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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表白


卫生间中静谧万分。莲蓬头的水声哗哗而下。

        韩君泽低下头,心里揪得直疼:“我知道。”

        正是因为他知道林枳会答应。

        所以他不敢。

        林枳慢慢垂下眼睛,酒精和水温的热气令他双颊鼻头都红彤彤的,呈现出迷离迟钝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他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韩君泽说了什么。

        下一秒,韩君泽就站起身,欲要往出走,林枳潜意识地拉住他的手,委屈地低着头,却一句话都不说。

        韩君泽试探地看着他:“怎么了?”

        林枳:“你说喜欢我。”

        “我要是不说呢?”

        “那我就不放你走。”

        韩君泽转回身,看着林枳这甩赖皮的样子,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林枳执拗地扯他的手:“快说。”

        韩君泽心里重重一叹,认命似的凑近林枳的脸颊,贴着他耳朵,声音沙哑道:“……我们两个加起来就只穿了一条裤子,这种情况你要让我告白吗?我怕我没那么强的自控力。”

        林枳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韩君泽微微一笑,把莲蓬头给他,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他用冲了解酒的蜂蜜水,然后从家中柜里翻到一条新浴巾。

        他和他爸洗澡向来图方便只用毛巾擦,但林枳身娇肉贵的,不能大意。

        再进卫生间时,看到林枳已经靠在浴缸里睡着了,身体直往下滑。

        老妈子似的韩君泽把他捞出来,这水都泡得不太热了,他愈发担心林枳会着凉,仔仔细细地给他包好,抱回卧室里放到床上,在被子里给他把身上和水上的睡擦干净,又翻着衣柜,再找了自己的内裤,把人给叫醒。

        林枳朦胧地睁开眼睛。

        韩君泽把内裤递给他:“你先穿我的吧,新的。”

        林枳摇了摇头,困得身体一软,顺势倒进韩君泽胸口。

        堂堂混混头子,韩君泽从没这么伺候过人,他现在甚至有点后悔把林枳扒了个干净,活脱脱给自己找罪受,但好在他平时在家也是自理能力很强,任劳任怨,这会儿给醉鬼又套衣服,又吹头发,忙活出一身汗,才把收拾好的林枳塞进了被里。

        小少爷平时在家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会儿一直被伺候着,整个人就更惬意了,连表情都带着舒适安详。韩君泽坐在床边看着他,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小祖宗,你他妈真要了我命了。”

        然后他就去洗澡了。

        和林枳不同的是,他从头到脚洗了个凉水澡。

        顺便把两人的脏衣服都手搓了出来,挂阳台晾好。

        然后他边擦着头发边回卧室,手搭上门把手时,还是有些不真实感,这条平时走了多少遍回卧室的路线,做过了多少遍的开门动作,因那个卧室的床上多了个人,变得一切都暧昧起来。

        韩君泽深深呼吸了两下,进屋目不斜视地直径走到衣柜前,给自己套上衣裤,然后看着床上睡得死沉沉的人,开始发愁。

        难道他要去韩悦民房间睡?

        那万一林枳半夜酒醒了怎么办?

        要不他还是一晚上别睡了,在这看着吧?

        这个比较实际,韩君泽拉了把椅子,在林枳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俯下身,在床上的人耳边轻声道:“都拿钱……包养我了,享受不到也太亏了。”

        说心里不躁动,绝对是假的。

        但趁人之危……未免也太孙子了。他韩君泽向来行得正做得直,怎么能干那种事?

        韩君泽抚了抚他的头发,心里一叹,能这样近距离肆意触碰他的机会还有有多少呢?他已经习惯了让自己躲在林枳的身后、脚下、影子里,每迈出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意志,更别提能与他并肩。

        他在很小时就懂得什么叫责任,而以他目前的年纪和能力,没法承诺责任这种东西,他不想布韩悦民的后尘,所以做一个可怜的胆小鬼对他自己和林枳来说都足够安全。

        但想占有眼前这个人的欲望愈堆愈积,让他开始失控,开始贪图更多,不满于此。

        现在林枳可以安静地睡在他面前,只要他稍微低头就能亲吻他朝思暮想的人,但一年后呢?两年后呢?很多年后呢?到那时他还有机会,能离他这样近吗?

