王靖长。可能是楚玚情急,下手失了分寸,王靖长被打退后,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嘴角也有些殷红。
只是箭已经落下,云茕和楚玚还是没能赶到身边。只听一声嘶喊、一声响动,所有的人都静在当场。
那些支射向白昭昱的箭被太皇太后用身体挡下,太皇太后随之一声惨叫,躺在了白昭昱的怀里。相较而言,云萦幸运多了,白珀行一直在其身边,保护着她。只是白珀行飞扑过来时,为了躲避乱箭,带着云萦滚向了殿内台阶。云萦受着外力,无法控制身体,腹部直接撞上了扶手。扶手牵动着一旁的陈设,掉在地上发出响动。
楚玚见云萦无事,并不在乎白珀行对云萦做得过于亲密的举动。楚玚向刘毅、江鑫哲使了眼色,抓住了第一个放箭的人。
安翔顺着望去,十分惊讶,大喊道:“是刘毢,楚瑓的心腹!”安翔、楚玚、云萦皆惊出一身冷汗。按理说,刘毢应该已经死了,而且还是安翔亲手处理掉的。
看到刘毢被擒住,众人的注意力也就回到了太皇太后身上。
“你为什么这么做?”这天以前,白昭昱明明是那么盼望这人早一点死,可是当她真的中箭躺在自己怀中的时候,他又不舍得了。
陈嬷嬷跪在太皇太后跟前,说着:“太皇太后请恕老奴无礼,将您的私事公诸于众。”
太皇太后虚弱地说:“嘉儿,无妨!”接着又转向白昭昱,她想伸手摸摸白昭昱的脸,却被白昭昱躲开了。她并没有在意,只是落空的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但她并没有感觉到痛,或者说身中数箭的她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她只是有些失望,然后继续说着:“我以为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我一生向往江湖,向往自由,想着和他看着白云山的雪景……可我很早就没了机会,可你有呀,命运既然一开始就安排了你一生的自由,我就把我永远实现不了的梦安排到了你的身上。让你远离朝堂,让你在广阔的天地间自由生活……”
太皇太后说到此处,那喜悦的表情慢慢消失了。“我认命了,既然是世家女子,终生不得自由,我就去争取,争取坐上世间最高的地位。直到那一天,我亲眼看着烈皇帝拿着我和他的亲生骨肉挡刀,我才看清了一切。皇家自古无亲情,活该他也被无情反噬,死时众叛亲离。”说着,太皇太后狂笑一声,只是伤势过重,笑声未落,就吐了口血。
众人都能听出,帝后失和也是从那时就开始了,而且烈皇帝的死估计太皇太后也出力不少。白昭昱想是有些后悔,恨了自己母亲一生,竟不知母亲为他着想的心一点也不比对先帝的少。
“可是,后来我看到了先帝,他身上并无疤痕。四处打听,才知道白浩倡和烈皇帝多年前就有往来。这时,我才想明白了,我费尽心血保住的另一个儿子,也成了他手中的棋子。我又一次求着哥哥和父亲为我给白云峰传话,他们知道烈皇帝多疑,再一次不管我儿子的死活,还是拒绝了我!”太皇太后的眼泪随着她的话从眼角滑落,但是她脸庞显出的不是悲伤、软弱,而是愤恨、恼怒。
“无奈之下,我才动用了浩倡少时交给我的白家暗语,找到了白家的暗线。我想和你见上一面,虽然过了很久,但还是想看看你的伤是否痊愈了!”太皇太后看着白昭昱的胸口,仿佛想再看看那四十年前的疤痕是否痊愈。她的声音轻柔了些,可突然又转变得紧张起来:“只是,烈皇帝也在寻找白家,想利用白云居继续他的霸业。贪心不足蛇吞象,他已经是吴越之主了,还想利用我儿。我不想被他发现,只好匆忙下令,不要让白云峰任何一人靠近京城。”说完,太皇太后松了口气,她终于将她一生的亏欠说了出来,她不用将这秘密带到坟墓里,她不求白昭昱的谅解,只求他能放下仇怨,安度余生。
太皇太后急促地揣着气,说着:“浩倡一生都没负过我,五十年前的暗语,从未变过,如今竟然还能用着。”说着太皇太后看向白珀行,又看向白昭昱。“他答应我的事都做到了,你一直都活着,还有了自己的孩子。能做白家人真好,离钱家……钱家远……点!”太皇太后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举起了手,想再试着摸一摸白昭昱的脸。可是这一次,尽管白昭昱没有躲闪,她的手还是没有碰到白昭昱,就永远地放了下来。
“小姐……”陈嬷嬷恸哭起来。
白昭昱面如死灰,只有右眼掉了一滴泪,轻轻喊了声“母后”。他曾扮成先帝的模样叫过“母后”,可是那时的“母后”二字里面夹杂着咒骂与怨恨,如今他真心叫着,竟没有人再会应答他了。白昭昱这才明白,他母亲一生没有陪在他旁边,可心却从来没离开过。所以,太皇太后得知先帝死了不是想报仇,而是想保住白昭昱,她也不在乎楚瑓的生死,她看透了宫中人心无情,或许在她心中只有白昭昱是她的儿子、白珀行是她的孙子。
因为白昭昱是侧对着众人,他的泪只有陈嬷嬷看到了。她知道白昭昱理解了自己的母亲,很是欣慰,对着太皇太后的遗体说:“小姐呀!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前几天你让我再次联系白云居的暗线,就是为了走进你儿子的圈套,用一死得到他的谅解。是奴婢迟钝,都不如皇后明白您,奴婢没脸活着了,还望您别嫌我愚钝,让我在地下继续侍奉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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