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久居不易西京城
“经纶府的人？是了，本王在春祭上见过你！”肃王强作镇定，道，“你来此作甚？”
“你问他们咯！”风齐朝云汐几人扬了扬下巴，肃王便又是一愣，“你们……你们也是经纶府的？”
风齐尚不知云汐几人同肃王说了什么，也不知他们口中自己背叛伦王的原因是什么，但又不好直言相问，便耍了个心眼。
几人之中，唯有之前被伦王提点过的云汐明白他的意思，但看着风齐怀中抱着这么一个女孩儿，她一时气愤，却难开口了。
“年十三余，绿色头发，长得还……还……”
风齐感受到了云汐的目光，虽然不理解这目光之中的恨意何来，但他很明白……若是云汐不出言，自己这踏进肃王府的第一步便等同踏上了死路。
一切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风齐同云汐相望无言，而他怀抱着苏雨的手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云汐不语，肃王起疑……接下去的事他都不敢去想了。
“难道……真的会前功尽弃？”风齐喉头一阵发紧，神色之中却不敢稍有显露，不过……他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眉梢眼角的紧张根本掩盖不了。
云汐感受到了风齐的紧张，即便她尚不明白风齐和林岚的谋划究竟意在何为，从两人如出一辙的紧张感之中，她也能看得出，投靠肃王府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出路。
于是……她决定在这一刻暂时放下家族深仇，助伦王一次，也是……助风齐一次。
云汐施施然转过身，目视肃王，开口道：
“林岚看上我了！他不干，所以，我们来了！”
……
在云汐寥寥几语之后，风齐已然知晓了个大概。
他曾在心中设想了不少借口，却没一个能真正让自己满意。想要找个能瞒过通天阁和肃王府众人的借口，远没那么简单，若非林岚早有准备，即便只是面对这肃王，风齐也万万不敢将成事的希望寄托在他们几人的临机应变上。
而云汐的说法……
短短的一句话，简直可以联想出一大段庸俗不堪、儿女情长的故事来，偏偏云汐的一张嘴，将一切简单、直接地展现了出来，让风齐一时猝不及防。
好在云汐随后又胡乱扯了几句，也便留给了风齐足够的思索、应变的时间。
“哈哈，让王爷见笑了！”风齐朝肃王微微低头施礼，道，“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辰择主而事，风齐来此，只因王爷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绝非云儿……绝非她说的那样！”
瞧着风齐“暗暗”向云汐使眼色，而云汐脸上的神情，却是满腹的委屈、羞愤，于是，在肃王的联想中，一切便都明白了……
……
“阎书，什么时辰了？”屠九站在通天阁的露台上，面朝槛外天际闭眼蹙眉，他这话，只有和他同在此地的“阎先生”听得见。
“五更了！”阎书道。
“肃王府还没动静么？”
“从那樊朝露面，把伦王林岚的那护卫赶走之后……肃王府一直都没动静！”
“该死……”屠九恨恨地道。
“阁主，要不要派人强攻？”阎书试探着道，“虽说西京城中当有至境坐镇，但既然这一整夜都未见其有所行动，说不定……现在强攻，仍有机会！”
“你疯了么！”屠九转过身，怒喝道，“这西京城终究是西桓国的西京城，虽说万木刀和我等有约在先，可以不理会我们暗地里的动作，但若是摆到明面上……强攻西桓肃王的王府抢人，也太不把他西桓宗放眼里了！先不说其他至境会心生不满，单是让万木瞧出我们在相助林岚对付肃王，事涉新君人选，他岂能坐视不理？这与我等所谋背道而驰！你岂是不知？”
“这……属下失策……”
“唉……”屠九叹了口气，复道，“阎书，往日见你筹谋最是冷静，怎么如今却失了计较？”
“阁主教训的是！”阎书躬身道，“属下心忧通天必问之人，却一时忘了，目下助那伦王登基才是大事……”
“是啊……”屠九慨叹一声，“事分轻重缓急，必问之人，尚不及谋国之重！”
阎书在屠九身后弯着腰，未发一语。
