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晚上十点多，颜妍给值夜班的颜妈送完资料从医院回家，院子里碰到被父母指派下楼扔垃圾的颜洄。
他换了身衣服，t恤外面套了一件黑绿相间的夹克外套，下面穿了条束脚工装裤，踩着一双老爹鞋，不太有精神地从楼栋里走出来，暴露在路灯笼罩的光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灯比较昏暗的原因，他的脸色看起来也没有比睡一觉之前好。
颜妍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小区里很安静，加上这个小区人员结构简单，都是跟旁边医院沾边的人，这个时候老人都睡了，值班的医生护士也不会这个时候回来，所以还算安全。
她走到他旁边，与他并肩几步走向垃圾桶，关心道：“没睡好？”
“头痛。”他才睡醒没多久，声音还含着久不说话的含混，因为她刺眼的动作皱了皱眉。
颜妍叹口气，这样紊乱的作息睡几个小时起来头不痛才怪。
“那怎么这个时候来扔垃圾？”
“他们说出来走走就不痛了。”
这个“他们”显而易见是颜洄父母，颜妍对于父母们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早就习惯。小时候头疼脑热，颜妍含着泪去找老妈的时候，老妈就总是一边写着病例，一边让她自己去找药房的姐姐给她拿两道药，颜洄爸妈只会更甚，以致于后来两个人都学会互相照顾，帮忙拿药了。
“如果太痛就吃一颗止痛片，你家应该有的。”她还是叮嘱一句，转身想一起往家走。
颜洄没动，喊了声她的名字，颜妍应声回头。
“坐会儿？”他的声音不是很大，有点含糊，像是在忍耐着头痛。
颜妍看了眼有些昏暗的花园，有些迟疑，颜洄却已经往中心花园走，找到一张长椅坐下了。他坐在长椅一侧，双手手肘向后撑在椅背上，是一个闲散的姿势。
颜妍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天上，除了树叶和光秃秃的天空，什么都没有。
这片家属院都建了二十多年了，几栋楼围绕着中心转盘花园建立，花园里种满了如今已经枝叶繁茂的树，隔几年会有人因为遮光问题给修剪下树枝，但还是架不住那茂盛的生命力。
他们坐的长椅，位于中心花园的挨着车道高一截的景观道上，是家属院最深处的那一条，更没什么人经过，小区里除了有人家播放电视和听不清晰的人声，竟也没什么其他声了。
“颜妍。”他静静看了会儿头顶的树，开口喊她的名字。
颜妍转头看他，他的目光还是放在天上，似乎没察觉她在看他。
“你喜欢江仪吗？”他好像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他本想说的话也不是这句，但自从中午看到了她手机微信上那两个字的时候，就控制不住地想。
颜妍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江仪，闷了口气，不太想提跟他谈江仪这个话题，偏偏这个时候他的视线落到了她身上，她憋了会儿，不知道该从哪里说，只干巴巴答了句：“没有。”
“他来找你的？”他并没有揭过这个话题。
颜妍有些气闷，抓着身下长椅由木板拼起来的空隙，她以为自己不想说这个话题的意思很明显。
两个人陷入沉默，颜洄低着头，没有光照在他脸上，看不清神色。颜妍有些坐立不安，感受到了从没感受过的两人独处的尴尬。
颜洄明明没说话，就连看都没看她，却有一种攻击性，颜妍从来没见他这样过。
她知道自己随便说一句什么偶遇，颜洄说不定都要相信，但是真的要骗他吗？朋友之间谎言越多，以后一旦拆穿，隔阂越大。
“我小姨不知道我跟他认识，”她说得磕磕绊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丢脸，“把他介绍给我……”
她还没说完，颜洄霍地扭头看她，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说呢，颜妍被他这么差的脸色吓了一跳，自己就卡了壳。
“颜洄？”她试探喊了一声。
颜洄重新埋下头，食指与拇指不停地捏着鼻梁，周身散发着混乱的气息。
气氛莫名有点僵持，颜洄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问：“他现在在干什么？”
“好像是哪个科技公司的高管。”她有点不确定，小姨说的时候她没注意听，后来她也没跟江仪本人聊过太详细的工作。
今晚的颜洄有点八卦，按理说，以他回学校的频率，见没见过江仪都两说。
他挪开捏鼻梁的手，脸上恢复了平静。
他自恃冷静，两个人当朋友那么多年，却还是因为这段时间频繁的接触，生出妄念。
“你们还会有可能吗？”他并不洒脱，问题反反复复。
他知道，颜妍从小就受欢迎，性格开朗，能跟那些男生打成一片，偏偏长得也漂亮，更是受男生追捧。他们那个五人群里有个传统，从大学开始的，谁谈恋爱了，有时间就搓一顿，没时间就在群里发个红包，这么些年来，只有颜妍和他没有发过。
江仪是她唯一一个前男友，且这个人在世俗意义上，称得上完美，这样的人总是特殊。
