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活人之心
“干什么？”无崖刀浓眉一挑，低喝道，“没看到风齐在诊脉么，大呼小叫，不知轻重！”
“是！”樊朝虽然挨了训，但再次见到风齐一行，却是既意外又欢喜。
他冲云汐微微一笑，然后向莫源一抱拳，走了进来。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位担心他们大师兄伤势的人世宗归元境，此刻看到榻上那不省人事的男子，俱是面露悲色。
“把药放下，出去吧！记住，今日所见所闻，不得外传，”无崖刀淡淡地道，“给门外那两位姑娘安排住处，先让她们宿下！”
“是，师父！”几位归元境虽然不知道樊朝口中的“云汐”二字，对于风齐一行来说有多重要，但向来惟无崖刀之命是从的他们，自然不会外传。他们纷纷转身而去，只有樊朝留了下来。
“你还在这干什么？出去！”
“父亲，让我留下来吧！”樊朝道，“大师兄这样……”
“胡闹！”无崖刀愈发严厉地道，“你留在这做什么，你医得了你大师兄么？出去！别留在这添乱！”
“无妨，”风齐收回了手，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对无崖刀道：“前辈，樊兄在此也并无关系……”
无崖刀此刻自然不会拂了风齐的意思，他也知道樊朝和风齐三人有共生死的交情，自然不怕“风神医”会因为樊朝在这而撂挑子。
“齐儿，如何了？”杜青裳虽然是至境，但修为胜他一筹的两位人世城至境都没办法，自然得问风齐这位“神医”了。
“前辈，这位师兄的伤……您应该清楚吧？”风齐皱着眉头，向洛英夫人道。
无崖刀似乎有些明白风齐的意思了，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听风齐这么说，他却又是一番失望。
洛英夫人拄着她那根檀木杖，本就苍老的脸上更有些灰败之色：“强行破镜而不得，身遭苍社反噬……”
“不错，”风齐叹了口气，“这样的伤，我……无能为力……”
“当真治不好？”人世城的两位至境尚未开口，云汐却先急了，“穆秋水的伤不也是这样么！”
“这不一样！”风齐的声音依旧很轻，“虽然我不清楚通玄之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穆兄当是凭借一件护体宝物挡住了大部分天罚之力，只是为寒冰噬体而已，体内虽为天地至寒之力侵蚀，却未曾受多重的伤，可……可这位师兄，自丹田到经脉、脏腑，再到天灵神魂，处处……破败！如今已是千疮百孔，堵无可堵，治无可治……”
“哈……”无崖刀闭着双目，惨笑道，“风齐所言，我和师姐早已知晓，苍社之意，本就难违，请你们来看看，也只是我二人心有不甘而已……如今……呵，却是我们痴心妄想了……”
“父亲！”樊朝从未见过自己父亲如此消沉过，这世间之事，有几样对于至境强者来说是无能为力的？从前他不知道，但现在，他却明白，苍社之意，便是连至境强者，也无力违逆。
见樊朝动容，莫源和云汐俱是不忍。
“风齐，你不是神医么？”
“神医？哈哈……”
听了云汐的话，风齐忽然想起当初初入医道之时独孤云的教诲：
“风齐，医道博大精深，虽然你天赋不错，但除了最为基础的医理药理，更需经年累月、问诊开方的积淀。要说这世间伤疾疑难者比比皆是，触类旁通虽亦有迹可循，但真要精通医道，无数十年乃至千百年的工夫，是做不到的。”
“喂，老头儿，你行遍天下悬壶济世，如今也算得上样样精通了吧？”
“样样精通？”独孤云苦笑道，“行万里路、医天下人，虽可增广见闻，锤炼医术，但样样精通？于医者而言，这世间病疾治不好的太多了……”
“你不是神医么！”
“神医？神医又如何？我是神医，不是神仙！”独孤云当时的神情风齐记得很清楚，那是医者的无奈，医者的痛苦，“即便似我这般，可称医术通神，医道之心，却仍旧不够坚定啊……”
“医术……医道？”
“等你什么时候真正开始行医，你会知道的，”独孤云或许是想让风齐心中早有准备，那时便曾提醒他，“你知道么，有人曾说……医者，乃是这世上最最冷酷的人。”
“因为看遍世间疾苦生死么？”
“你如今说得轻巧，是你不曾体会过，当一个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人在你面前，显露出那般绝望中带着希望，带着乞求的眼神，看着你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形！或许第一次，你会和他一般痛苦，但看得多了，你会逐渐变得麻木……而麻木，正是医者最难克服的……”