“传令，守到天亮，如果还是没瞧见那风齐，撤回所有人！”
“是！”
阎书转身下楼，未过盏茶工夫，却又跑了上来——
“阁主，方才属下步出我阁，忽感面前有一阵风刮过，手中便多了这张纸条，”阎书犹豫着道，“看样子是林岚遣人送来的，上面……”
“说！”
“上书……背主之人命还在否？”
“蠢货！蠢货！”
听着脑袋上方传来“哐啷哐啷”的声响，通天阁的人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打扰此刻正在大发雷霆的这位大人。
屠九的书桌是用上好的黄花梨做的，但此刻，也被狂怒的他砸了个稀巴烂，屠九在阁上将目光所见的东西几乎都砸了一遍，但仍是难以派遣胸中气闷：
“大好局面，败得如此莫名，皆因你轻信了风齐这小人！”屠九咬牙切齿道，“竟还有脸问我？林岚，你……当真是个蠢货！”
待他稍息雷霆之怒，阎书方才开口问道：“阁主，可要回话？”
“回话！”屠九猛地一拂袖，道，“告诉他，肃王若有九五之心，今日朝会便会有动作，叫他……罢了，来不及了，蠢货……”
“阁主，”阎书忽道，“一夜的动静，多少能被万木刀看出来些，若是因此让林岚失了先机，那……”
屠九沉下心，道：“火灵宗的人撤出西京了么？”
“那二十二人于春祭上受了林逸才一掌，尚在西京修养，还没走呢。
”
“予他们一份肃王府的印信，撤出西京之时，别无声无息地走了！”
“属下恐怕他们不愿服从调令啊！”
“哼！不愿？他们敢！”屠九喝道，“一个从南泽迁至西桓的小宗派，若非我通天阁扶持，他们还活得下去？告诉火灵宗，事成事败，都有他们一份！”
“属下明白！”
屠九说完又似忆起一事，他从满地残骸之中翻到了一本书册，而后当着阎书的面翻阅起来：“我记得没错……城南的狄家米铺是肃王正妃的亲族产业，实则亦是我通天阁的，这肃王恐怕还不知道吧……”
“狄家米铺？”虽然阎书为屠九谋划诸事，但有些事情，这位西桓通天阁之主知道的，他却未必知道，毕竟，屠九的手下，亦不止他一人，“阁主的意思，是让狄家米铺的人……属下知道了！我阁在西京的产业多是郭兄安排的，属下这就去唤他！”
“嗯，下去吧。”
阎书走后没多久，又有数人来到了这一层。
“阁主……”众人弯腰施礼，却被屠九挥袖虚扶，不由得直起了腰。
“闲话少说，郭玄！”
“属下在！”
……
当众人都领命而去，剩下的，便只剩下一个相貌清秀女子。
“黎瑛，这次西桓京畿之地的通天悬赏令还未颁布吧？”屠九同此人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客套，全无之前的命令口气，这女子也自淡然地回道：“悬赏令已定，尚未颁布！”
“嗯，给我加一个人上去！”
“谁？”
“人世宗少宗主，樊朝！”
“第几位？”
“第一！”
“恕在下无礼，樊朝既是人世宗少主，事关七剑，屠阁主又将之摆在头名，是否……要请示阁主？”
屠九魁梧的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他面有愠色，却很快复归平静：“双叶之战在即，阁主尚在闭关，如何请示？”
“这……”
“放心，有什么事情，我一力承担！”
……
“皇叔，这位便是风兄！”肃王热切地向自己手下最最得力的谋士引见风齐等人，而那老者却只撩了撩眼皮，便不再去看风齐一行。
“这位是风兄的师妹，天府山的独孤姑娘，这位是人世城的樊朝、樊公子，这位……是无影刀之主莫源、莫兄！”
“嗯……”老人家只低低地应了一声，仍旧闭着眼。
“哈哈，风兄莫怪，皇叔为人一向如此……”
云汐闻言，心中一个劲儿地叹息：这肃王真是不会说话。
“没什么，老人家嘛，有些七七八八的毛病也是应该的！”风齐淡笑着道。
一语出，满堂寂寂，就算是肃王，也被风齐吓了一跳！
“这家伙，又想什么鬼点子了？”云汐担忧地望着风齐，暗道，“这老头看样子很得肃王倚重，如今刚刚取得肃王信任，便要和他手下的人起冲突？他到底在想什么！混蛋！”
果然，老人家终于睁大了眼睛，第一次正视了风齐：“年轻人，你说什么？”
“小子说什么老丈是听不清么？”风齐略带轻蔑地道，“老人家的耳朵是不是有点不好使了？小子不才，乃是天府山鬼眼神医独孤云的真传弟子，不如……让在下给你瞧瞧？”
“风兄！”肃王面带怒容，他喝斥道，“这位是在下的皇叔，还请慎言！”
