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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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善宁平日里身娇体贵,掌心一道擦伤也要每日用最好的紫金药膏,实际却是个急脾气。
底下人也都随了她的性子,办事爽利迅速,没两日就查清了当日男子的身份。
他姓谢名谌,是廷安侯谢府的庶子,那日出现纯粹意外。
“廷安侯?”宋善宁听着银梭的禀报,眉梢蹙起,好似一道弯折的柳枝。
她端着一个装满鱼食的琉璃碗,正喂鱼,闻言稍有纳罕,奇道:“这是个什么爵位,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银梭这一趟几乎把谢家族谱都扒干净,回答道:“谢家早年武将出身,但早就不打仗了,这一代的廷安侯区区六品,在京城实在数不上眼。”
怪不得……
当初大燕建国初期,武将夺权争位,几十年才平定。之后历代皇帝多限制武将,朝中渐成重文轻武之势。
比如,文臣尚公主,照样封侯拜相。
可若是武将求娶皇女,却要上交兵符,领一份闲职,从此混吃等死。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的少年郎都存着保家卫国的壮志,因此燕朝尚公主多是文臣。
想到这,宋善宁冷不丁问道:“那他是想从军,还是科举?”
谢谌既是庶子,想要安身立命,必须二选一。
银梭一愣,下意识回道:“应当是科举吧……那日他出城,在周家书局买了不少经史子集,若是从军,看这些做什么。”
有道理,宋善宁“唔”一声,没继续开口。
银梭却好似明白了什么,“公主,您不会是想……”
她没有坏人前途的兴趣,但若是从文科考,倒是有点价值。
宋善宁朝她眨了眨眼睛。
银梭甚是不解道:“殿下金枝玉叶,谢谌如此出身,哪里配得上?”
宋善宁嗤笑一声,“金枝玉叶?”
这语气明显带着嘲弄,银梭霎时凝住,不敢说话。
但宋善宁很快收敛情绪,恢复如常。
她向来得宠,少有没眼色的人敢在她面前提她的出身,但是宋善宁却并不避讳。
“若真是什么国公世子、权相名门,才叫真的不相配。”她将碗底的鱼食尽数倒进鱼缸里,用眼神打断银梭将要出口的劝慰,“这样的世家大族向来清高,就算是忌惮母后和太子,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后半辈子仰人鼻息……”
她很坚决,“我不要。”
宋善宁眉目极盛,此时背对着阳光,眉宇染上瑰丽。
银梭还有疑惑,“可谢谌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子,日后成亲,怕是连聘礼都掏不起。”
宋善宁朝银梭招招手。
银梭走过去,她俯身耳语道:“穷酸些更好,日后和离与否,全看我的意愿。”
银梭一愣,她拍拍银梭的肩膀,笑容慧黠,且带着几分势在必得。
好像有点明白了,却仍担心。银梭问:“可是公主和他不过一面之缘,样貌秉性都不熟悉啊?”
宋善宁想到那日仓惶初见,男人凤眸深邃,俊朗挺拔。
相貌算是熟悉,至于脾气秉性……
她还未答,房门忽然被人敲开,碧螺抱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走进来,“殿下,都准备好了。”
打开箱盖,里面竟装满了黄金!
毕竟是救了她的命,宋善宁轻捋长发,对着碧螺扬了扬下巴,“你亲自去一趟。”
“是。”碧螺合上箱盖,领命而去。
看着满目震惊的银梭,宋善宁玩味一笑,说:“这不就要熟悉了?”
说完,她往美人榻上一靠,枕着手背阖住双目,“好了,你先下去吧,我睡会儿。”
银梭恭敬退下,但宋善宁的觉并未睡成。
因为碧螺很快就回来了,算算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两刻钟,手里的木箱也还在手上。
宋善宁困意残存,就这么倚在软靠上,“怎么回事?”
碧螺将箱子搁在桌上,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语气藏着抱怨,“殿下,奴婢就从没见过那么清高的男人。”
“哦?”宋善宁撩了撩眼皮。
碧螺说:“奴婢带入往廷安侯府去,刚进巷子,就和那位谢公子遇上,奴婢还没开口,他倒是先说话了。”
碧螺性子活泛,先前罚下的十鞭子也不影响她发挥,此时学着谢谌的语气,硬邦邦道:“当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姑娘请回。”
宋善宁问:“然后呢?”
“然后他就要走,奴婢连忙打开箱子,照着殿下吩咐的话一句不差地说给他,可他只看了一眼,就直接走了。奴婢再想敲门,又被他的小厮拦下。再之后,奴婢就回来了。”
碧螺气鼓鼓的,宋善宁倒是没生气,只定定地看着桌上的黄金,眸光沉定。
许久,才听宋善宁慢声问:“你说,你还没说话,他就知道你是来送谢礼的了?”
碧螺点头,不知道自家殿下为何这么问。
宋善宁指指她的袖口,“你今日一身女儿装扮,且不说和当日大变样,至少也要分辨一会儿。更遑论他和你不过一面之缘,却能立时将你认出来。”
她稍顿,说出结论,“在当日,他应该就看出了我女扮男装。”
碧螺心直口快,嘟囔,“那他当时还那么大反应……”
宋善宁对这个结论明显比较满意,笑着说:“他知我是女子还这么避之不及,可见品性不错。”
她拍拍木箱,“可见,你这一趟还是有些收获的。”
碧螺撅了撅嘴巴,不敢说话。
宋善宁忍俊不禁,点点她的眉心,“不过,你既说他清高,银梭又说他喜欢经史子集,向来是看不上这黄金的。”
她抚着下巴想了想,认真道:“黄金庸俗,时下清隽之风盛行,或许谢谌也是看不上这黄白之物。”
她竭力思索着京中那些热爱附庸风雅的年轻公子,揣摩着他们的喜好,“叫人把这黄金都换成古玩字画。再让人去买一只白玉簪,包好之后一并送过去。这会总没错了。”
宋善宁点点头,觉得自己颇懂男人心。
碧螺奉命,当晚就把东西都买好,拿来给宋善宁过目,她一一检查,又亲自翻出来一副朱漆八宝匣,将玉簪放进去,交到碧螺的手上。
“京中会到民间马场跑马的女子并不多,谢谌猜到我身份也只是时间问题,你不必刻意遮掩,也不许摆架子。这是谢礼,不是赏赐,知道么?”