颜妍惊讶地看着他，问：“颜洄，你是不是知道我和他谈过恋爱？”
他垂下眼睛，避开了这个问题。她想问谁告诉他的，但是莫名的，她歇下了深究这些问题的欲望。
“今天上午，团队的人告诉我我得了金花的提名。”他的声音又低又沉。
颜妍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题跳到了这里，平时天马行空的一向是她自己。只不过只要不提那些尴尬的事就好，她心里活泛多了，语调也比刚才高：“那你很有可能大满贯啊！”
他出道至今已经拿了三大电影奖的其中两个影帝，只剩一个金花每次都失之交臂，外界一向为他可惜。虽然因为他粉丝数量的庞大一直被大众打在流量的位置上，对他的流量身份毁誉参半，但对于他的演技，大部分人都已经认可。
颜妍真的为他高兴，她一个圈外人，都知道大满贯意味着什么。
他又沉默下来，并没有为此高兴的样子，颜妍摸不透他在想什么，跟不上他的步伐。
颜妍有点紧张，是因为他今晚的阴晴不定。短促地笑一声，颜洄把手盖在眼睛上，跳脱出来看自己，只觉得别说冷静，都快没了逻辑。
空气又安静下来，颜妍不知道颜洄为什么对于大概率即将得到的奖项也提不起兴趣，就像脚踩着随时要爆开的气球，沉默下来。
他的反常，她只能猜测是她错估了奶奶去世在他心里引起的波澜。
周围的电视声和隐约的人声渐渐小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木椅上，颜妍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安静，如果是平时，她或许并不会在意。
她的手揣在卫衣兜里，声音柔缓：“歪歪这些天又长大好多，就是总爱跑床底下蹲着，拿逗猫棒也逗不出来，乐乐和程程这两天轮流来我这儿抱怨。”
她回了青水，歪歪并没有带回来，她托程程和晚上偶尔来住的乐乐帮忙喂猫打扫，白天就用手机看看监控。
她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些生活琐碎。
“我爸妈前两天拌嘴，因为我爸忘记浇阳台的花，两个人还让我当仲裁。”
……
“我有个老客户昨天找我，让我给她提前搞一个小学毕业欧洲游，是她孩子和班里要好的同学要去的，安全、路线、随行人员、翻译乱七八糟的要求提了一大堆，就是没提费用，我们小时候……”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颜洄的头突然靠在了她的肩上，其实也算不上靠，他的头只是轻轻点在了她的肩上，没什么力道。可他手长脚长，骤然这样矮身的动作，要将就她矮了不少的肩膀，其实很别扭。
颜妍把要说的话都忘了，缓慢眨了两下眼，不自然地动了动肩头，这样的姿势她看不到他的脸，自然无法得知他的神情。
她就着这样的姿势，茫然地低头，只看到他放在腿上的手，因为过于瘦，那束口的衣袖都没包住他细白的手腕，这稍显的病态让颜妍克制住了想要退开的肩，只能心软。
她的声音低下来，混着这静谧的夜色，劝道：“你这部戏拍完好好调理一下吧，这样刻意瘦真的很不好。”
因为靠着肩，她的声音像是从头上传来，有些发闷，他低低“嗯”了一声。
颜妍那些像是没话找话的话都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安慰他，他知道。
他还正常读书那会儿，那个时候上面管得还不严，很多学校的老师都在外面办补习班，颜妍爸爸也不例外。当时给学生上课的地方就在颜妍家，周末的时候总是一小堆学生嘻嘻哈哈地踏上楼梯，最后一个人还在他们这层和下一层的平台，前几个人就已经兴致高昂地喊着小师妹来开门，颜妍听到了就叮叮咚咚跑过来给那些学生开门。
因为她嘴甜又大气，长得也甜滋滋的，那些学生路过门口的她的时候总喜欢拍拍她的头，或者拿点小零食给她，隔着门和客厅，他都能在家里听到她鲜活的笑闹声。
等学生都进家门了，颜妍就会拿着放在鞋柜上的书和作业本，懒得换鞋，三步并两步地踩着自家拖鞋，跳到他家门口，曲起食指和中指，清脆地敲两声门，不用说话，颜洄就已经乖乖开门。
两个人穿过客厅，走到他的卧室书桌前坐好，他的书桌很长，坐两个人绰绰有余，书桌上是他放好的饮品，夏天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农夫果园，冬天是现在绝不会喝的袋装奶茶。
那些年里，颜妍的周末作业几乎都是和颜洄一起做完的，而做作业之前，她总会捧着杯子，盘腿坐在铺好坐垫的木凳子上，跟他说一大堆话，不管是她发生的，还是她遇到听到的有趣的事，说完了才会安安静静跟他并肩坐着做作业。如果碰到他和他爸吵过架，她絮絮叨叨说话的时间就会长些。
他都不知道，几乎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同一个班级的她哪里来的那么多他不知道的其他事。
那几年里，颜妍也从小师妹变成了颜师姐，可两个人除了作业越来越多，也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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