“慢着……”那老者摆了摆手，阻止了肃王苛责风齐的话，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风齐，道，“小子，你很狂啊！”
“那是自然！”风齐笑意不减，“因为我，能助王爷登上帝位，足下虽痴长这些年岁，然于此道之上，恐怕就难有作为喽！”
如此直白的话让肃王听得心中悸动不已，这一夜，这样的话他听了已经不止一回了，于是，就连他自己也相信，唯有他林严，才是这西桓新君之位的不二人选！
“你有什么本事？”
“我于经纶府中为他林岚筹谋诸事，他的每一步我都了若指掌，想要对付他，手到擒来！”
“你怎么知道王爷要对付的只有林岚？”老者眯着眼睛，道。
“只有？”风齐故作惊讶道：“在下可从未说过只有林岚一人啊！”
见老者深深一皱眉，风齐便笑道：“罢了，既然老人家也看得明白，小子便明说了吧，王爷面前，余者无需多虑，唯林岚一人！只要王爷听从我的建议，我便有万全把握扶王爷坐上这至高之位！”
胸中澎湃，荡起千层浪如雪，肃王看着眼前这两位谋士，不禁放声笑道：“林严得二位，如鱼得水啊！帝业可期，帝业可期！”
“就这么三言两语便糊弄过去了？”云汐有些无力地往身旁的太师椅上一坐，“亏我担惊受怕了半夜，这肃王……当真是个蠢货……”
云汐瞧了眼樊朝几人，发现樊朝、莫源俱是一脸惊讶：“唉……这么容易便被牵着鼻子走了……这样的货色，也想做皇帝？手底下这老头也是个蠢货，唔，有这么个蠢货主子，倒也怪不了他……”
“王爷，此刻尚不是得意的时候！”风齐似是一心为肃王筹谋了，他尽心尽责地规劝道，“林岚谋划此事已非一时半刻，我等破局，尚需有朝野用命……”
“不错！”那老者点头道，“如今的头等大事，便是朝会！我朝至境考量新君之选，无非‘才’、‘德’二字，若是王爷能在朝堂之上……”
“晚了，”风齐摇摇头，道，“朝会已经来不及了，今日早朝之上，伦王手下会率先发难，朝堂之上，王爷先机已失。”
“这可如何是好……”肃王急道，“风兄可有妙策？”
“有！”风齐得意地摇头晃脑了起来，“庙堂之力，于至境眼中其实没那么重要，我们的眼光，应该要放得远一些！”
“风兄的意思是……”
“听说王爷同北疆军几位将领的交情不浅……”
……
经纶府内，一夜无眠的林岚直至此刻仍不愿睡去，一封封书信从伦王府寄出，一道道命令由流风等人传达，朝局瞬息万变，只要新君之选一日未定，伦王府就应当是这般忙碌的状态，而“身受重伤”的林岚，却决不能在他人面前出现。
所以，当通天阁来人步入伦王卧房时，除了卧病的林岚，只看到了伦王妃一人。
“王爷，臣妾告退……”见王妃缓步走出卧房，伦王方才坐起身子，道，“你们拿住他了么？”
“风齐躲进肃王府了，不曾拿住！”来人一身朴素的短衣打扮，倒是比之前来伦王府的人要低调不少，昨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通天阁来人自然要低调行事。
林岚着实松了一口气，他佯怒大喝道：“废物！这么大一个活人你们都抓不住！亏你们自称通天！”
“这么大一个活人都能在王爷眼皮底下勾搭上肃王，这经纶府岂非一样名不副实？”来人相貌平平，修为也不过以寻常归元境，但这说话的口气，倒是真个不负通天阁一向的骄傲。
“你！”
“王爷，阁主命在下来，也是想告诉王爷，既然通天必问之人已然背主，那王爷和我通天阁之间当再无嫌隙，既如此，在我通天阁的鼎力相助之下，王爷的路，想必会更好走！”
“哼！他知道的事情太多，这路好不好走，怕是不一定吧？”
“正是，所以……敢问王爷，这风齐究竟知道多少，我们……也好有个对策！”
林岚皱着眉头，似乎当真是在思索，他一番斟酌，终于开口道：“他本不知与我同谋行刺的是你通天阁，但……春祭之上，我本有意让他在尔等面前露个脸，也好讨个人情，谁想……竟被他发现了你们的人！”
“这不可能！”来人斩钉截铁地道，“禁军之中早有我通天阁的人在，他岂会看得出来？”
“那二十二人呢？”
“正要告知王爷，这二十二位归元境高手乃是西桓东疆火灵宗的人，并非我通天阁的人手！今夜，他们会携带肃王府印信出城，助王爷一臂之力！”
林岚低低地“哼”了一声，道：“如此，有劳了！”
……
“如此，幸苦风兄了，来人，带几位去卧房歇息！”肃王招呼着下人给风齐引路，却似乎并没打算让云汐住进后院女眷所在……
