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他
暮春四月，原是芳菲将尽时，但西桓的土地上，仍有满眼绿意和万紫千红。
天下之大，也不过六大王朝与三大无主之地共分之，除此之外，便是瀚海茫茫，再无其他了。
西桓与南泽占据了南方的大片土地，而西桓，幅员辽阔更胜南泽，虽然西京一度东迁，可西桓王朝大部分的土地，还是在西方。
离开经纶府后的风齐三人，没有在西京多做停留，他们原本就没想过要留下，西京，只是三个人心中不同心愿的共同目的地罢了……不过现在，西京已是过往的一个落脚地，他们脚下的路，还在朝西方延伸……
西京、人世城、云州、沧澜域……东方的一切，都被他们留在身后，很远很远……
包括那一座座成片的宫殿，被称为瀚海宫的所在。
还有那个风齐来到瀚海宫之初参与试炼的所在，灵黯山。
瀚海宫中灵黯山，虽是高不足百丈，但常年雾气缭绕，倒是和千道剑宗那般似仙似幻的灵气充盈之地有几分相似，但来这的人总是很少……
此刻，山脚处的灵黯幻阵旁有一老者正静心修行，他的身形与这灵黯山间的花木、雾气仿佛融为了一体，一切都是如此和谐。
盘膝而坐的安伯身上根本没有一个至境高手该有的感觉，他的气息绵长，却并不强盛。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灵黯山山脚的雾气很淡，但沾染在他身上，仍打湿了他苍白的须发，可他一动不动……直到远处传来声声脚步声，他知道，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除了这位……
“宫主此来何事啊？”安伯说完，睁开双眼，眼前之人正是瀚海宫的宫主。
宫主身着瀚海宫标志性的一袭蓝袍，长发披散，眉宇间一股英气勃发，浑身气息凌厉非常，远比安伯的要强盛得多。
“安伯，瞧您说的，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老人家么？”
安伯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回想起了从前的岁月，他慈祥地笑道：“得了吧，你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面前你就少卖乖了，说吧！”
宫主正了正声色，道：“安伯可知东离囚龙山？”
安伯的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囚龙山？我知！”
宫主道：“风传千年之前曾有一条真龙被囚于此山，原本我只当这是无稽之谈，但去岁囚龙山忽起毒雾，有长老在试炼堂之中发布了个任务，宫中十余天行境前去探查，却无功而返，我正想派归元境前去，怎料云家事发……”
安伯似乎没兴趣听宫主慢慢道完，他打断了宫主的话：“所以你后来又派谁去了？”
“罗天、洪狮。”
“这两个小子也算我瀚海宫后进之中的天才了，不过，想来就凭他们两个，还查不出什么吧，”安伯缓缓站起身，宫主正想上前扶住他，却被他笑骂着推开：“臭小子，滚开！我还没老成那样！”
宫主嬉皮笑脸地站在一旁，看着安伯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擦去须发上凝结的水珠，等他站定，方才开口问道：“安伯，囚龙山之事可是和那位有关？”
沉默……安伯沉默良久，终于回答道：“没错……”
他叹了口气，目视着西方，目光仿佛能穿破此间雾气，刺穿天际，看向那个让他永生无法忘怀的地方，“虽然我很少提起那家伙，但你应该猜得出……这件事，的确是他所为！”
“那这么说……囚龙山之事并非是在千年之前，而是……”
安伯摇了摇头：“不，市井传闻虽然每多谬误，但此事倒是传得很对……虽然那时候我只是一介少年，但关于他的事，我还是知道些的……”
他说着除去冠带，将身上的衣袍脱下，扔在了地上，然后脱掉靴袜，露出了自己的双腿，那一双腿上的皮肤如树皮般龟裂，但更为触目惊心的是，双腿上各有一条狰狞的伤痕，似是利器所伤，而且看上去，两条伤痕竟是一剑所致！
“这是他留给我的，这近两百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两条疤，没有一天能忘记……”安伯的声音很轻，即使平静得不带一点颤抖，宫主还是能从中听出他心中的不平，“七剑所伤，即使是我想要治好这伤，也得大损修为……算了，还是由它去吧！”
“安伯……”
安伯自嘲地笑道：“我与你说这些干什么，唉……年纪大了，总会无端生出些感概来。”
他重新穿上靴袜，淡淡地念叨着：“宫主啊，我大限将至，可我瀚海宫只你我两个至境，等我去了之后，便只剩下你一个人独挑大梁咯……”