        韩君泽屏气凝神地慢慢附身,深邃浓郁的纯黑眼珠牢牢地盯着林枳,仿佛在看唯一属于自己的所有物。

        “我喜欢你,林枳,我好喜欢你。”

        床上的林枳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

        韩君泽痛苦地弯着身体,手肘支着膝盖,用力地搓了搓脸,直到把皮肤都搓红了。

        “我好喜欢你……一直喜欢你,永远……不……我……我不知道永远是个什么样的限度,我们现在年纪太小,我韩君泽……不敢完全保证我永远一辈子喜欢你,但我现在对你的喜欢足以支撑承担说出‘永远’的程度。”

        “我一直想努力变好,努力追上你的脚步,你离我太远了,林枳啊,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这距离……我他妈就是卯足了劲儿也追不上,一想到我们毕业就要分开,就要各自走各自的路……我想想就要炸了,真的,我真的很想不负责一回,我要是有喜欢够了的那天,玩腻的那天,咱们就该分就分,各自安好呗,我干嘛要管你未来怎样呢?你自己都不介意和我这个不学无术没出息的混在一起,我干嘛要那么纠结呢?但是……他妈的,不行啊,你那么好……你那么好……”

        韩君泽颤声道:“我他妈做不到啊……”

        现实的鸿沟和感性的浓烈,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扯得支离破碎。

        他曾是个野蛮生长的枝桠,杂叶疯狂肆意地攀上他的茎,没人去修剪,他执拗顽强地长出属于自己的叶来,即使它难看,即使被称为杂叶,即使与别的树枝格格不入,但最能抗风遮雨,他不在意。

        他爱说脏话,爱和不三不四的朋友混在一起,但是有了喜欢的人后,他也试图鲁莽地去蜕变,和每个青涩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一样,试图丢掉那些难看的杂叶,修剪出干净漂亮的枝桠,然后对那个人说——你看,我不是丑陋的,不是注定要被抛弃的。我们是一样的。

        可事实上,他们相差的根本不是那一点修剪不同的枝桠,而是种子类别的不同,林枳的树可以参天,根络粗壮,深深扎入土地,被最优质的阳光雨水浇灌,未来可以长成盛夏里最繁茂的一棵。

        而他自己只是一棵无人问津、无人照看、没有品种的杂树,拼尽全力,也只能够到那么高了。

        “……韩君泽?”

        细若蚊咛的声线传入他耳朵,韩君泽猛然抬眼,和林枳安静的视线对上。

        韩君泽自言自语到最后,早就哽咽了,现在眼睛潮湿泛红,嘴唇痉挛,第一时间就想去逃避,他慌张地别开脸要起身,又被林枳固执地抓住衣襟。

        这真操蛋了。

        韩君泽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你听到了多少?”

        “……吹头发时我就被你弄醒了。”

        韩君泽恨不得一刀劈了自己,他设想过无数个告白的情形,准备了无数场景,他应该光彩夺目,应该温柔甜蜜,应该腼腆羞涩……在脑中排练了那么多次的样子,偏偏最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不堪入目、脆弱自卑的德行。

        糟糕透了。

        “你都听到了,我也……没什么可隐藏的了。”

        “你居然……喜欢我?”林枳问他。

        “……”

        林枳大力地扯了他一下,即使酒精令他行动迟缓,但意识已经清晰了:“韩君泽,你个怂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回答我!”