“这肃王，该识趣的时候不识趣，不该识趣的时候瞎起劲！”风齐暗暗翻了个白眼，竟牵着云汐的手，两人有说有笑，相依相偎地走了……
肃王府客房之中，小灵一个人守着仍旧昏迷不醒的苏雨，哈欠连天，却是左等右等都不见风齐几人来，无趣的她只好同青鸾聊起天来。
“小青，你说莫大哥每天炼器都不累么……挥着那柄破锤头，一挥就是几个时辰，都不理我……”
“唧唧……”
“小青，你说小齐到底在忙些什么啊？怎么又是伦王又是肃王的，真是无聊……”
“咳咳，小灵！”听到莫源的声音，小灵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她不顾青鸾还立在自己掌上，双手一翻，撑着身前小几，从地上跳了起来。
“扑楞楞……”青鸾惊飞，晃起满室乱影。
小灵看着莫源走进来，看着樊朝走进来，又看着风齐和云汐——牵着手走了进来……
云汐的头靠在风齐肩上，微微闭着眼睛，而她脸上的那般略带怨气的温存，是小灵从未见过的……她于是张大了嘴，下巴险些就要贴着地了。
“好了，退下吧！”风齐冲跟着他们来得侍女挥挥手，见她们告退远去，这便关上了屋门。
当门关上的那一刻，连门闩都还未来得及上，云汐便立时挣脱了风齐的手，直起脖子，一个箭步跳开了……
“喂喂喂，用不着这样吧？”风齐尴尬地道，“那什么‘林岚看上我了，他不干’之类的话，可都是你说的！”
云汐略带厌恶地看着风齐，道：“你以为本姑娘愿意啊？还不是那林岚要我这么说的！”
“真当小爷稀罕……”风齐自然也没好气地道。
云汐闻言也没还嘴，只是走到樊朝身边，伸手抽出了他配在腰间的刀……
“女、女侠饶命！”
“少废话，我问你，林岚怎么知道我的事情的！”云汐手提利刃，架在风齐的脖子上，“穷凶极恶”地道。
见她摆出一副你不说我就闹的架势来，风齐只好叹息一声，他以神念探查一番，未见隔墙有耳，却还是放心不下，便朝樊朝望了一眼。
樊朝摇了摇头，道：“肃王府上下现在一个归元境都没有，放心说话吧！”
“呼……”
“哼！演了一夜的戏，你也有累的时候……”
“林兄……告诉你了？”见云汐点头，眼中“杀气”不减，风齐又道：“你的身份不是我告诉他的。”
“什么？”云汐闻言，不禁回想起了林岚看自己的眼神和伦王妃之前说过的话……她心中狠狠一颤，茫然无措，“他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
“初至经纶府的那一夜，林兄就同我说了，不光是你，云州一事后，西桓大地上的云家遗族，他基本都清楚！”风齐回忆道，“他怎么知道的我也没问，但……林兄向我保证此事再无他人知晓，哦，对了，流风一直在我们身边、王妃也……其他人应该没了。”
“所以，你说的交易便是……以你相助他登基为代价，让他继续隐瞒我的身份！”说到这，云汐便瞪了风齐一眼，“本姑娘先谢过风公子的救命之恩了！”
风齐不置可否地道：“先别急着谢……你的身份除了经纶府内有人知道，通天阁……其实也知道！”
风齐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不顾几人满目惊色，往小灵身旁一座，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朝那厢不省人事的苏雨努了努嘴：“她告诉我的！”
……
“苏家人？”云汐冷冷地哼了一声，“人家是来报恩的，你也不好好待人家！”
“她是通天阁的人，要不是看在她救了我一命的份上，小爷我早就手起刀落……”风齐夸张地比划了个手势，云汐看在眼里，目光之中凛冽寒意却是不减分毫。
“咳咳，风兄，如你所言……通天阁是在有意帮我们隐瞒云汐的身份？”樊朝疑道，“他们几次要拿你，却始终不曾揭露云汐的身份，通天行事，端的古怪！”
莫源蹙额道：“一不知通天阁从何处得知云汐身份，二不知通天阁何以隐瞒此事，我们……当真是处尽下风了！”
“是啊，只盼这肃王，能撑到刀尊前辈驾临西京吧……”风齐仰天一叹，“西京，久居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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