碧螺知道轻重,郑重答应,第二日一早便出发往廷安侯府去了。
两刻钟后,碧螺并没有回来,宋善宁稍稍放心了些。
然而没过多久,廊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难不成又碰钉子了?
宋善宁秀眉微拧,起身出门,却是皇后身边的釉心。
银梭跟在她身后,微抬的手臂有些无措,宋善宁朝她摆摆手,视线落到釉心身上。
釉心并不怵于她的打量,恭敬福身,“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宋善宁立在门口,“釉心姑姑怎么来了?”
釉心挥挥手,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小太监立刻捧上几个匣子,皆是一些名贵药材和宋善宁素日爱吃的糕点,“听说殿下病了,娘娘关心殿下的玉体,所以特派奴婢来看看您。”
宋善宁语气柔和下来,“劳烦姑姑跑一趟,我已经没有大碍了,得空回宫向母亲请安。”
不料,釉心仿佛就等这一句,“娘娘说,上次殿下因病误了生辰宴实在遗憾,许多宾客也都想亲自给您请安,这次的赏春宴便是特意补给您的。”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呈给宋善宁,“这是当日的宾客名单,娘娘吩咐奴婢给您过目,别再病了。”
宋善宁并没有伸手去接。
釉心微笑道:“殿下,娘娘还说,这次宴会,陛下也会去。”
宋善宁的后半句话生生噎住,神色冰凉。
釉心了解她的性子,将名单交给旁边候着的银梭,也不再等宋善宁的回应,行礼之后,径直退下。
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走了,从背影都能瞧出有恃无恐来。
宋善宁满腔憋闷无处发泄,盯着银梭手里的信封,几乎要盯出一个洞来。
“殿下。”
骄阳斜照,光色洒在廊下,宋善宁身上的浅蓝褙子镀上一层薄金,平添几分清冷贵重。
“殿下。”碧螺不知何时回来的,显然摸不清状况,进院子时便含着嗔怨,看见宋善宁立在廊下更是找到靠山一般,“那姓谢的真不识抬举。”
宋善宁抬眼,盯着那再度原路返回的箱子,语气不善,“他又没收?”
碧螺叹一口气,“这次连人都没见着。”
“怎么回事?”
碧螺将下午的情形一字不差地禀报,说到“命人通传三次,却听说谢谌走后门回府”之后,宋善宁终于冷笑出声。
既然故意躲开,八成是知道了她的身份。
他若是不愿,也没有强求的道理。
宋善宁心头蓄满怒火,此时也没什么耐心,她摆摆手,让碧螺将东西都分给底下人,然后就散了。
碧螺此时也瞧出不对,没有多话。
当晚,宋善宁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晚膳都没怎么吃,她瞧着手边被他揉皱的宾客名单,久久出神。
林皇后这一出,几乎算是承认自己的打算。
宋善宁可以再逃一次宴会,却不能不顾及她父皇。
如果没有父皇庇佑,她娘仍是弃妇。而她,或许早死了,又或者艰难出生也只有任人践踏的份。
皇帝给了她尊贵的身份,还教她念书读诗、骑马射箭,真正把她当亲女儿疼宠。
她心中感激。
可林皇后这番安排,不仅是将女儿垫进去,枕边的皇帝也要算计。
宋善宁自知无法左右母亲的想法,却不想违背本心,顺水推舟当这个帮凶。
眉心酸痛,她疲惫至极。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手还搭在眉心,另一只手捏着皱巴巴的信封。
指尖松开,两张叠起的薄笺滑出信封,轻飘飘落在被子上。
“殿下。”碧螺听到里间的动静,压着声音敲了敲门。
宋善宁早没了睡意,“进来吧。”
碧螺进来,禀报:“殿下,东西太多分不完,多出来的东西已经收进库房了。”
宋善宁好半晌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你安排就好。”又见碧螺手里抱着一个木匣,“这是?”
碧螺呈上来,“是您后来吩咐让买的簪子,玉簪珍贵易碎,搁在库房难免可惜。”
宋善宁打眼望过去,确实精贵,可原本要送人的东西她没必要留下,“搁库房吧。”
说完,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掀开被子预备起身。
那两张纸从被子上落到脚边。
宋善宁不耐地弯身去捡,上面那一页折起了一个角,能清晰地看见上面的第一行字——
惠国公钱偲嫡长子,钱兴为,年二十……
后面的看不清,但已经没必要往后翻了。
宋善宁柳眉轻折,蹲在那里不动。
碧螺蹲过来帮她捡,“殿下,您怎么了?”
宋善宁抬眼,眸光落在朱红宝匣上,她忽然道:“不用收进库房了,留下吧。”
碧螺微怔。
信封上写着宴会时间,三月二十七。
还有八天。
宋善宁顿一顿,又吩咐,“叫人去查谢谌的行程,三天之内,我要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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