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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一顿饭吃得三个人都尴尬。

        终于捱到吃得差不多了,林渔其实也不太有胃口,素了这么多顿,一下子看见这么多肉,也就两筷子的事,就有点反胃了,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吃了。

        不为别的,就为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林渔双手握住筷子,一下一下地捣着碗底几颗米粒,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四处碰壁,他看看对面沈剑的侍从,侍从坐得耸肩缩脖子,头垂得快贴上桌面了,林渔只好很快速地看了沈剑一眼,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的方向又很快移开目光装作无事发生。

        “咳!”林渔清嗓子的同时,正赶上沈剑撩衣摆起身。

        直接尬住。

        那边侍从已经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了,顺势退步到门边守着,看上去舒服多了。

        沈剑看上去也很少遇到这种时候,得亏他下盘稳,维持这这个要站不站要坐不坐的姿势,半晌才在林渔的目光中坐回来。

        “你说。”沈剑说话时连嘴角都未动,双手搭在双膝上,坐得端端正正。

        人家都这样了林渔也不好过于懒散,急忙放下拿在手中把玩的筷子,提了口气,做了个要说话的口型。

        沈剑投来探寻的目光。

        林渔再提一口气,口型做得更加明显。

        沈剑手指微动,嘴巴也在不自觉学着林渔的口型,他看着林渔又提了一口气,头微微偏了偏,带点鼓励的意思。

        “算了,我还是不说了吧。”林渔一边说一边把气吐出来,很沉重的样子。

        沈剑眉头立马就蹙就来了,“说。”

        林渔郑重其事地看着沈剑,“那我说了你可别怪我啊。”

        沈剑不耐烦地点点头,下巴朝林渔的方向扬了扬,是示意他快说的意思。

        “就,就是这个养花吧,”他眼角觑着沈剑神色:嘴抿成一条线,还可以再上一垒。

        “它实在不太适合我—”眉心下沉,也可再试探一波。

        “的身体,对,不太适合我的身体,”脸色回归为面无表情,很好,绿色,安全。

        “马厩这个活吧,”黄色,黄色警报,“它是有点累,”绿色,安全!

        “但是你看啊,锻炼一下身体,对我还是蛮有好处的,不如您让我回马厩—”眉头松开,唇线下弯,蛋饺肉丝!“回回回去把小桌子带来,”林渔一拍桌,颇为认真严肃地点点头。

        “对,小桌子,我一个人可搞不定,就是照顾,照顾不来这么一大院子花。”他大手朝门口一划,好像要看管的是一片江山,而这认真的样子,仿若再一次起了离开侯府的念头的人觉得不是他。

        沈剑冷眼撇了他一眼,余光看见林渔一只膝盖顶出的倾斜衣面。林渔还穿着带他回来时换上的衣物,他原本那身早丢了,丫鬟拿出去时捏起两根手指,还不时在鼻边扇风。他穿的是一件月白长袍,无甚花纹,只衣摆边缀了几片碧青竹叶暗纹。

        衣物素,一张脸其实更素,只是常笑着,就不太看得出来,想起长安说的话,沈剑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林渔是更瘦了,可见在御马监过得甚至比他眼见到的还不好,可他想回去,沈剑不免在心头有些恼了。

        林渔被沈剑那眼看得背后发凉,但想到杨典簿走后自己就遇到那样的事,不知小桌子会怎么样,就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小桌子他,他是因我才去的马厩,我不好留他一个人在那的。”他有一眼没一眼偷看沈剑,话说得像是自己在嘀咕。

        又过了很久,久得林渔都要沉不住气了,心想我装了这么半天孙子看他脸色干嘛呢,谁还不是个主角怎么了。

        但转念一想,人家拿的啥剧本,他拿的啥剧本啊!

        等出去就给作者寄刀片,夺笋呐!

        “长安,你去办。”沈剑说完冷着脸起身就走,看也不看还在发愣的林渔。

        “喏!”

        “诶,抓点紧啊!”

        门被关得震天响。

        林渔:“”

        沈剑负手快步穿竹林而过,路过方才帮林渔拿鞋那根竹子还上脚踹了一下。

        直等到沈剑穿过竹林,到了临湖的假山与竹林围出一片的石桌边,叫长安的侍从才小跑着喘着气追上沈剑。

        “侯爷。”长安躬身立在沈剑身后,脸色不知因跑得急还是别的,惨白一片。

        沈剑一气走出这么些路,情绪才总算平复下来,瞧着是被气得不清了,话说出来却是截然相反的,“往后百花圃的饭菜都由你亲自送,一应衣物也尽早制备,院里久不住人也得再打点打点”沈剑毕竟是个行伍多年的男子,也想不出来更多。

        好在长安及时接过话头,“属下明白,断不会让这位公子在侯府受了委屈。”