宫主没有接话，对于瀚海宫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一旦安伯去了，而他这个宫主尚还在世的这段时间里仍旧没有至境诞生，瀚海宫便将万劫不复，或许不像云家那般为天下共讨，也难再续往日荣光……
“想当初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这沧澜域还是我瀚海宫的天下，没有千道剑宗，天府山也只是初立，远不及我瀚海宫强盛，可如今……”安伯没有再说下去，往事已矣，他也只是徒生嗟叹罢了。
“安伯放心，我定不会让瀚海宫的基业在我手中断送，何况，您还不老呢！”宫主有些不忍地道。
“老啦，年已千岁，这千年大限也只在这几十年了，我感觉得到……”安伯似乎已经忘了他刚刚才说过，自己还没“老成那样”。
至境强者虽然拥有远超常人的寿命，但千年大限也终究逃不过去，即使能多活上个几十年，他们对于何时寿数乃尽，冥冥中也自有所感。
“我可不像那家伙……也不知道他，”安伯忽的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回忆的神色，“还活着么……”
宫主皱了皱眉头，他知道，那位是安伯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执念：“安伯，如果宫中留存的关于那位的资料没错的话……他若尚在人世，现在应该已经一千两百余岁了吧？”
安伯笑了：“差不多吧……”
“那他岂会尚在人世？”虽然此话已然出口，但宫主心中还是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拼命说服自己：他死了，他一定已经死了！
“谁知道呢，刀尊闭关已久，人世剑也当易主，还有谁会知道他的消息？他的本事，永远出乎我等意料……”安伯心中也在竭力说服自己，有一个名字突然跳出来，如果去问那老家伙的话……但他甩甩头，那个地方和瀚海宫一向不大对路，他可不想去……
安伯的声音如此落寞，宫主心中亦是感概，他突然鬼使神差地道：“安伯，之前罗天的那个小徒弟不是留下了一瓶万灵清露么，你何不……”
“够了！”安伯的面容一肃，“我已经派人去请能医治小萦琚的人了，万灵清露是留给小萦琚的……何况，我这老头子虽然老了，还不需要这些东西来给我续命！”
宫主争辩道：“可是，那位不也是……”
“这不一样！”安伯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放心，我在人世一天，便会为我瀚海宫效力一天，但我不想用这些续命之物苟延残喘……”
作为至境，这片天地间最强大的存在，也同样是最骄傲的存在，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已经享有千年寿元的他们，大多不屑于用续命之物来让自己多活个几十上百年的……
“好了！”安伯迈开步子离开灵黯幻阵，沿着山间小径走下山，走向那片宫殿，宫主在他身后紧紧相随，“你也不用再为此事操心了，我知道，你之前和丹谷的人联系过，你不要忘了，丹谷现在托庇于通天阁，而通天阁……”
他转过身，盯着宫主的眼睛：“通天阁所为，天下不齿，我们最好还是离通天阁远着点！”
大概是看出了宫主眼中的不甘，他拍拍宫主的肩膀，道：“我将这一生献给了瀚海宫，就算我死了，也当魂归此地，所以……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春日将逝，这里却无丝毫暖意，灵黯山间的寒意流动，安伯苍白的须发也随之徐徐飘动，飘起了他这从不服输一生，起起落落，韶华不再……
宫主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跟着他慢慢走向那片宫殿，那片他们两个都将一生为之奉献的地方……
两人走向了那片蓝色海洋，走过其中一座颇为雄壮的宫殿，只要是了解瀚海宫几分的，都知道这宫殿的主人在瀚海宫中的地位一定不一般。而瀚海宫中的人都知道，这座宫殿属于瀚海宫这几百年来的第一天才，罗真人，罗天。
罗真人最近的心情很不好，不仅是因为探囚龙山一无所得，更要紧的是，罗萦琚的病原先本该好转，可现在，即使是服了风齐留下的丹药，病情也不见起色……门中医者一筹莫展，现在的罗真人，倒是真有些怀念自己那个不听话的“好徒弟”了。
“师父！师父！”陆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而他的身形也很快窜到了罗真人面前，“师父，师妹的病有救了！”【本卷终】
（考试都完了，明天开始第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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