        “我操……”韩君泽伸手扫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下一秒,他转过头赤着脸睁大眼睛,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

        “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我不喜欢你我对你那么好?!我对你有多双标你看不出来吗?!你从来就没感觉到过吗?!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你了!我从上学期就打听你,你注意过在乎过吗吗!你他妈天天就会低着头看课桌,在那一亩三分地学习,你这读书读得我实在前所未见了!要不是这学期开始闹出的那些乌龙,你有过一点点发现我的意识吗?!!”

        林枳嘴唇翕动着:“你……我……我没想到……”

        简直骇人听闻……他居然那么迟钝吗,居然一点意识都没有……?

        韩君泽蓦然坐到床边抱住林枳,鼻梁紧贴着他温热柔软的脖颈,闭着眼哽咽道:“林枳,我他妈喜欢你喜欢得都要疯了,我都要疯了!你居然问我是不是真的,你问我是不是真的?你有没有心啊……你明不明白啊……”

        林枳愣愣地被他抱了半晌,少年蓬勃炙热的心跳紧紧贴着他胸膛,一下,又一下,飞快而有力。

        韩君泽死死皱着眉,他不敢睁眼,只用鼻梁蹭林枳后脑勺的发尾,说:“你知道我今天看到班级群里那些照片……有多着急?”

        “……着急什么?”

        “着急你被那些女生抢走,不要我了;着急你穿的那么好看,被谁盯上怎么办;更着急那个死胖子对你动手动脚……”

        林枳愣了一下:“周天运?”

        “嗯。”韩君泽闷闷地哼哼,“我早看出他不是好东西。”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瞅你的眼神不对劲儿,让人恶心。”

        “所以你就冒着雨来了?”

        “嗯,我后悔了,我早就该去的,就像那次去甜品店一样。”

        林枳啼笑皆非,他这是干嘛?亲眼看着他?

        难道这就是狗占领地盘的天性?

        可哪只狗像韩君泽这样,看上了一块地,自己不先撒尿占上位置,只知道守在这,还对其他想靠近的狗呲牙花子。

        林枳沉默着抱着韩君泽的脑袋,呼噜呼噜狗狗毛,突然想到了很多东西。

        他等了这么久的回复,突然毫无预兆地听到韩君泽直白地表达对他的喜欢时,林枳原本以为自己会失控、会疯狂地激动,会开心地尖叫。

        但他现在只是很平静、很沉重地在想这个问题,大概因为韩君泽刚刚那番话同样太过沉重,那是远超了这个年纪应该承诺和意识到的界限。

        林枳自忖他在感情方面擅长快刀斩乱麻,起先他恼怒韩君泽的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却没想到对方权衡的东西居然……这么深切。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输攻墨守的较量,他与韩君泽各显神通,驻守自己城池按兵不动,只等对方马失前蹄。

        他曾走错了一步,先行剖白心迹,先行亮牌,失去了优势和主动权,本以为会输得屁滚尿流,却没想到韩君泽转而直接拟写了份降书,毫不保留地递给了他,然后等待审判,等待决断,等待割让条款,主动做任他屠宰的俎上鱼肉。

        林枳长长叹了口气:“……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韩君泽:“迎新晚会,你弹琴。”

        林枳愣住了。

        他设想过很多原因,唯独没想到是这个。

        从他的角度看,他只是临危受命,参加了一个演出,而且那场演出平淡无奇,他状态也并不好,哪能想到会招来一只大狼狗?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只是弹那些枯燥无边的黑白键,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明明他这辈子得到的最大耻辱,亦是来自一场钢琴演出。

        “你的手指适合弹琴,那时的你好像发着光。”韩君泽真诚道,“你喜欢钢琴,我也喜欢听你弹琴。”

        林枳感到了一丝茫然,他刚要张嘴,就听到外面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他顿时睁大眼睛,韩君泽显然也听到了,两人互相惊愕地对视一眼。

        林枳用口型问他:有人?!

        韩君泽的心瞬间绷成一线。

        能用钥匙开这个房门的,除了他自己,只有他爸——

        韩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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