“麻木便麻木了，治不好的病多得是，我知道！”
“风齐，记住，面对死亡的心可以麻木，因为我们救不了所有人，更不能为必死之人自责一生，但……活人之心不可麻木，这……是你继续行医的支持，更是医者的道！”
……
“面对死亡的心……活人之心……呵……”风齐一声苦笑，“空有活人之心，却无活人之能……”
“万灵清露！”云汐忽然想起来，他们尚有一些万灵清露还未曾用完，或许……
风齐摇摇头，没有回答，倒是洛英夫人的沙哑的声音解释道：“万灵清露乃是天道容情，但强悟通玄所受之伤却是天罚，苍社……是不可能会对自己的惩罚有半点容情的。”
苍社容情，乃有万灵清露，但苍社之罚，却是半点不容情！当初云汐神魂为残剑神君所伤，尚需七剑之主出手方才得愈，而人世宗大弟子脏腑经脉、天灵神魂之伤，乃是天罚之故，莫说风齐了，即便是独孤云出手，也未必有办法，而万灵清露……风齐当初医穆秋水的时候也不曾用过万灵清露，就是因为他知道，强悟通玄的反噬，就连万灵清露也治不了……
“前辈，抱歉，风齐无能为力！”风齐没有避讳，直言自己医不好，说完这话，他心中却是一松。
“命该如此，又与你何尤？”无崖刀强颜笑道，“樊朝，带风齐他们先去歇下吧！”
“是……父亲……”樊朝眼眶已然红了，他弯腰一礼，便引着风齐众人离了此地。
……
这房中，除了昏迷不醒的人世宗大弟子，只有无崖刀和洛英夫人二人留了下来。
“当年收吉儿为徒，我便应当知晓，会有今日之事……”无崖刀的声音显得如此无力，“至境寿元千年……却要看着自己所爱一个个离去，我要这千年寿元有何用？”
“师弟！”洛英夫人厉声道，“师父所托，你难道忘了？”
“师父……”无崖刀神色之中凄苦之意愈盛，“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
“刀尊既然尚在人世，师父也当无碍！”洛英夫人道，“此事……不如去求求师父？”
“当年遵师命建此城之时，你我早就做好了独自挑起这担子的准备，如今……却还是要师父出手……”
“那又如何？”洛英夫人神色之中颇有些怨愤，“他们自己活得逍遥自在，不管这世间也就罢了，可人世城呢？数百年了，除了当初留下藏书阁那一摊子东西，什么时候管过我们？我们也从未向他央求过什么，现在要他出手相助，难不成他还要在你我面前摆那前辈高人的臭架子？”
“唉，也罢，双叶之战尚有月余，我们便轮流为吉尔续命！”无崖刀忽然有些激动，“我就不信，等叶天瞑宣战天下的时候，他们还能不现身！”
……
风齐走出这间屋子的时候，就连门外的小灵和风挽蝶都能感受到他的低落。
樊朝引着他们去人世府，一路默默。
本来，风齐很想和同自己三人共过生死的樊朝叙叙旧，可现在，人世宗大弟子的情况让他只觉如鲠在喉，竟不知该说什么……
云汐和莫源却似感同身受，自然也没开口。
直到樊朝带着他们到了人世府中，杜青裳、莫源、云汐和两个小丫头先后宿下，风齐方才被带到了他的住处。
“樊兄，对不起……”风齐心中歉意愈盛，他们此来，无崖刀根本没问他们来意，便让樊朝安排住处，可风齐却无力报答此番恩情，因为对那人的伤，他真的束手无策。
“风兄，你已尽力，何必抱歉？”樊朝虽然心中痛苦万分，却仍笑道，“大师兄寿元将尽，如今于修炼之道、破境之路上而去，乃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了。”
“这……”
风齐摇摇头，他向樊朝一揖，然后走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口中虽如此喃喃念道，风齐却无法让自己心安……
“风齐！”
脑海中响起这个声音，风齐忽地一凛！
“天火，是你么？”
“是我，”天火的声音似有些畏缩，“你……很想救他？”
“当然！”风齐不假思索地答道。
天火方才没有说话，多半是至境强者在侧的缘故，但现在忽然开口，莫非……当真有办法治那人世宗大弟子强悟通玄所遭的天罚之创？风齐感觉，自己的活人之心……又开始跳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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