        这话让沈剑听得别扭,但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只道:“林渔,竭泽而渔的渔。”

        “是,这林公子对外的身份”

        沈剑衣袖一挥,抬步穿过假山,长安便看不清他的神色了,只听他冷冷道:“他不对外。”

        长安心中为难,脸上却不显,“那跟府里的丫鬟婆子”

        天色渐晚,微波荡漾的湖水呈起一汪金波,沈剑身形突顿,长安也立马停住,“你知道试探我是什么后果。”

        长安被一句话说得定在原地,那金波一晃,波光粼粼,闪出银光,像剑影,长安打了个冷战,机敏得察觉到沈剑周身的气派随着穿过那座假山,焕然一变,已经变回那个处变不惊的侯爷了。

        那能因着百花圃里那位情绪波动的人,再找不出一星半点影子。

        长安有些后怕,他跟着他们侯爷这么些年,很少再犯这类错处。

        怪只怪那分得他们侯爷亲自叮嘱的人过于引人好奇了。

        “阿嚏!”林渔猝不及防打了个大喷嚏,看着空中颗粒状物质,嫌弃地往后仰出老远,“谁骂我呢!”他嘀嘀咕咕道。

        人都走了,他才分出心思来打量所在的地方。

        一百来平的平层,中间开了扇门,左进正面屏风,屏风后两三米远的地方是一张穿,林渔稀罕地坐在床脚边的一个木凳子上,还挺奇怪,床边还放个木凳子做什么。

        他研究半天也没研究出来密密麻麻雕了是个什么花鸟走兽。

        林渔小时候在奶奶家都没睡过这种床,虽然大家都是木头的,也都有镂空技术,但显然这张床高大上不止一星半点。

        床帐摸着丝滑亲肤,林渔歪倒在床沿,床边开了扇床,窗边照例有镂空繁杂的雕纹,窗外竹海汹涌起伏,不知名的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吃多了就容易大脑缺氧,这绝对和某些动物吃了就睡的属性不一样,林渔脑袋里想着这,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灰白砖瓦的庭院里,只见得头戴简易各色珠花,秀发梳成两个髻子,身穿或浅绿或淡紫的罗裙,一字排开了长长一溜小姑娘。

        这还不算,这些小姑娘身后是头发挽成一团盘在后脑勺处,身穿深色衣裳,显得格外能干的婆子。

        还有那看去不过十四五六,身着深蓝色绸缎长袍,黑色长靴,垂首站立的侍从若干。

        长安在这一片噤声中踱步,细细地打量众人,以誓要从土豆丝里挑出姜丝的架势。

        “挑些人去伺候他。”

        不是拨是挑,这‘些’字也很值得考量。

        长安暗自忖度,像是被这点小事难住了,若只是这一句倒好,坏就坏在还有后头一句:顺便看着他。

        他们这侯爷是最不信人的,却也难怪,长安那日也是亲眼看见了的,林渔身后那波人明明就是跟着他一起来的,至于他身后那一箭,是不是苦肉计很难说,更何况王副将临死那一句。说成是挑拨离间也行,但若是有个万一。依他们侯爷的性子,还留着这人已经算格外开恩了。

        长安这厢想得出神,倒苦了那些站得逐渐颤颤巍巍的下人。侯府的下人都知道侯爷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但侯爷从不和下人多说话,偶见到也是步履匆匆,让到一旁垂首避过便罢了。只是这位常年跟在侯爷身边的侍卫,甫一进府就大刀阔斧地处置了一批人,杀的杀,撵的撵,府里人被他看一眼都要做噩梦好几天。

        “抬起头来看看。”这梦魇总算开口了,话是对着一个容貌上佳的小丫鬟说得,她鬓边别了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是和小姐妹玩闹还未及摘下就被叫过来了。

        “沈沈管家”那小丫鬟被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长安心思却不在此处,他一蹙眉,想到侯爷对那小公子的态度,还是不要放这么个有姿色的去那边。

        于是他转而点了旁边两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小丫头,“你,你,站出去。”

        可怜那两个小丫头被点得走路都在抖,反而鬓边簪花的那个,自长安蹙眉就在抖的腿,得救般恢复了。

        又是如此选了两个小侍从,一个婆子,百花圃不大,人多反而要闹不开了。

        长安领着人,朝侯府的西北角去。

        下人的住处与百花圃隔湖相望,侯府原是一代园林大家袁世涛的府邸,袁家一脉败落在他手中,府邸几经转手,最后落到当今圣上手里。

        洛州一役,圣上听闻沈剑爱花,这处府邸便做了封赏赐给了沈剑,府邸的牌匾,乃是圣上亲笔题就,再紧赶慢赶且不失气派地赶制出来,足以见得当今圣上对这御笔亲封的外姓侯爷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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